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边维的再次对话,在审讯室。
边维表情平静,神态自若。
“我们这次交谈的地点,是不是有点意外?”李毅道。
“人生在终结之前,万事皆有可能。”边维看起来胸有成竹,没有一丝紧张。
“有些事儿我们需要仔细的聊一聊,我来问你答。”
李毅打开电脑,快速地把文件里列出的问题浏览了一遍。
“体校两年前做一个监控项目,项目的操作比较转折,标的不大,涉及几十个监控点,这个项目你经手过是吗?”
“我当然记得,这个事我也记得跟你讲过,还需要重复一次吗?”
“是的,上次我们是交谈,这一次是问答,有标准的记录流程,所以还请你再复述一次。”
“国清替朋友托我,我去帮他们了解项目背景活动一下人脉。”
“还有其他吗?”
“嗯……其他的概念或着说范围是什么?”边维反问了一句。
“好,我明确一点,施工拓扑图是你画的吧。”
“没错,初稿是我画的,定稿是投标公司,基本上还是按照我的初稿没变动。”
“邵国清告诉我们你分文未取,这种风格在项目里不多见,为什么了?”
“我等于是有一个实习练手的机会,那阵儿我正准备考IT项目经理资格证,书读万卷总还是要行路的对吧,我这么做更有利大家双赢,何乐而不为。”
李毅点点头,“这么说计算机知识你也掌握的不错了。”
他想起了在案发现场被一键还原,清理的干干净净的电脑。
“入门级吧,会涉及到计算机门类的一些课程,但每门课都是蜻蜓点水,不会深入,重点在项目管理。”
“施工拓扑图还记得吗?”
“那都两年多了,说记得有多清楚是不可能,大致印象还是有的,如果需要,我家里电脑上还有这个图。”
边维的回答,基本下覆盖了李毅准备的下一个问题。
“去过你家里,书挺多,其实你很好学强记,要记下拓扑图也不难吧?”
李毅清楚如果要流畅的完成穿越体校,把图纸记在心里是最妥当的,否则就得一路走一路看,会有诸多不便,特别是在晚上。
“还好吧,如果有需要,我会把它记下来,毕竟是我一手设计不算难。”
“体校西门有一条食街,有一家汇景的餐厅,大概位置离西门100多米,在那儿吃过饭吗?”
“没有,那家餐厅没什么招牌菜,只不过是家属开的,常有学生和学校老师光顾,我从来不去。”
“你不去也知道没有招牌菜?”李毅刻意把最后三个字加了重音。
“我不知道老邱知道啊,他就住学校。”边维回答很轻松。
“七号那天的酒局你没去,你说回家睡觉,一直在家里睡觉吗?”
边维几乎没有思考:“我是在家里睡觉,可是又想喝酒,本来想下楼去买,出了大厦后想起自己车尾箱还有一箱进口啤酒,就绕大厦后边车场入口走进下去拿酒,然后又回家了。”
“你在停车场里坐电梯上楼吗?”
“那倒没有,我走楼梯上去,我家住8楼也不高,正好扛一箱酒当是负重训练。”
边维对答如流,让李毅深深吸了一口气,也许真如自己设想边维早有准备,回答一点毛病没有。
“你发烧了还喝酒?”
“是啊,一般感冒发烧,只要不超过40度,我都是喝两罐啤酒睡觉,第二天睡醒起来就好了,其实感冒发烧不算是生病,是每个人身体……”
李毅赶紧摆摆手示意边维打住,他知道边维这一发挥又可以滔滔不绝讲几百字。
“之后再也没出去?仔细想想。”
“没有,喝完酒就睡觉。”
秦刚用笔在纸上写下林女士三个字,李毅明白他的意思,但他认为目前不是要点,这和麓山逸景的案子无关,这个岔口一打开,或许一条线上又会拉出不少无关的人,甚至包括已经死去的毛会得,反而重点不突出,也许边维也在正等自己问,正好左右而言他。
“好吧,七号你们的酒局,是你带酒给邵国清,他们没喝多少就醉了,酒有什么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上次你也说过一嘴,是他们酒量退步了吧。”
“不对,酒勾兑过。”李毅目光炯炯地直视边维。
边维笑了:“是勾兑过,我兑的,这些都讲过,可这有什么问题了。”
“但你为什么没告诉邵国清。”
“我那天要是过去了,喝酒那会儿应该会想起来说,但我发烧没去,就捎瓶酒给国清,没想起来,这好像不算是个事儿。”
“你持有调酒师证,不同的高度酒勾兑,是否会让人更容易喝醉,这个你了解的吧。”李毅步步进逼。
“呃,我是持有调酒师证,可我的职业并不是做这个工作,而且也一直没有从事过。调酒纯粹是个人爱好,有时候兴致来了就自己兑来尝一尝,勾兑的酒对不同的人身体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这不是我要研究的范畴,我只注重勾兑完后口感,再说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喝,只是兑的酒品种不同而已。”
“其实你自己也想喝酒,回家里又下楼到车里去拿酒,为什么不去体校一起喝,你们也难得聚一次。”
“去了是喝白酒,我自己在家里喝啤酒,那不一样啊,我是真有点发烧,啤酒是清凉饮料正好。”
学习IT项目管理,正好有一个项目做案例练手,朋友聚会调个酒一起品尝,其实说不说,勾兑都合情合理,至于拓扑图,有需要就记下来,也合理,逻辑上没毛病。
李毅暂停了几秒,静默中和边维的目光对视,他仿佛在边维的眼神中看见:你还想问什么。
“你做过辅警,看过你的档案,表现其实一直不错,就因为一次打人就放弃了,没有一点遗憾吗?”
