雪山之行
开车的是小希,水哥坐在后座的右边,小明离他远远的,靠在左边车门上。
昨天晚上,水哥那个地库的故事,一直讲到凌晨五点。他不愧曾是个优秀的游戏策划,故事讲得非常生动,把我们都带进了那个走不出来的地库里。
由于高度的疲劳和紧张,加之水哥在讲故事时有意误导,用语言和动作进行暗示,尤其是说到故事结局的时候,他利用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我一瞬间失去了判断。那个时刻,我模糊了现实和故事的界限,以为自己就是故事里的Lolita,正坐在他的右边,身在那个逃不出去的地库里。
那种近似于催眠的效果,让我不光是精神状态上,就连身体感官都受到了影响,竟然无法从酒店的**站起来,还产生了发动机轰鸣般的幻听。那时候,不光是坐在水哥右边的我,小希和小明也被吓到了。
不过,两分钟后我就回过神来。只要认真想想,就知道我不可能是Lolita。首先,我认识水哥不到一年,水哥故事里三年前的电脑上,不可能有我的照片。其次,我作为一个男性三十年的记忆,都完整地保存着,体量巨大,不可能是由Lolita这样的女性凭空想象出来的。至于之前坐水哥右边时,感受到的被公貔貅咬的痛觉,应该是水哥耍了某种手段,使用了某个不易察觉的道具也说不定,目的就是为了加强故事的可信度。总而言之,我觉得我们都被水哥骗了。小明和小希还好,我可是付出了陈年美酒和一个价值不菲的烟斗啊,而且还没有如我所愿地把小希推倒,可以说真是亏大发了。
我深吸一口气,朝后座的水胖子看去。不管他讲的故事真实成分有多少,光讲故事的技巧本身,就值得我佩服。
我又转过头来,看着正在认真开车的小希。她戴着一顶和卫衣同款的鸭舌帽,上面写着“Richardson”。
昨晚听水哥讲完故事,我本来就很疲惫,再加上被水哥的故事吓到了,自己都觉得丢人,也不好意思再提出之前说好的要小希陪睡的要求。讲完故事,我就跟水哥一起回房间睡觉了。
在付出一瓶上万元的麦卡伦二十五年陈,还有一支艺术家烟斗后,换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不过,去梅里雪山一路还那么远,要推倒小希,我倒不愁没有机会。
于是在高速公路上,我昏昏欲睡,车里的气氛也非常沉闷,四个人都像是睡着了,一路上没说几句话。
直至到了目的地,大家都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像是活了过来。
在昆明吃完早餐,我们驱车前往香格里拉。既然我已经“复活”了,那就重新由我来开车,小希头戴鸭舌帽坐在我右边,水哥跟小明继续坐在后座。
小明似乎开始淡忘水哥身体里的虫子,慢慢跟他有说有笑,而像我这么不要脸——不,应该说是善于调节心理状态的人,自然也忘了被水哥的故事吓到的羞耻,重新控制了车里的话语权。
为了调节气氛,我讲了几个很荤的笑话,小明在后座像是笑岔了气,就连一向高冷的小希,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水哥冷不丁地打岔道:“我们这一路过去,海拔越来越高,笑太多会缺氧的。”
小明被吓到了,“有那么严重吗?”
小希应该是有去高海拔地区的经验,反过来挑战水哥说:“海拔高的地方,表皮面积越大的人越容易有高原反应,所以水哥你要小心哟。”
我接下去说:“尤其爬梅里雪山的时候,海拔有多少,六千多米吧?水哥,要不要给你备个氧气瓶?”
水哥轻轻地哼了一声,表示对我们的不屑,“梅里雪山主峰叫卡瓦格博,海拔是有六千七百四十米,不过你们以为可以爬到上面去?”
小明提了个问题:“听上去也不是很高啊,珠峰不是有八千多米吗?”
