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义脸色剧变。
他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眼睁睁看着叶丞将腕边一直倒扣放置着的文件夹翻转过来,向韦昀推了过去。
那只有薄薄几页纸,详细记录了韦昀从避开监控设备进入崔通办公室,到窃取资料后离开的全部过程。页面右上角带有毕方集团信息技术部的标识。韦昀看得面色微变,待翻到最后一页,几乎全页空白,只在左上方印有短短一行字符,疑似是毕方集团的一个企业内部邮箱名,却不等赵明义细看,就见韦昀将文件合上,面色彻底变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最后笑了笑。“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是我,却引而不发,让性格冒失的崔通在我面前假装不经意间留下破绽,请信息技术部采集下我一次泄密的铁证还不够,甚至把这样的戏码纵容姑息了三遍,就是为了让丰瑞科技背后的郭兆勋自以为天衣无缝,进而肆无忌惮故技重施,把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成果宣扬到天下皆知的地步,才终于抛出这些证据,不止给我,更是为了给郭兆勋最后致命一击,让他这一次从高台摔落以后彻底不能翻身。”韦昀依然带有微笑,“郑伯克段于鄢的桥段,是吧?”
叶丞没有否认。
“什么时候知道的?”
“如果你指证据确凿的时间,那么是在一个半月前。”叶丞面色微冷,“在拿着你的证件照片,从李千江的家属那里确认得知,手稿是由你开车载去的另一个人出面买下的时候。”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人应当是你妻子。你为了避嫌,一直待在车里没有出来,却不能料到,李千江有个活泼好动的小外孙,因为被父母担心在你妻子到访期间吵闹,被保姆哄去了院子后面踢球,也正巧因此看到了你的脸。”
韦昀眼神有片刻微空。回神后又开口:“先要有存疑,才会去确认。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叶丞看着他。
“在你突然用凌厉严惩手段驱逐李阙的时候。”
“这应该没什么可怀疑的。”韦昀淡声否认,“当年你跟你师兄克尔因为良率谎报一事产生争执,我坚定站在你这一边的时候,也曾经要求过尼恩以严厉手段辞退克尔。”
“如果你不是在做这件事之前,在明知LUR项目时限紧迫程度,也明知钟酉酉真正才学的前提下,故意顺由不知情下属的安排,把钟酉酉安排在繁冗又忙碌的行政岗,却把李阙安排在重要研发岗位上的话,我确实很难会怀疑到你的头上。”
韦昀有一瞬愕然,继而再次笑了。
“说来说去,成也钟酉酉,败也钟酉酉。”
他的语气像是有微微喟叹:“如果问题出在这里,那我也无话可说。毕竟在有关钟酉酉的事上,向来没人比得上你更仔细,不是吗?”
叶丞一时没有回应。
赵明义却像是再也忍不住,高声质问出口:“叶丞到底对你哪里有过不好,你去跟郭兆勋那种人沆瀣一气?你把咱们几个人这些年的情分都当作什么了!你究竟怎么会想不开做这种事,啊?!”
韦昀眉眼未动,只是又笑了一下。
“说出来你们未必会信。虽然叶丞你能力枯竭,这几年没能再产出任何研究成果,但是在郭兆勋为了急于扳倒你,决心在仿生领域下注,跟你对赌最后一把的时候,我还是直觉他做不成。可是,话又说回来,除了这么做,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这就像我,这些年也是一样。”
“在发生竞业协议那件事之前,叶丞你已经顺风顺水了很多年。”韦昀徐徐道,“估计你从来都没有意识过,有的时候,天才就是要遭人忌妒的。”
“在最初我答应来毕方的时候,我也很想正经有一番作为。可是,很快你们就把高旭光给提拔了上来。就因为LUR项目亟需突破性进展,他那种情商为零的人都可以跟我平起平坐,甚至,有意无意还会压在我头上。”
“只因为LUR项目需要他,我就得处处避他锋芒为他让路。被他当众下面子也得忍气吞声,手下员工更是随意由他支配,行政杂事推到我这里,话语权握在他手上,资源也优先供给他。我作为跟他平级的管理人员,我凭什么?你们这么忍让他的时候,就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会在这其中怎么想。”韦昀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这就跟当年在尼恩的时候,我的处境一模一样。”
“你跟克尔因为谎报良率一事发生争执,从最后结果来看,克尔被辞退,而你被晋升,尼恩的企业制度进一步得到完善透明,一切都皆大欢喜。只除了我。”韦昀缓缓道,“当初跟你坚定站边的我,不但没有得到嘉奖,反而因为这件事,被同样不够清白的上级所忌惮,多年没有被晋升过。”
“这些年你在尼恩一路被容忍,甚至平步青云,并不是因为你坚持的那些所谓清廉正直的原则,只不过是你在研发上足够不可被替代而已。只可惜,我并不是第二个研发天才,得不到那些额外的青睐。谎报良率事件之后的那几年,我头顶一直被一个动辄得咎的上司压得喘不过气,你们又有谁能顾及到我年年希望被晋升又年年被落空的滋味?你的论文跟专利随便一篇就可以被顺利发表,没人敢触犯你的锋芒,可是我呢?我必须把第一作者甚至第二作者都拱手让给上级,才能换来一篇申请投稿的机会,这样的待遇换作是你,难道你就会甘心?”
