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看这个愿望够不够强烈(代后记)
写作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书海茫茫,凭什么能让读者把你写的书拿起来?
当警察,能看到很多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有的人为了挤进富人圈儿,用尽了手段,拼尽了力气,最后却折戟沉沙。有的人处心积虑,想除掉仇敌,却怎么也掩盖不了阿克琉斯脚后跟上的那个致命之处。有的人本来可以避免杀戮,却因为一个念头、一句话甚至仅仅是公交车坐过了头,就铸成了大错。有的人想私吞巨额财产,来报假案,幼稚到模仿电视剧里的镜头,编造出劫匪是怎样拿刀砍的、自己是怎样受伤的情节,告诉了警察。没想到,“编剧”骗得了观众,却骗不了警察……当然,还有很多“闷骚”同事,能根据现场的自行车是不是撑住了“脚撑”,判断出凶手和被害人之间的关系;能研究出垃圾袋也有南派与北派,从而判断出凶手从哪里来;能根据窗边飘过的一句话,判断出凶手是不是熟人,是不是来踩过点;能根据一滴血的大小和喷溅的方向,判断出凶手的身高和职业……作为警察,身边到处都是别人想也想不到、编也编不出的好故事。不把它们写出来,真是暴殄天物啊!
当代作家王安忆曾经说过,现实结束的地方,就是小说开始的地方。如果把小说比作一座作者想要建造的大厦,那么这座大厦完全是虚构的。但是,建筑材料必须来自现实,砖、瓦、水泥、黄沙、木材……绝不能照搬照抄,得有自己的取舍、自己的设计思路、自己的建造方式和装修风格,甚至独特的气息……
如今,砖、瓦、水泥、黄沙和木材都有了,可是真正建造的时候,却没那么简单。想好了人物的行动线、情节的发展线,却怎么搭都感觉逻辑上有问题。想要草蛇灰线、伏笔千里,却怎么看蛇和笔都像是晃在那里,保管被你一眼识破。更让人绝望的是,已经有那么多人写得那么好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算了,索性不写了。可是,停下来之后,那些好故事又不住地在眼前晃,好像在嘲笑我临阵脱逃。
选择写侦探推理小说,是着迷于它的魅力。这个“魅力”就是悬念: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是谁、是怎么做到的,等等。就像我们小时候做过的数学题一样,给出的条件没有一个是多余的。契诃夫曾经说过,如果在前面写了“客厅的墙上挂着一支来复枪”,那么最后它一定要射出子弹。在东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献身》中,一开始讲的那些在桥洞下面生活的流浪汉,就像是这样的一支枪。不过,我们会认为,这只不过是主人公在上班的途中看到的风景而已。但是,正是其中的一个流浪汉,在最后的时刻射出了那颗最关键的子弹。我在建造自己的侦探推理小说大厦时,总会在不经意间“在某个客厅的墙上挂上一支来复枪”。如果你感兴趣,可以猜一猜,在这本书里,有哪些东西可以去充当它,它又会在什么时候被击发。
不过,如果是纯粹的悬念,那么侦探推理小说就会沦为纸上的智力游戏。只有将关切的目光投注到社会,投注到生活,作品才会有强大的生命力。于是,房价飞涨、民间借贷、信任危机、底层的挣扎和向上的渴望,还有一个人如何在金钱、名利和爱情之间以及在亲情、正义和法律之间做出取舍等问题,就成了我的“小说之树”必须扎根的土壤。它们必须揭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是谁、是怎么做到的,同时让读者有那么一点点回味,或者一点点“心有戚戚”。
如果我都这样了,你还没有选择拿起我写的书,那么我就明白了,这仅仅是因为我想要让它被你拿起来的愿望还不够强烈,我得想办法让它更强烈一些。
白居易的那个众所周知的故事启发了我。不过,我没有到街头巷尾去找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而是每写完一篇,就去“腻”我那些信任的朋友,请他们看一看人物是否站得起来、情节有没有破绽、故事成不成立。那些朋友,有文学上的前辈和同侪,有生活上的朋友,也有刑警队的那些“闷骚”同事……他们都提出过许多很好的建议。有一个阶段,同一个问题被好几个朋友用不同的方式提出来了。这个问题是:你的叙述太紧了,能不能让人松口气?一开始,我把这话当成好话听了。说的人多了,我才开始警觉:“太紧了”是什么意思?
直到有一天,我重读了《古诗十九首》。其中的一首《行行重行行》,诉说了各种离别之苦之后,突然来了一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想想看,胡马已经在北风中嘶鸣了,越鸟已经在朝南的枝头上筑巢了,我思念的人啊,难道你还不想家?没有这两句,全诗也是完全成立的。但是,有了这两句,情绪一下子就“发酵”了!对啊,在我以往的小说里,缺的应该就是这么两句。这是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留白的感觉。
站在2020年的门槛上,我有了一个野心,想让自己笔下的侦探莫高,能够跟在波洛、福尔摩斯、明智小五郎、霍桑、汤川学等人的后面,成为读者念念不忘的大侦探。所以,我得再努力,让自己的才能配得上这份野心,让偶尔拿起我的书的你至少不会因浪费时间而后悔。至于能不能实现,那就要看这个愿望够不够强烈了。你说是吗?
要表达的感谢很多……
在我困顿时,感谢向我伸出手来的你!在我迷惑时,感谢给我指路的你!在我陷入低谷时,感谢不离不弃的你!
当然,也感谢正在阅读这些文字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