虽然这次的行程路线是由水哥规划的,但是出发前我也做了一些功课,此刻当然不能让水哥一个人扮演博学的角色,赶紧抢过话说:“小明,这你就不懂了,世界上雪山那么多,一般高度在七千米以下的,专业登山队都看不上,不过这个不到七千米的卡瓦格博,却从来没有人能成功登顶。”
小希哦了一声,颇有兴趣地扭过头来看我。
我有点得意,继续卖弄道:“跟别的雪山一样,卡瓦格博也曾经被挑战过。一九九一年的时候,有一个中日联合的登山队,在经过两年的准备后,想要尝试登顶。结果,他们遇上了一场雪崩,十七个人死在了山上,有些遗体到现在都没找到。”
小明一下子靠在我的座椅背后,好奇地问:“天哪,鬼叔,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故弄玄虚地叹了口气:“这里面啊,特别复杂,一下子可说不完。据说,跟卡瓦格博的山神,还有一个什么诅咒都有关系。”
这时候,小希也出声说话了:“说来听听。”
我更加得意起来,调整了下坐姿,开始讲起故事:“是这样的,话说一九九一年那个时候,有一个日本东京大学的登山队……”
这时,坐在后面的水哥慢悠悠地打岔:“阿鬼,你说得不太准确。不是日本东京大学,这个中日联合登山队的主体是京都大学登山队,是日本当时最厉害的一支登山队,征服了世界各地很多的高峰。这次的队长叫井上治郎,是日本有名的气象学家,副队长则由国内著名的老一辈登山家宋治义担任。登山的时间也不是一九九一年,而是在一九九〇年的十二月,只不过遇难的时间我记得是一九九一年一月三日的深夜。而且,登山队早在两年前,就在山脚下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做了大量准备工作……”
我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这水胖子,看来还没过足讲故事的瘾。
小明惊呼了一声,语气里都是崇拜,“哇,水哥,你懂得比鬼叔还要多呀。”
小希也回过头去,“水哥,你继续。”
水哥在后座上,看不见我的表情,也就响应听众的要求,继续讲下去:“在那一个中日联合登山队里,除了正、副队长,其他成员都是各种科学家。他们具有丰富的户外和登山经验,而且得到了日本大财团的资助,使用的各种装备也是当时顶尖的。总之,从人员、配备和物资都是一次毫无悬念的登顶,甚至在好几年后找到的遗物里有一本队员的日记,从日记的内容看,他们也觉得登顶是理所当然的。”
我这时候也改变了主意,还是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一边专心开车,一边听水哥扯淡。
水哥话锋一转:“但是,结局却不像他们想的那样。阿鬼说得没错,一共十七个人,都是最顶尖的登山队员,全部把命留在了山上。卡瓦格博的海拔是六千七百四十米,他们有一个五人的先锋队,已经到了离峰顶只有二百多米垂直高度的地方,却遇上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只能放弃,回到了营地。”
小明呀了一声:“呀,那他们就没再去尝试吗?”
水哥接下去说:“他们当然想,不过那之后就是一连几天的大雪,客观条件不允许。那时候已经是一九九〇年十二月的最后几天,登山队就在山上度过了一九九一年的元旦,然后在一月三日的深夜,他们全部都失踪了。十七个大活人,睡觉前还跟大本营的后勤人员一直保持联系……”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第二天早上起来,却全部没了动静。”
小明紧张地问:“失踪了?怎么回事?”
水哥慢悠悠地解释:“大本营的人员联系不到登山队,马上向上级汇报。那十七个人失踪的地方是三号营地,在海拔五千二百米的二号营地和五千九百米的四号营地之间,具体的海拔我忘了。因为当时还在下大雪,没办法出动直升机,只能动员人力搜救。我国和日本的搜救队先后到达,可是因为暴风雪的原因,没人能到达失踪人员所在的营地。天晴之后,直升机才出动,可这时候已经过去五六天了。”
小明像是个专业捧哏,在水哥的每个停顿之间都能接上话:“然后呢?”
水哥却没有马上回答,咕噜咕噜得像是在喝水。我按捺不住,接着说下去:“然后,直升机什么都没有发现,整个三号营地都消失了。人们推测是发生了一场雪崩,把整个营地都埋在了雪下面。但诡异的是,在之后的好几年里,从来没人发现过他们的遗物和遗体。然后……还有些更可怕的传闻。”
我怕水哥又杀出来抢我风头,不敢松懈,一口气接着说:“因为卡瓦格博是当地居民们非常崇拜的神山,对于登山队爬到他们的神山头顶上这件事,他们感到非常惶恐,认为山神一定会发怒,惩罚这些外地人。”我吞了一口口水,“还有,传说那五个突击队员爬到离山顶几百米的地方时,不是因为风雪折返,是因为他们在山顶上看见了一座巨大的寺庙。”
小明很傻很天真地问:“啊?不是说从来没有人登顶过吗,怎么还有座庙?”