“没有人愿意一直这样下去。”韦昀面无表情道,“我也并不乐见你们称我脾气温和,这不是你们可以随意劝人退让的理由。”
一室半晌无言。
赵明义按捺着声音道:“那你呢?这些又是你可以陷害嫁祸给崔通的理由了?”
韦昀看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叶丞一直把自己的资料保护得过于谨慎,只能通过迂回构陷身边人的做法来解决他的话,我也很想直接针对叶丞。”
赵明义下意识向始终不曾开口的叶丞望过去一眼。
他的面容一直平静,像是对如此黑白颠倒的控诉不为所动。只是再联想到那天周末,赵明义首次向他汇报出现内应的时候,叶丞那明显冷淡下去的神情,不由一阵五味杂陈。却突然听到叶丞淡淡出声:“明天自己主动提离职。”
赵明义眼神微动。
出现这种不堪内情,离开毕方是不可避免的结局。只是如果参考叶丞向来零容忍的处置原则,对于韦昀的这一决策堪称宽宏。既然要求主动离职,便是不准备再追究其他的意思,相比于前段时间同为内应的李阙被韦昀变相封杀,韦昀自己尚且得以保全最后一分颜面。
同样的惊愕也出现在韦昀脸上。见叶丞起身准备离去,又出声叫住。
他的表情游移不定,最后却只归结于笑了一笑。“李千江的手稿还在我手里。可以交还给你。”
“不必。”
叶丞语气平淡:“就在今天上午,高旭光汇报称核心零部件研发已有新的进展。LUR项目不需要李千江的手稿,也可以在限期之内顺利完成。”
韦昀慢慢哦了一声。又道:“那么仿生技术项目呢?”
“无论是论文还是专利,都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简单东西。崔通心血得来的成果,却转手就被你当做诱饵白送给了丰瑞科技。他甚至还不能把这件事声张出去。”韦昀又笑了笑,“亏得赵明义还质问我为什么要嫁祸崔通,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叶丞淡淡看向他一眼。
“如果你观察得细致并且记忆力正常,应该还能够记得,在你窃取的论文跟专利作者署名一栏,第一作者跟第二作者分别都是谁才对。”
韦昀像是反应过来什么,面色一变,紧接着便听叶丞道:“我的原则从来都是按照贡献与责任大小排名作者顺序,没有变过。至于第一作者必须挂上级名字的陈规,是属于郭兆勋与褚行昌之流的恶习,不是我的。”
次日上午,韦昀的离职手续办理得十分低调迅速。
在当天下午集团内网发布的一则人事变动公告中,甚至不曾言明韦昀离职一事,只简单阐述了因人事调整,研发中心部分职权与业务将暂由赵明义与高旭光代为分管负责。消息一出,尚不等众人消化反应发生了什么,内网又发布了一则关于规范论著署名问题的通知,明确列出了一系列包括无实质性贡献人员参与署名在内的负面行为清单及相关惩处措施,紧接着,就在当天傍晚时分,毕方集团的对外官网上突然直接公开了数项正在申请办理中的与仿生技术相关的研发专利,其数目之多质量之精,与前几日丰瑞科技轰轰烈烈宣传的那两项专利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并且,甚至无需多加注意,便足以发现,在绝大多数被公开专利的作者署名一栏,第一作者写明的都是叶丞两个字。
