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水明赶到通往泥湾坳的盘山公路边找到臧明休时,已是晚上九时。
他果然不是独自前来,充当货车的破烂金杯面包车副驾座上,还坐着总爱嘴里嘟嘟哝哝,但没人能听清他在说什么的曹牛强。
车一停稳,薛水明推开车门跳下来,见了臧明休都来不及讲客套,欢欢喜喜地就张嘴问:“咏妍呢?还呆在车里干嘛?快过来让大爷好好瞧瞧呀!有些年没见了,也让我瞧瞧她是不是真过得好呀?嗨,薛万那个王八蛋,我总是难得信他和他那个婆娘嘴里出来的话!”
臧明休是条汉子,大多数情况能控制住情绪,哪怕和李迎宝大打出手,他也没丧失理智到要那人的命。
但当见到薛水明大步走来,他又在高兴头上没头没脑说了那么多话,臧明休就实在绷不住了,伸出去要和薛水明握的手还悬着,人就往石墩子上一坐,随即捧着头放声大哭。
知道了薛水明和薛咏妍的关系,臧明休仿佛见到了亲人,在心里筑起的高高的防卫崩塌,他装不了,也不想继续装下去了。
薛水明兴冲冲赶来,却给臧明休突如其来的变脸吓得嘴张老大,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老村长做了那么多年村官,远比一般人有眼力见儿,虽然臧明休还啥都没说,他也预料到出事了,并且是大事。难不成出大事的人是薛咏妍?
笑容还残留在脸上,薛水明就不再顾得上讲礼,指着臧明休急吼吼问:“怎么啦这是?咏妍她人呢?不是说她和你在一起?”
曹牛强踩着薛水明的脚后跟过来,跟木桩似的杵在薛水明旁边,竟拍着巴掌嘿嘿傻乐:“死了死了,还是死了!”
“你说什么?”
臧明休含胸驼背地猛跳起来,就要去揪曹牛强:“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叫还是死了?”
薛水明却不允许他此时顾别的事,扯住他的衣袖大喊:“快告诉我咏妍在哪里,曹牛强的事等会我和你解释!”
臧明休头昏脑胀,也不知该怎么做了,只好按照薛水明的意思来,朝自己的车指了指。
2.5吨福田小金刚货车的灯全是熄的,轿厢里黑压压什么也看不清。
薛水明却似乎什么都明白了,虽说年纪有些大了,却一下就好像入了耄耋老态,往前趔趄两步,看样子像要跌倒。
臧明休本能地想去搀扶,不料薛水明压根就不是什么虚弱的老人,他身上是有功夫的,反手一带又一掀,臧明休不防之下中他的招,怪叫一声凌空飞起,转了个半弧后就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二人见面,寒暄话没说上一句,也没正正经经谈事情,臧明休就挨了老村长的揍。
那一摔,不要太疼,臧明休觉得着地的半边身体骨头全裂开了,呲着牙爬不起来。
然而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他心里特别痛快,就连想哭的欲望也减弱不少,莫名期望薛水明不要住手,再多给他来几下,不摔死他就不要停。
但他又很快失望了,薛水明视他如死狗,见他躺着了就没再理他,而是大步朝货车奔去。
到得车边,从腰里抽出把手电筒照着一看,薛水明也站不住了,两腿一曲跌坐在车轮子旁,片刻过后,臧明休听见了他撕心裂肺的嚎哭声。
薛水明可真是半点也不糊涂,哭着哭着他就想明白了,臧明休应该不是杀害薛咏妍的凶手。他悲痛成那样,想必对咏妍也是舍不得的吧?自己不能错怪人家,哭会就算了,还是干正事要紧啊!
想明白了轻重缓急,薛水明回到臧明休面前,见他始终在地上躺着,身体不停**,仿佛垂死一般,内心反而感到怜悯。
将臧明休扶稳坐好,又在他身边坐下,薛水明闷声不吭。
臧明休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吗?一五一十就将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述一遍,一点细节也没漏掉。
“作孽呦~”薛水明听得是老泪纵横。他很想怪责臧明休,也想像刚才那样对臧明休大打出手。可他是个讲道理的人,这些年用“公道”摆平了多少村民的事啊?又怎能因为为薛咏妍痛心,就对臧明休不公平?
无论外表长成怎样,也听得出来,臧明休骨子里真是条汉子。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别人有风流韵事?见到徐照扔来的照片,忍无可忍之下伤害了薛咏妍,那叫本能反应,而不是作恶。
并且薛咏妍在李棠乡遭到采竹点工人围攻,臧明休能幡然醒悟,从“恨妻”变为“护妻”,这样的胸襟,可没几个男人能有啊。
可只可惜,薛咏妍命太苦,她无福享受盼了半生的好日子,眼看希望就在前方,却走不到那个终点。
真正行凶作恶,害死了薛咏妍的凶手,是李棠乡那些人,是李迎宝,而魔鬼阵营的头领,是徐照!
曹牛强脑子有问题,薛水明和臧明休谈话,他就蹲路边嘟哝他自己的话,无所谓人家能否听懂,只要自己说笑得畅快就好。至于那二人的对话他到底听懂没有,又往心里记住了多少,这就没人能知道了。
臧明休该说的全说完了,薛水明指着曹牛强说:“他就是我在电话里和你提的,徐照安排的杀手。也就是几个月前吧,我听说徐照不在燕京好好呆着,跑来浔南开公司,并且进城办公司不够,还要跑到灵竹山一带寻人晦气,我就再也坐不住了,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去东乡村查清他的老底。东乡村呀,几年前咏妍给她爹妈卖去丰河县时我就去过,知道有个叫曹牛强的,很可能和徐照有关系,徐照对他爷爷奶奶的死,或许得负点责。这世上啊,哪有不透风的墙?真想不让人知道自己干的坏事呀,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干。”
臧明休一惊,偏过头望着老村长:“这么说徐照派人毒害东乡村村民的事,几年前就有人知道了?那为啥不报警查他?”
一拍大腿,薛水明懊恼地说:“曹牛强嘴巴不稳,讲了几句疯话,谁会当真呢?摆明了出事时徐照人在美国,照警察的话讲就是那个,那个啥,不在场证明,又说什么是,疑罪从无,自然是没人追究他。不过现在徐照回来了,人家不追究,我可不答应,特别是他害人一次两次不够,还要来祸害更无辜的人,不让人家买竹子,这我还应该坐视不理?思来想去,我觉得突破口只能在曹牛强身上,我就又去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