我嘿嘿一笑,解释说:“当然不是真的寺庙,是登山队员们的幻觉、山神的惩罚诸如此类的东西。总之,从那以后,为了平息当地人的愤怒,国家就禁止任何人登顶卡瓦格博,所以这也就成了一座世界上少有的、从未被征服的雪山。”
我终于在水哥之前,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感到非常满足。
小明也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听鬼叔这么一说,我还有点想爬到这卡什么格上面去,当世界第一个呢,这样就可以出名了吧。”
水哥打击她说:“别傻了,别说我们没装备、没技术,就算有,我也不想去冒险,从那个地库出来之后,我别的没学会,起码学会了信邪。”
小希也加入进来,附和说:“嗯,虽然我也不相信鬼神,但我相信人的精神力量。那么多当地人,人的怒气加起来是很大的,真的触动了雪崩也说不定。”
我一边继续开车在高速路上奔驰,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小希。跟卡瓦格博的登山队遇难之谜相比,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小希为什么这次会跟我一起出来玩。
实际上,自从认识她以来,我就对其觊觎已久,不过小希看上去很疯很能玩,爆粗口、荤段子什么的生冷不忌,但是其实非常保守,想推倒她,比登上雪山还难。
平时我约她出来吃饭唱K什么的,怎么威逼利诱都不会喝多,想送她回家也是每次都被拒绝。我约过她几次一起出来自驾游,也同样被拒绝了。虽然叔的脸皮厚,但是总被同一个女人打脸,也会觉得没有新鲜感,所以就逐渐放弃了。
这一次却不一样,水哥先规划出了徒步雨崩的路线,一开始只有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我可是出了名的直男,对这样的“搞基”自然不感兴趣,于是就在朋友圈发了个路线,征集妹子结伴同行。
结果第一个报名的,竟然就是小希。
一开始我以为她终于懂得欣赏我的好,可是在后来的沟通过程中,叔终于发现,她不是对人感兴趣,而是对雨崩这个地方,有着莫名的兴趣。
我们开车到德钦县飞来寺的时候,已经是从南山出发后的第三个晚上。
按照计划,我们会在飞来寺住一晚,第二天看完传说中的“日照金山”后,再出发去西当温泉。
这里的飞来寺是个地名,应该是附近有个叫飞来寺的寺庙,久而久之,就把整个地方都叫成了飞来寺。不知道到底是飞来寺镇还是飞来寺乡,我们也没兴趣去搞明白。
离城市越远,住宿条件就变得越差,不过我还是矮子里面拔将军,挑了号称当地最好的一家酒店住下。我要了相邻着的两个房间,还是我跟水哥一间,小希和小明一间。按照水哥之前做的攻略,从酒店房间的阳台上,就可以看到传说的日照金山。
所谓的日照金山,就是朝阳照在梅里雪山的主峰卡瓦格博以及旁边几座海拔超过六千米的雪山上时的美景。水哥给我们看了几张网上的图片,确实还挺壮观的。
要看到完全形态的日照金山,对天气的要求挺高的,说到底就是在拼人品。不过,这个我倒不担心。虽然有水胖子的负分在拖累,但光凭叔这样感动中国的好人,就可以把人品值提升到比雪山还高的高度。
安顿好之后,我们四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在酒店里吃饭,而是到飞来寺唯一的一条主街上找当地菜吃。
虽然在水哥讲的地库故事里,他身体内的虫子叫貔貅,但我觉得水哥这个人本身,用饕餮来形容他更合适。总之,我们非常信任他觅食的能力,在他这个老饕的带领下,我们顺利找到了一家大理风味的土鸡火锅店。
这家店很小,老板本人兼任厨师,水哥点了只当地养的土鸡,还有本地出产的牛肝菌,怕老板弄得不好吃,就亲自跑到后厨去进行指导。小明也像跟屁虫似的跟了进去,店里就只剩下我和小希,坐在一张长桌旁。
我去了趟厕所回来,看见小希正拿着手机,怔怔地看着里面的一张照片。
此情此景,叔当即使出江湖失传多年的绝学,只有内在美、外在美兼备的人才能学会的招数——凌波微步,悄无声息地走到小希背后。
她的iPhone 5S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朋友圈的照片。照片里,一个身穿红色冲锋衣的中年男人,占据了60%的画面。这男人四十多岁,秃了大半的头顶完美反射着金灿灿的阳光,构成了传说中的美景“日照金头”。男人的脸上挂着一副登顶雪山的成功者的笑容,虽然实际上他只是站在雪山脚下。
他身后的风景,是一个孤零零的小村子,跟我在网上看到的上雨崩的样子重合。
雨崩村里的男人?
我不禁皱起了眉,难道说,小希千辛万苦进雨崩去找的,就是这个中年死秃子?
如果说这秃子是小希的前任,那么我会马上断绝对小希的任何想法,我无法容忍跟这样的秃子在不同时空里拥有同一个女人。如果秃子是小希的直系亲属,亲爹、亲哥之类,我会小心不碰到小希脸上的任何一个组件,因为那肯定是花了大价钱整出来的,一不小心怕碰坏了。
就在这时,小希发现了我的偷窥,赶紧把手机屏幕锁了起来,回头狠狠瞪我一眼,“你有病啊?”