此举一出,有关叶丞江郎才尽的谣言不攻自破。而就在当天晚上,丰瑞科技便悄然删除了前一天还在大肆宣扬的关于项目竞标成功的庆贺新闻。接着,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又传来因中标人放弃中标项目,招标方将重新启动新一轮项目招标的消息。
钟酉酉进一步得知这些消息的来龙去脉是在周五下班之后,被叶丞从园区接回家中的路上。
叶丞没有提及太多,但这几日众说纷纭百般讨论,却独独不曾猜到的韦昀是内应的事实就已经足够让人缓冲许久。半晌钟酉酉才又问起为什么丰瑞科技会不惜承担民事赔偿责任也要一意毁标,听到叶丞简单作答:“或许是他们终于意识到,没有了从毕方窃取的研**报来源,即使再投入大量资金跟人力,以丰瑞科技的资质,也很难把投标项目顺利完成。”
钟酉酉一时无可再问,却又依稀感觉哪里仍有不对。
就像是玉玦缺失的那一点豁口,韦昀内应一事仿佛总还有一处缺角难以首尾衔接。只是很快注意力便因叶丞倾身过来,在唇上蜻蜓点水的一记亲吻而转移,听到他轻声道:“虞总打算在后天设家宴,邀请我们过去,你想不想去呢?”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钟酉酉无端紧张了老半天。
好在有叶丞连续两日的着意安抚,等真正进入虞家家宅的一刻,钟酉酉至少面上做到了镇定大方。叶丞停好车走过来,观察她的脸色,不等开口,不远外已然传来出门迎客的虞松石的朗笑声:“你们俩到得正好,我刚刚泡好了茶,就等着你们呢。”
说话间人已经走近过来,钟酉酉轻声唤了句“虞总”,被虞松石应下,含笑看着她道:“酉酉,对吧?上午好,虽然咱们两个是第一回见面,但你跟叶丞是我今天特意做东招待的贵客,用不着拘礼,权当这里是自己家。走,随我一起进屋喝茶。”
他说着转身,身后叶丞仿佛习惯一般自然握住钟酉酉的手,被后者微微一顿,下意识看向虞松石一眼,却终究没有挣脱。这一幕恰被转过脸的虞松石看见,顿时了然笑了。
虞松石一面往前走,一面慢慢向叶丞开口:“昨天还有人劝我说,听说你们两个上下级在谈恋爱,怕影响不好,甚至在有些企业里这都属于违规范畴,要求我把你们俩其中一个调离研发中心才好。”
钟酉酉一僵,被叶丞更加细致地牵住,一面眉眼未动应了一声:“您怎么说。”
“我说,那可不行。”
虞松石泰然自若道:“先不说当初把你请来毕方做研发总工,答应的条件之一就是得务必尊重,并且妥善安顿钟酉酉的研发意愿,就是从毕方的利益前景看,你俩现今加起来能顶研发中心大半的天,想要把你俩其中一个调离研发口,难不成我是已经昏聩到去捅天窟窿了吗?”
