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也是人生中第一次,臧明休产生了强烈的、一定要保护住他的女人的意念,在他粗蛮却朴实的内心深处,曾经是那样怨恨妻子的过去,那样妒火中烧,此时他却深知是见到了比妻子的背叛更丑恶千倍万倍的场面。
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坏人,他们才真的该死!
薛咏妍不管做过什么也不应被那样对待,他们和她没有关系,却纠集徐照一起对付他们夫妻俩。见识了这些素不相识之人的恶,得知了他们凶煞一般作恶的原因,他才明白,一直以来他嫌弃和虐待的人,千真万确就是一个受害者,他有责任,也愿意护她周全。
然而就凭他臧明休一个没有多大力气的驼子,想对付几十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可能吗?
不管有没有可能,也不能认输啊,能抵挡多久算多久,结局如何,就尽人事知天命吧!
和李迎宝打一架,臧明休已经气喘如牛,他调整一下反击的姿势,就又摆出了绝对能继续战斗的样子。
李迎宝擦着嘴角望着他和薛咏妍,内心不慌张不可能。毕竟这儿是采竹工厂,是他名下的经营场所,闹出人命可不是好玩儿的,不仅可能断掉财路,肯定还得吃官司。
可臧明休那条老疯狗,打起架来也太狠,硬是一拳挥来打松了他几颗老牙!
判断形势,李迎宝飞快地做出了决定——不能让那些男的真在自己厂门口把那女的扒了,但也不能便宜臧明休,白吃他的拳头。
许多双罪恶的手在臧明休眼前乱晃,他挥舞双臂左右抵挡,竟真从人群中杀出一条缝隙,把薛咏妍推出去,喝令她赶快跑去安全的地方躲着。
只要没离开采竹点,就没有地方是安全的,薛咏妍知道,她也不愿意离开臧明休。她没有想到在最最危难的关头,在因为她而遭受了奇耻大辱之后,臧明休并未离弃她,更没像在家里时那样往她身上泄愤,而是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为保住自己的女人连命也可以不要的男人。
“明休,我们一起走,我们跑出去,跑到车那里去!”
受到臧明休鼓舞,薛咏妍也一改懦弱无能,拿出她平时干活时的力气,帮着丈夫抵挡那些人的进攻。
夫妻二人齐心合力,人群给他们越推越开,眼看薛咏妍已摆脱包围逃了出去,却不料被意图抓她的人反手一推,接连几个趔趄跌到墙边,摔倒时头撞在了红砖墙上。
藏剪刀的女人们就站在不远处,眼见有了机会,顿时如一群恶犬扑来。
薛咏妍给撞得两眼发花,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额头接连几阵冰凉,像是有硬梆梆的铁制器具划过,随即见到的就是,大巴带烫卷的黑头发在空中胡乱飞舞,那是她极其珍爱的秀发啊……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你们走开,快走……走开……”
躲避剪刀疯狂乱剪时,薛咏妍记不清自己的头在砖墙上又撞了几次,总之她是晕过去了。
醒来时……
“不要剪我的头发!”
薛咏妍哭喊着挺起身,却被一双胳膊软绵绵抱住,有人的脸颊贴到她脸上,她感觉到温热的泪水落上来,滑进嘴里,又咸又苦。
两人是在臧明休的货车上。
臧明休紧紧抱着妻子坐在后排座,驾驶室的后视镜翻转去一边,照不见后面的两个人。
薛咏妍想挣脱臧明休的怀抱,她很快就记起昏迷前发生过的事,也回忆起头发被大把生扯时痛入骨髓的感觉。
她很想知道自己的头发,现在是什么样子,可臧明休却不允许,只一味抱着她哭。
薛咏妍放弃了挣扎,苏醒后除了身体的疼痛与无尽的恐惧,紧随其后而来的感觉就是乏力。被丈夫抱着的滋味,怎么会这样美好?温暖的亲情洋溢在货车车厢里,这似乎是她一生中经历过的,最幸福的时刻。
“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没再为难我们?”薛咏妍虚弱地问。
臧明休摇摇头,哽咽着说:“没了,是李迎宝把那些骚婆子赶开的。他良心发现,不和我们计较了,放我们走了。”
“哦~”薛咏妍长长吐出一口气,嘴角往上翘,却在笑的时候掉出了眼泪,“那我们,没事了吧?”
“没事了,现在没事,以后也没事了!”臧明休实在是忍不住,痛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咏妍啊,经过这事我想清楚了,咱不开竹器店了,把店盘出去,债全部还清,然后我们就带儿子一起走,去别的地方做点小生意,一起好好的生活,你说行不?那个恶棍,他要什么都给他,咱不和他斗,只要他不再来伤害你。我们今后好好生活,好好活着!”
“今后真的可以,好好活着了,活得,像个人那样……”
这是薛咏妍生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那时臧明休感觉她本来紧绷的身体忽然就变得很放松,他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喜悦,还有她对于幸福人生无尽的期待。
那一瞬臧明休也很高兴,感叹自己执迷那么多年,竟终有一天领悟了、放下了,懂得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到底是什么。
然而……
放松后不久,妻子的身体怎么就有点凉了?可她没有发抖啊?给紧紧拥抱着,她不冷啊?
“咏妍,咏妍啊不要睡呀~快醒来我们商量一下,怎么把店盘出去,以后搬去哪个地方住好不好?咏妍啊,你不能睡啊,石头还在家等着咱们呢,咱们得回家去啊!”
……
心灵深处的声音在告诉臧明休,薛咏妍醒不过来了,可主观意愿上他却不愿放弃,不停摇晃逐渐冷去的人,觉得一直这样摇晃和喊叫,尚未走远的死神就会放开手,让她回到这冰冷的人世间……
薛咏妍死了。
她是被人杀死的,臧明休却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合理的答案,确定她究竟是给谁杀的。
或许,连他臧明休也是其中的凶手之一?
抱着薛咏妍的遗体,臧明休不肯松手,直到衣兜里的手机响,刺耳的铃音震得他心灵破碎。
打电话来的人,怎么会是薛家湾村的村长薛水明?这些事,发生得也太凑巧了吧?
“喂,你是薛咏妍的丈夫臧明休对吧?”手机接通,不等臧明休答话,薛水明就开门见山地问。
臧明休的喉咙锁得紧紧的,半天也发不出声,好不容易“嗯”一声,却是在哭。
电话那一头,顿时陷入了沉默,许久后薛水明才又开口:“我是从薛万那儿要到你的电话的。村委会要做人口登记,我去薛万家询问他女儿现在的情况,他就报了你的号码。”
“哦,这样,好的。你们,就记这个号码吧。”臧明休哑着嗓子表示同意,准备挂电话,却被薛水明拦住了。
“小臧,可能你一直不知道,我是把咏妍当亲孙女看待的吧?这次我打电话给你,也不专门是为了户口的事,是想问问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因为呀,有些事,我也不知道方不方便告诉你,总之是对你和咏妍很不利。也不是你们买不到竹子的事,我了解到的情况,比竹子断供可严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