我嬉皮笑脸地在她旁边坐下,“你有药吗?”
小希嫌弃地把凳子挪了一下,“离我远点,偷窥狂。”
我一边按照广东的就餐仪式,用高原地区烧不开的温水,把碗筷都烫一遍,一边取笑她,“小希,刚才那个秃子,就是你要去雨崩找的人吗?”
小希似乎早知道我会这么问,马上就说:“才不是,你想多了。”
我可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她,“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那张照片看?而且照片里的地方,就是我们要去的雨崩啊。”
小希扭过脸来看着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她朝厨房那边看了看,见没人出来,终于豁出去似的跟我说:“我给你看看我真正要找的人的照片,不过你要答应我,进雨崩之后帮我一起找他,还有,这件事不能告诉小明跟水哥。”
我嘿嘿一笑,捏起食指跟拇指,沿着嘴唇划过,模仿拉上拉链的动作,“你放心,叔的嘴巴最牢靠了。”
小希盯着我的脸研究了一会儿,像是要分辨我是不是值得信任。
我的双眼放射出真诚的光芒,再加上俊俏的容颜、恰到好处的笑容,果不其然打动了小希。在观察了我五秒钟后,她叹了一口气说:“算了,还是不能相信你。”
我脸上马上就要知道一个八卦的得意的笑瞬间碎成了渣渣,但是像我这样不要脸的人,从来不轻言放弃,于是诚恳地给了小希一个承诺:“相信我,谁说出去谁是小狗。”
我又补了一句:“汪汪。”
我终于还是赢得了小希的信任,她又紧张兮兮地看了眼厨房,里面水哥一直在指点老板做菜,小明也一直在大呼小叫“水哥好厉害”,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从厨房里出来了。
小希这才把手机解锁,犹豫了几次,终于还是翻出了她存在手机相册里的一张照片,然后把手机放到我面前。
她用白皙颀长的食指,指着照片的某处,“你看这人。”
我满怀期待地一看,这不还是那个中年秃头男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虽然这个秃头跟小希明显不是一个画风,但或许人家心灵美,有什么过人之处呢。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可以像叔一样,又有肌肉又有脑子,要学会对世界宽容。
我挠着后脖子,“好吧,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小希皱起眉头:“啥?”
我实在想不出更委婉的语言,“这个死秃子到底哪里好,不肯跟你联系就算了,还值得你翻山越岭去雨崩找他?”
小希终于明白了什么,用力在我头上敲了一下,“你白痴啊,不是让你看我闺密的舅舅,是看他后面的这个人,对,牵着骡子这个。”
我把脸凑了过去,仔细盯着那张像素不是很高的照片。
秃头男所站的地方,应该是进入上雨崩的一条盘山的泥路。在他身后,确实有一个皮肤黝黑、干瘦的青年男子,低头牵着骡子,从山路上走过。看他的衣着和神态,应该是当地人,他牵着的那头骡子,想来是租给游客,骑着进雨崩用的。
他侧着的半边脸,虽然模糊,但也能看出五官立体,有几分英气。当然了,跟人称“科技园梁朝伟”的叔相比,还是有一点差距。
不过,这就让我更觉得奇怪了:小希要进雨崩去找的,是一个养骡子的村民?
可能是见我一头雾水的样子,小希主动介绍道:“他是我大学同学,叫任青平。”
我点了点头,这任同学的年纪看起来,确实跟小希差不多。不知道她读的是什么专业,还有这样的少数民族同学,而且读完大学了不留在城市里,反而回老家村里去养骡子。
我问小希:“这是你大学时的男朋友?”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算是默认了。然后,她就陷入跟任同学在一起的甜蜜时光里,“我们是大二的时候开始熟悉起来的,经常一起到图书馆里自习。他喜欢打篮球、骑自行车,总是说要带我去他老家,吃大闸蟹……”
“大闸蟹……”我挠着头皮说,“云南还出产大闸蟹?大闸蟹不是江苏的吗?”
小希啊了一声:“谁说他是云南人了,他老家就在江苏。”
听她这么一说,我算是彻底糊涂了,头皮挠得更厉害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这个,这个照片里牵骡子的,黑成这个样子,明显就是当地的村民啊,怎么会是江苏人?”
小希解释说:“他以前没那么黑,皮肤很白的。”
我感觉差点要崩溃,“黑不黑什么的不重要,好吧,如果他是江苏人,为什么毕业后又跑到雨崩去养骡子呢?”