说话的空当三人已经到了书房,虞松石径直去了抽屉前,从里面拿出两个红包后又折返,接着一人递过去了一个。
“这是以我个人名义,发给两位集团年度最佳员工的年终奖。”虞松石笑着道,“这个不算压岁钱。要是你们年后肯过来拜年,压岁钱我再另外给。新的一年,不管是工作还是恋爱,控制决策权都完全归你们,我可是不会做那种棒打鸳鸯的事,小人行径,太为人不齿。”
一番话结束,钟酉酉空悬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去。
之后她品茗的姿态明显放松,起先是挨在叶丞身旁,默默看他与虞松石一面闲聊一面漫不经心对弈,等到后面重新起局,便换成叶丞坐在一侧,看着钟酉酉跟虞松石交错执棋。客观而言钟酉酉的棋艺比不上其研发能力的十分之一,但因为棋盘不过是三人闲谈间的点缀,即使偶尔犯错,也都被一笑宽容过去。叶丞甚至在一旁汇报了几句近日发生的事,其中免不了要提及韦昀离职事宜,虞松石听后若有所思,片刻后才说:“知道了。”
之后他想了想,又说道:“今早我点开集团官网,你的那些研发专利数量,倒不像是半年内能完成的工作量。”
“的确不是。过去半年精力大多牵扯在LUR项目上面,没怎么参与仿生技术项目的研发工作。”叶丞并不讳言,实话说道,“官网上的那些基本全是过去三年赋闲时候的研究成果,只是当时一直没有提交过专利申请。”
“三年前的研发专利到现在还能保有创造新颖性,除了你以外,做到这种程度的研发人才不会有几个。”虞松石静了静,又说道,“想想郭兆勋居然还试图拿整个丰瑞科技来跟你做对赌,他也是胆子不小。得亏丰瑞科技肯壮士断腕,也算是贼船下得早了。”
总归是曾经十几年携手共进的人,提起郭兆勋的名字,虞松石的脸色难免有些变化,只是很快又恢复正常,抬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随即便见钟酉酉眉心蹙起,坐姿也更笔直,显然是对虞松石设下的困局有些为难,想落子又犹豫不定,于是回头看向叶丞,见他微微一点头,这才将棋子按了下去。
虞松石在对面目睹全程,忍不住又笑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摇头笑道,“谁能想到咱们集团不苟言笑的研发总工私底下会是这副面孔。”
过了片刻叶丞被请去楼下同虞宅中的女主人说话,单打独斗的钟酉酉在老练的虞松石面前很快变得不是对手,连续几盘都被杀得溃不成军。过后钟酉酉安静收拾残局,被虞松石看过来一眼,不知想到些什么,随即笑叹一声。
“几年前,我跟叶丞第一回下棋的时候,他也下得很一般。但棋风很稳,就跟现在你的反应很像。棋盘上虽然七零八落不好看,人倒是很能沉得住气,局局都败北,却一点着恼的意思都没有。”虞松石缓缓道,“那时候我就想,我的眼光果然没看错。”
钟酉酉心中一动,抬起头来:“您跟他认识很久了吗?”
“至少也过去五年了。第一回是在一个交流论坛上见着,叶丞代表尼恩科技上去做演讲,我跟进听完了全程,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可堪重用,要是能挖来毕方该多好。”
“不过,那时候我还以为叶丞的稳重性格是在工作中磨出来的,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虞松石看过来一眼,“磨性子的事确实有,但却发生在小时候。因为经历过一个不得不照顾了好几年的小朋友,他甚至后来还跟我说过一句,他觉得工作中再棘手的问题都不会比照顾一个小朋友更难搞。”
“……”
钟酉酉半晌才小声闷出一句:“我不记得了。”
“虽然你自己不记得,我却旁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事。”虞松石笑道,“除了照片迟迟不给看,就连你个头窜到了什么地步,叶丞都给我比照过两回。哦,还有比方说小时候你爱往叶家跑,长大了还去叶丞在辅江大学的办公室写过作业,甚至那天夜里过来谈事,说起影响至深的三个人,虽然只说了两个就因为讲起正事被岔开话题,但实际上都不用猜,也能想得到第三个人会是谁。”
钟酉酉却像是有些神思不属,有片刻没有做声。
她眼神微掩,对弈的速度也有些趋缓。直到终于放下手中的棋子,轻轻呼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如果您了解这些,那么,三年前与毕方相关联的违背竞业协议事件,想必您也不会不了解前因后果。”
虞松石的动作稍有一顿,便听钟酉酉认真道:“我想,这件事应该还存有隐情。如果可以的话,您可否现在告知给我呢?”
虞松石一时没有回应。
他的动作有些慢,直到将面前的茶水徐徐饮尽,才抬眼端详过去,笑了一下。
“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很久。你为什么会觉得还有隐情呢?”
钟酉酉静默片刻。
“您刚才告诉我,早在五年前,您就已经跟叶丞相识。而在三年多前,叶丞从尼恩离职后,曾经隐约透露过,他之后有把工作重心转回国内的意向。以他的个人履历,如果回国,肯应邀下来的企业或者高校不会太多。而您又同时表示,您很希望能将他延揽进毕方集团。那么,如果据此假设您与叶丞曾经一见如故,正是因为答应下来您的邀约,叶丞才决定从尼恩离职,并暂时留在辅江大学等待竞业期结束的话,应当不算是一种胡乱猜测。”
“但与此同时,四年前的毕方研发中心,还是郭兆勋在总揽大权。以他的脾性,相信应该不会乐见一个外人空降研发中心来跟他分权。所以,一旦叶丞入职毕方的消息提前遭到泄露,让郭兆勋感受到潜在威胁,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而且,以现在的视角再回看当年那场舆论恶战,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其实跟郭兆勋一贯擅用的舆论造势方式十分相像。”
“在这个基础上,完全可以进一步作出合理假设,那就是,郭兆勋的确曾经提前从某处听说了叶丞将要入职毕方的消息,并且也必定针对性地作出了反应。考虑到叶丞当时是辅江大学的客座教授,以及郭兆勋跟褚行昌多年利益捆绑的关系,如果郭兆勋想要动手,应该很可能会向褚行昌打听情况,甚至利用褚行昌做出某些动作。而当年那场舆论恶战的主战场是在辅江大学,也无疑侧面印证了这一点。再加上,我的大学辅导员老师姜敏也提到过,三年多前,褚行昌曾经对叶丞做出过不利的事情,而那也正好是竞业协议事件发生的时间点。”
“至于郭兆勋究竟是从哪里得知了叶丞会入职毕方的消息。”钟酉酉顿了顿,“原本,我还对韦昀成为内应的事有一些地方觉得疑惑,他从答应来毕方担任高管,到买走李千江手稿的时间间隔不足一个月,再是怨怼,应该也很难在一个月内完成如此巨大的心境转变。可是,如果他早就为郭兆勋做过事,也即,如果当年是他把叶丞的消息泄露给郭兆勋的话,那么听从郭兆勋的吩咐买走李千江的手稿,也就更能解释通了。”
“以上,韦昀,褚行昌,郭兆勋。”钟酉酉的声音微微颤抖,直直看向虞松石,“——当年的竞业协议事件,叶丞是被他们三个人联手构陷的,对吗?”
虞松石看了看她。
最后他温言说:“是。”
钟酉酉耳边出现短暂的嗡鸣。
她长久地说不出话。直至被虞松石递过来一杯热茶。钟酉酉捧住半天,才终于能找回声音,却依旧断断续续:“……我当年,给他写过绝交信……”
“我听说了。”虞松石温和道,“但既然是叶丞自己选择隐瞒下事实,你这样做并非不能被理解。并且,你可能会想知道叶丞对此说过什么。”
钟酉酉怔忡抬头,听到虞松石接着道:“他说,这件事你并没有过错,是他的个人选择。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保有你跟你的理想,都始终光辉灿烂如一。”
钟酉酉蓦然陷入巨大的震动之中。
良久她才恍惚间回神,哑着嗓音低问:“郭兆勋他们三个人做了什么?”
虞松石看着她,又笑了一下。
他没有明确作答。
“酉酉,你既然可以猜到是他们三个构陷了叶丞,那么不妨接着再想一想,如果从郭兆勋的角度出发,他想要构陷一个人的话,该会怎样才能达到目的呢?”