小希看着我,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
我眉头皱成一个死结,“那你不会打电话问他吗?就算是回老家换了号码,班里同学总有人知道他的新号码吧?”
小希叹了一口气,表情有点诡异,“不,就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不可置信地说:“任同学的人缘差成这个样子?一个朋友都没有吗?”
小希低下了头,锁骨却激烈地起伏着,像是在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回答说:“不,不是这样,以前他朋友很多的,男女同学都喜欢他。”
我实在无法理解,“那为什么没人知道他的号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小希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睛。
然后,她说出了更让我无法理解的话:“嗯,发生了一件特别严重的事情。大三的上学期,他死了。”
我愣了三秒,“死了?你说他死了?”
小希点点头。
“那他是怎么死的?”
“车祸,他……”小希欲言又止,“总之就是死了。”
我皱着眉头:“你怎么确定他死了?会不会是假的,比如他为了逃债什么的,装死然后玩消失?”
小希对于我的不信任,似乎有些恼怒,“我们在殡仪馆给他开追悼仪式了,全班同学都去了,他爸妈也去了,阿姨哭得晕了过去……他躺在那个箱子里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怎么可能是假的!”
我吐了下舌头,“好好好,姑奶奶你说真的就是真的。话说回来,这张照片你是怎么看见的?这个秃得像颗卤蛋的男人,是你的谁?”
小希对于我这样刻薄的描述,并没有生气,“这是我闺密的舅舅,我在她的朋友圈看见的。闺密说舅舅一直很疼爱她,所以在舅舅生日那天,她就发了她保存的舅舅的照片合集,祝他永远年轻健康,让大家点赞什么的。我一眼就看见了他……”
小希指着闺密舅舅背后,那个黑黝黝的男人。我拿过她的手机,指着里面那张指甲盖大小的脸说道:“既然任同学挂了,这个就是跟他长得很像的一个村民嘛。你认错人了,就这么简单。”
我耸了耸肩膀,“叔戴着墨镜出门,也常被当成梁朝伟,被追着要签名啊。”
小希没有理我的低级笑话,从我手里拿回手机,一边看着里面的照片,一边摇头说:“我不会认错人,这人一定是任青平。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厨房传来一阵喧闹,看来水哥终于指导完老板,土鸡已经放进高压锅里,他跟小明也要离开工作现场了。
小希赶紧重新锁上手机,好像觉得这样还不够,接着把手机装进随身的挎包里,盖好。
我打了个哈欠,还以为小希去雨崩找人的背后,有什么惊奇、好玩、刺激的八卦,原来只是个脸盲症患者的悲伤故事。
水哥跟小明从厨房里走出来,我刚要跟他们打趣,却感觉到大腿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原来是小希在用力拧我。
她真的用劲在拧,我疼得龇牙咧嘴,“姑奶奶,你干吗?”
小希严肃地看着我,“你答应我,进雨崩后帮我找到任青平。”
我连忙讨饶:“答应,我答应你,不帮你找是小狗。”
小希这才松了手。我一边揉着大腿,一边心想,反正雨崩村就那么大,按图索骥找一个村民,能有多难呢?
这一顿土鸡火锅相当美味,四个人把一大锅鸡跟一盆米饭吃了个一干二净。小饭馆老板本人也过来盛了一碗汤,表示确实比他自己弄的好吃,还征求水哥的意见,以后能不能就按照他的方法来做这道菜。
得到水哥的同意后,老板很慷慨地表示这顿饭可以打八折。不过,最后我还是付了全款。小生意人挣点钱不容易,我的钱不算多,但任性一下问题不大。
到了晚上,气温骤降,毕竟已经是九月下旬了。虽然叔的工作时间比较弹性,水哥更是个大闲人,但是两个妹子都有正经工作,能请的年假有限。所以,我们选择的时间是在九月二十八日出发,她们请三天年假,就能接上国庆的黄金周,一共是十天,足够我们整个行程。
也就是说,当天已经是九月三十号,第二天就是国庆节了。等我们走后,这里就会被一大拨游客占领,这种步步领先于人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外面的温度低,飞来寺更没什么好逛的,所以我们吃完饭就回了酒店。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水哥的地库故事也讲完了,大家不知道干什么来消磨时间。
我们走到酒店楼下,小明突然说:“可惜没有麻将。”
水哥跟小希也同意她的看法。
我嘿嘿一笑,让他们稍等,然后到车上拿了个箱子,里面就是他们想要的麻将。像麻将这种居家旅行的必备道具,经验老辣如叔,怎么可能会漏掉呢?
我们各自回房洗漱,然后两个妹子来到我们房间,开始打麻将。说好了我跟小希一组,水哥跟小明一组,妹子要是赢了都是自己的,输了就由同组的汉子负责掏。
房间的桌子是方的,所以不存在坐水哥右边的问题。不过,作为他的上家,我对自己的位置还是有点心理压力的。
我是第一次和水哥打麻将,他的手气特别好,而且专做大牌,连十三幺这种丧尽天良的牌都能胡出来。我感觉有些邪门,以至于每次他伸手摸牌的时候,我都仔细看他的掌心,看他是不是在靠之前讲的地库故事里的那个什么鬼貔貅来作弊,但连个貔貅影都没有发现。这让我又坚定了水哥讲的那个地库故事是胡编乱造的。
打了两圈,小明的电话突然响了。她一看来电号码,赶紧让我们别吵,才接起了电话。一开始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分辨了一下才知道是日语。小明在一家日资企业上班,跟公司的日本上级都是直接用日语沟通。
等小明讲完电话,水哥手里把玩着一张牌,严肃地对她说:“明妹子,听哥的话,进了雨崩千万别讲日语。”
小明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水哥低头看着手里刚摸起来的那张牌,“你们还记得我今天讲的,登顶卡瓦格博那个事情吗?卡瓦格博其实在当地语里是太子雪山的意思,现在我们叫梅里雪山,是因为新中国成立初期,一支解放军测绘队把山标注错了。你想想,我们爬到太子头上去,那可是会遭殃的呀。”
我一边听他讲,一边看着自己的牌,以及桌面上已经打出去的牌。没有人杠过一、九、字,刚才水哥已经做了十三幺,赢了一把,难道他那么变态,还在做十三幺?这么想着,我侧过头去,想要偷看他手里的牌。
水哥却发现了我的意图,一手把牌攥在手里,继续说:“卡瓦格博是当地人心目中的神山,绝对不允许冒犯。当年,他们知道那群在山下准备了两年的探险队竟然要爬到卡瓦格博头上去,当时就不高兴了。村民们各种阻拦,跟登山队爆发了剧烈的冲突。可是在登山队员们看来,所谓无高不可攀,他们不理解当地的文化,不理解当地居民的心理,最后还是登山了。”
小明插嘴道:“所以当地人就讨厌他们?可是登山队不是已经受到惩罚,都死在山上了吗?”
水哥摇摇头,“探险队员们是死了,可是太子雪山的愤怒,到这里还没完。当地的居民说,一九九一年当年就闹雪灾,把快能收割的小麦都压死了。除了雪灾还有洪水,然后就是狼、熊这些野兽,突然就多了起来,到村里还祸害牲口。当地居民觉得,这些都是外国的探险队不听劝阻,爬到了太子雪山头顶上,惹怒了山神所带来的恶果。所以到现在为止,西当、雨崩、斯农这几个雪山脚下的村子的居民,都特别讨厌这个国家的人。要是他们怀疑你,可能不光你,连我们的生意都不做了。”
小明噘起了嘴巴,“好嘛,那我不讲就是了,起码躲到没人的地方讲。”
我嘁了一声:“什么山神,什么灾难,都是封建迷信。”
水哥笑了笑,“阿鬼啊,我知道你是忠实的唯物主义者,你不信邪,不过从地库出来后,我特别信。有时候啊——”他拖长了语调,“还真由不得你不信。”
我心里暗道不妙,“比如说……”
水哥把手里那张牌放下,一把推倒眼前的牌,得意地说:“自摸,十三幺。”
那天晚上算下来,水哥胡牌胡得嗨极了。这死胖子,不过就讲了个故事,规划点行程,一路上有好酒喝,有美女陪,得了个手工烟斗,不用花钱,现在还能挣钱。
世界上像我这样的冤大头,应该也不多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六点就醒了,为了看传说中的日照金山。结果,估计是因为水胖子人品太差,竟然是个阴天。我们站在酒店的阳台上,看向太子雪山。所有的山峰都被云雾笼罩着,别说日照金山了,连山都看不见。
于是我骂骂咧咧地回去补了个觉,八点钟才起床吃早餐,然后就开车向西当温泉出发。
把车停在山坡上的露天停车场,每个人从车尾箱里拿起自己的行李,背在肩膀上。用四个轮子走了一千多公里,现在终于要开始徒步了。
像叔这样随便就能跑个半马,没事到健身房做两小时力量训练的,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展现强壮的体魄和雄性的魅力呀。
我冷眼看着水胖子那庞大的身躯,还有他特别巨大的背囊,像是把全副身家都带在身上了。我想等会儿路上他要是不行了,该怎么羞辱他。谁让他讲故事吓我,还赢我钱,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帮他背东西的。
结果我们刚走出停车场,在一个山坡的小树林里,就见到了一群骡子。在两个妹子的强烈要求下,我们租了两匹骡子,把大的背包放骡子上,贵重物品、水、登山杖随身携带。
上山之后,我更是大失所望。徒步雨崩,听上去多么高大上、多么艰难的旅程,其实远没有那么凶险。这就像是一个放大了十倍的登山公园,沿路都有垃圾桶跟编号的电线杆,我们遇见五十多岁的大叔大婶在爬,还有五六岁的小朋友,被爸妈牵着也在爬。
水哥虽然走得没我矫健,但是也不算辛苦。昨晚赢了钱,他今天的兴致很好,一路走一路还给两个妹子讲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像是当上了义务地陪。
我一个人闷头在前面走,突然,小希赶了上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他也会讲日语。”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谁会讲日语?”