虞松石在钟酉酉微微蹙眉的神情下放缓语气,循循善诱一般:“当然,首先他得能从尼恩那里拿到一份机密文件,用来证明叶丞确实违背了竞业协议。不过,韦昀当时就在尼恩,随便找一份偷取出来不算困难。接着,郭兆勋还得证明这些资料被交给了毕方,不过这也一样很容易,郭兆勋自己就可以充作接收资料的终端。然而最棘手的部分却在于,这部分资料怎么才能够经由当事人叶丞的转手,再传递到郭兆勋这里。这部分需要一些手段,尤其,还是在叶丞足够谨慎的前提之下。”
“就我所知,在尼恩提交的那份诉讼文书里,指认叶丞违反竞业协议的证据,是发现有一份尼恩的技术机密文件,被发送到了郭兆勋的毕方企业内部邮箱里。而邮件发件人的IP地址地位,则指向的是叶丞当年在辅江大学的办公室。”
“至于剩下的,我就不方便再多讲了。”虞松石说道,“但我知道你很聪明,酉酉。能不能猜得到,就要看你自己了。”
一直到下午返回家中,钟酉酉都还有些神思不属。
从虞松石那里带回来的节礼不比上午叶丞带去的少,两人花了一点时间才把东西一起整理好。叶丞又单独留出一条鱼跟一点火腿,准备晚上做宋嫂鱼羹的时候用。备餐期间他接到秘书的电话,被对方小心请示一项自国外分公司发来的紧急呈批件流程。对话时他的手上还沾有鱼腥,被过来厨房洗水果的钟酉酉看到,于是从书房搬来电脑,在叶丞挂断电话后,按照他念出的密码登录办公系统,等到叶丞把流程内容阅览完毕,再按照口述把审批文字输入进去,最后提交。
诚如虞松石说的那样,无论是密码设置还是空无一物的电脑桌面,处处可见叶丞在工作中的谨慎态度。关机的时候钟酉酉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把电脑拿回原地。之后,并没有立即从书房离开,只坐下默默出神了片刻。
在她手边是那份用于证明韦昀泄密的文件,原本放在叶丞车中,被钟酉酉刚才在路上看到,于是随手带上楼翻看了一遍。此时被她再度拿起,却来回研究了几遍都无新意,正准备放下,突然发现文件最后被人撕去过一页,如今只在书钉下留了一点不易被察觉的纸屑残余。
钟酉酉将那点细微痕迹看了好一会儿。
之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径直坐起身将电脑开机,然后登陆许久未曾使用过的读博时候的邮箱,点到搜索一栏,快速输下了毕方企业内部邮箱的规则后缀名称。
她的心跳在那一瞬间猛然开始剧烈。却在屏幕蓦然反馈弹出一封已发送邮件后,屏息静了一静,之后才将那封邮件打开。里面是一个包含有将近四十份英文文件的压缩文件夹,她将那些文件内容一一打开,直到倒数第三份文件的时候,陡然静住动作。
在那份文件的右上角,不仅赫然印有尼恩科技的企业标识,更有一行加粗黑体,写着核心技术机密不得外泄的警告语。
钟酉酉在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
三年多前,叶丞从尼恩离职,逗留在辅江大学的那段时光,钟酉酉曾在一次两人一起去吃私房菜的路上,由于褚行昌临时打来的一通指派任务的电话而被迫返程。彼时正值实验室电路故障,她坐在叶丞的办公室里,只因为褚行昌轻描淡写的一句吩咐,就不无烦闷地对着电脑忙碌了半个晚上。又因时间紧迫催人,而褚行昌仅要求她润色修改一个压缩文件夹里的前五份文件,故而她没有再点开去看后面的其他。接近凌晨时分她终于将五份文件都整理完毕,连同无需修改的其他文件一起压缩进一个新的文件夹中,并依照褚行昌的要求,打开另外一个从他那里单独接收到的文档,将其中列出的数个邮箱名复制进邮件收件人一栏,继而把新的压缩文件夹以附件形式一一发送了出去。
那时已至深夜,又被褚行昌连番催促,故而她不曾注意过,在发出的那数个收件人里,悄然夹杂有郭兆勋的毕方企业内部邮箱名字。
一瞬间,从姜敏含糊提起的三年多前褚行昌曾做出令叶丞感到厌恶的事,到被人刻意撕去的最后那一页韦昀泄密的证据,以及叶丞对于竞业协议事件先否认再承认的行为,乃至三年多前被无端造谣的师生恋,所有的故事都仿佛有了源头。
钟酉酉安静坐了很久。
直到书房外响起一点脚步声,接着便见叶丞敲门出现在门口。他的眉眼沉静,或许偶尔偏于锐利,看向她时却总是温和,原本大约有话要说,却在见到钟酉酉的脸色后眼神微深,快步走了过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钟酉酉怔怔然望向他。
想要吐露的话明明有许多,却在此刻一句都说不出口。半晌,钟酉酉只紧紧抓住他的一点衣袖。直到眼底有指尖轻轻抚过,才终于自哽咽中发出一丝鼻音,带着柔软依赖的腔调:“哥哥,要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