小希看着我说:“任青平,他的日语很好,大三就考过了日语一级。”
我挠了挠头,“才一级?叔英语可是六级。”
小希不屑地说:“有点文化好吗,日语跟英语考试不一样,一级是最厉害的了。”
我耸了耸肩膀,“好吧,你那个任同学,活着的时候人长得好,人缘也好,会打篮球,还是个学霸。然后呢?”
小希皱着眉头说:“你怎么那么迟钝啊?你想想,水哥说一九九一年的那次登山,死了好多人,大部分是日本人,有人到现在都没找到遗体。任青平也是突然就不……”
小希突然打住这句话,起了另一个头,“总之他会说日语,又突然在太子雪山脚下出现,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
我叹了口气,“刚认识的时候,叔还以为你不但长得好看,人也聪明,没料到现在发现,你也跟别的女人一样,胸大无脑……哎,你别捏我,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是《暮光之城》什么的看太多,以为男主角都是打不死的吸血鬼;你太希望任同学能复活,所以先预设了这个结论,把所有相关不相关、合理不合理的现象,都用来当成支撑结论的理由。”
我顿了一下,“下午就可以到雨崩了,到时找个人问下,就可以印证我说的。小希,现实虽然残酷,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人死不能复活,你认错人了而已。”
小希听我说了那么长一串,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一下,“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不会认错人的。”
她点了点头,“绝对不会。”
我没有再跟她理论,反正事实很快会验证我的正确。
我们一行四人继续徒步登山,数着电线杆的编号,还差七十多根就可以到达雨崩村。路上大部分是盘山的泥路,左手边的视野开阔;偶尔也会穿越原始森林,看到五色风马旗。
在向上穿越一个小小的树林后,我们来到一座小型的服务点,这里有热水、牦牛杂,还有最受欢迎的康师傅方便面,十五元一桶。服务点的房子是用木头搭的,但是护栏五颜六色,仔细一看,是用方便面的桶一个个套起来做成的。粗略估计,有一两万个。
我们在服务点歇息了会儿,叫了不少吃的。如果你们以后从西当徒步进雨崩,也一定会路过这个服务点。到时你们坐的板凳旁边,护栏的方便面桶里,也许有一个就是我吃掉的——红烧排骨味的方便面的桶。
从西当进雨崩的难度不大,路途短,攀升的海拔也不高,而且沿途的设施比较完善,游客也很多,算是比较安全的路线。只要是身体健康的成年人,一般都能完成。如果平时有锻炼或者有登山经验的,完成这个徒步进雨崩的计划,更是毫无挑战。
不过水哥一路提醒我们,还是有几个注意事项。比如不要大声喧哗,以免当地人反感;有载人驮货的骡队经过时,要靠山壁的这一边躲闪,免得被骡子踢下山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必须在晚上七点钟之前进到雨崩村,不然的话,太阳下山后光线变暗,气温骤降,还可能有野兽出没,遇到意外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
虽然我们带了帐篷和睡袋,可不是为了睡在半路上而准备的,听水哥这么说,我们就加快了脚步。幸好四个人的身体素质都不错,敏捷度很高,四点钟没到,就爬到了这条路线海拔最高的一个垭口。在这个垭口的服务点,坐着一群休息、自拍、吃泡面的大叔大婶,一问之下,他们比我们早进山两个多小时。
翻越垭口之后都是下坡路,傍晚六点左右,我们经过了一个“Z”字形的山道,水哥告诉我们,再有十分钟就到村口了。
我们继续在山路上走着,右边是山壁,左边的树木逐渐稀疏,太子雪山整个出现在视野里。早上在飞来寺时,那场浓浓的大雾已经散去,雪山向我们展现出它的宏伟和庄严。连绵不绝的几座高峰,顶端是万年不化的冰盖,下面是灰白色的山体,像是通往天空的阶梯,又像是永不可翻越的高墙。
当年登山的探险队,无法理解当地人对雪山的敬畏。但对于我这样初次来到山脚下的外人,却能够想象得出,世代久居于此的人,会臣服于雪山的威严,对其产生崇拜和畏惧,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再走下去,雨崩村的全貌也展现在我们眼里。与雄伟的雪山相比,这个小小的村落,就像是巨人脚下的一片落叶。站在山路上望去,全村只有几十栋当地民居,错落在山坡和树木之间,与世无争,恬然自得。
我突然觉得,跟心爱的女人在雪山脚下的小村里度过余生,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小明突然大呼一声“哇”,撒欢向着村口跑去,有一种鬼子进村的既视感。水哥一边气喘吁吁地追她,一边让她安静,不要大呼小叫惹恼了当地居民。
我跟在他俩后面,突然发现,小希不见了。回头一看,她却站在山路上,呆呆地一动不动,我叫了两声也没反应。
我回头走到她身边,正要说话,小希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照片是这里拍的。”
我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希说的,应该是她闺密舅舅跟任同学“合照”的那张照片。
这么想着,我环顾四周,这里是山路上较为宽敞的一段,可以容骡马跟游人交会而过,不至于挡住别人;而且树木稀疏,视野开阔,可以把雪山跟雨崩村整个放进镜头,确实是拍“到此一游”的绝佳地点。
我退后几步,背靠山壁,左右手拇指食指比成一个长方形,模拟相机镜头来取景。果然如小希所说,这里就是那张照片的拍摄地点。现在小希站的位置,就是她闺密舅舅的位置。而在她身后不远,曾经有个长得很像她死去的同学的当地青年,牵着骡子走过。
小希背对着我,还在呆呆地看着雪山。我正想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两句笑话,突然之间,脚下一阵踉跄,我感到心悸气短,脑袋也有点眩晕。
我停下脚步,低头深呼吸,心里却一阵好笑。在翻越白马雪山四千七百多米海拔的垭口,在刚才徒步翻山的路上,都没有高原反应,现在下到海拔两千米的地方,身体却突然矫情起来了。
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吓蒙了。
小希还是站在我面前,背对着我。雪山无声伫立在她面前,山顶上的冰盖却变成了……血红色,像从动脉血管里喷涌而出,还没来得及接触空气的那种鲜红。
突然之间,鲜艳得刺眼的血红冰盖,分崩离析,化成滔天的血色洪水,向山底下的我们席卷而来。
我惊慌地退后两步,突然一阵骡子的铃铛声,打碎了眼前的幻象,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我直起身来擦汗,正在想这是不是高原反应的一种现象,又该不该跟小希描述我看到的景象,却突然发现,她也后退着走到了我身边。
小希回过头来,看着我额头上跟她一样的汗珠,略带惊慌地问:“你也看见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看见了,雪山,不……是鲜血的血。”
小希点了点头,“血山。”
我深呼吸,再看着眼前的雪山,却看不出什么异象。
这时候,小希扯了下我的手,“走吧,水哥在等我们呢。”
我转头看去,果然水哥正站在前面的路上,朝着我们这里挥手,而他的左手,很自然地牵着小明。一阵山风吹来,刚才我被吓得汗湿的背顿时凉飕飕的,也不想在这里久留,于是拉起小希的手,朝水哥那边走去。
小希的手,肉稍微少了点,略显硌人,但总的来说体验不错。出乎意料地,她并没有挣脱,只是目视前方,很自然地说了一句:“刚才看见的,不要告诉小明和水哥。”
我转头看着她,“为什么?那么诡异的事,只有我和你看见了,不该告诉水胖子炫耀下吗?”
小希皱起眉头,“别问为什么,答应我别说。”
叔是个风一样的男子,最反感别人乱给自己定规矩,不爽地道:“我凭什么答……”
小希转过脸来,抬头看着我的眼睛,“你不告诉他们,我就陪你睡。”
叔作为一个风一样的男子,有好处摆在面前,当然就屈服了,“一言为定。”
小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还要帮我找到任青平。”
虽然这是两个条件,但是第二个条件实际上在早餐时我已经答应她了。反正在一个两百多人的小村子里,找一个租骡子的青壮年,肯定不是什么难事。找到他,在雨崩村就把小希睡了,出山以后,再告诉水胖子刚才看到的血山,也不迟。
我眉头向上一挑,“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当务之急是进村找到那个牵着骡子的男人,我握紧小希的手,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