“体制内这应该算是一个污点吧,我是一个辅警,这一点基本上就可能把我的考编卡住了,就算我拼尽全力转了,入党可能也把我卡住了。一件事,其实我已经可以看见在这条道路上能走到的尽头在哪里,人生可以有各种纷呈精彩,何必在一条快掉河里的路上踉跄了。”
“你对处理还是有怨气。”
“怨气谈不上,想明白了呗。”
“其实你当了两年的辅警,长期在一线巡逻,各种现场处置,各类人员的接触你都会有经历,而且你也算是淡定从容的人,怎么会忽地就犯了我们这行的大忌,不像你的性格。”
“孙猴子在如来手上撒了泡尿,如来不也一巴掌把他拍在了五指山下,佛也会发火的。”说完边维哈哈大笑起来。
“说偏了,是我的觉悟不够。”他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没想过当刑警吗?”
边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李毅:“想过,学习成绩就决定了我不会有这个机会。”
“可你还是去做了辅警,说明你仍然在往这个方向努力。”
“尝试一下吧,就像明知道学习成绩就那样了,还是要参加高考,抱一线希望而已。”
“知道我们今天请你到这里来,以这种方式谈话是为什么吗?”
李毅话锋一转。
“大约是认为我涉及到什么案情,有什么疑点需要向我取证。”
李毅留意的观察边维的神情:不慌不忙。
“我们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你现在有时间仔细回想,以前说过的事,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还有哪些是隐瞒没说的。”
“暂时想不到,可以引导一下吗?”边维反问。
李毅没打算引导他,而是跳跃性的问道:“你名下有部汽车,我们初步了解了一下,新车落地需要七位数,你一直从事的工作都不是高薪的职业,那这部车是他人赠与还是你自己购买的?”
“这车我自己买的,也有两年多了吧,在东骏二手车市场看中的,不是新车,没有那么贵。”
“唔,有几年车龄,多少钱买下来的?”
“买的时候三年车龄不到吧,全款买下来大概就五十七八万。”
“这价格是不是便宜得有点过分?”李毅微微一笑。
“这算是捡漏,这车按三年车龄算,二手挂牌价也要八十万以上,车行当时挂牌才65万,就是因为价格挂得太低,没人敢问津,让我捡着了。”
“你又怎么有勇气敢买,认定这车没问题?”
“认定,当然也做过调查,车行老板告诉我挂牌价是车主要求的,就是想赶紧出手,越快越好那种。你也知道我做过辅警,对车主背景做了了解,属于公司快不行了,债主也快把他逼疯了,想赶紧把手上值钱的东西变现,估计是想跑路。车就简单了,找车管科的熟人查一查,跟车行老板谈好,让沈志彬找他修理厂的朋友开过去检测一下,没毛病,顺带再杀个价,也算轻松拿下。”
“全款接近60万,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钱我自己出了五万,其他我家里给的,这些你们都可以查到。”
从边维的言谈到神色,李毅感觉他越来越轻松。
“嗯,了解,我们回到之前的一个问题,以前说过的事,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还有哪些是隐瞒没说的?”
“没有。”
“你自己告诉跟我们来告诉你,性质是不一样的,这个你是清楚的。”秦刚忍不住道。
“还是你们说吧。”边维依然面不改色。
“在你的汽车上,严格地讲是在副驾安全带卡扣上,我们收集到血迹样本,与这个月七号麓山逸景凶杀案死者相匹配,叶梦茵你不会不认识吧,不会没有任何关系吧,想想之前你告诉我们的信息,解释一下,叶梦茵的血迹怎么会在你的车上?”
这个问题的突然性,让边维也有一丝错愕,但只是一瞬间,一闪而逝。。
但这一瞬还是被李毅捕捉到了:“你和叶梦茵是什么关系。”
“我们好过,短暂的谈过一段时间恋爱。”
边维缓缓的开始讲述了一段他和叶梦茵的感情故事:
他和叶梦茵相识源于一年前邵国清组织的一个聚会,他留意到了娇小玲珑、性格活泼、模样可人的叶梦茵,怦然心动了。
然后开始有意识的接触和了解,借着聚会的气氛,他们合唱了一曲,相互加了微信。
那天晚上虽然没什么借口送她回家,不过借着交谈知道了她大概居住的位置,在她离开后,掐着她应该到家的时间,下载了他们合唱的那首歌曲原唱,分享给她,并附了一句:晚安。
叶梦茵其实也留意了边维,阳刚帅气、谈吐温文尔雅,对她笑容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温暖,身在异乡的她,在看着晚安,听着他们刚合唱过的那首歌曲,瞬时就破防了。
那一晚,边维是车上渡过了一整夜,代驾把车开出没多远,叶梦茵就回信息了,他们就这样停不下的聊开了,为了不想被打扰,边维索性让代驾随便找了个巷子靠边儿停车,结束行程,熄了火就在车里一直聊,第二天早上吃了一张违停的罚单。
从那个晚上开始,一切都顺其自然的发生,他们在半年前正式确定了恋人的关系,不过两个月前却已经分手了。
李毅耐心的听完边维的讲述,“麓山逸景你去过吗?”
“去过。”
“通常怎么过去,乘坐什么交通工具?”
“那地方偏,不好等出租,网约车也少,通常我自己开车。”
“最后一次是什么时间?”
“这个有点模糊了,分手之后我就没去过。”
“你们因为一首合唱歌曲相互拨动了心弦,走到一起半年不到就分手,为什么?”
“男女之间的事儿不好说,她觉得我不太上进,健身教练不是一个有前景的职业,还有点纨绔子弟的品性吧。”
“就这么简单?”李毅当然不会相信。
“你们从相识到确立关系,也用了半年时间,虽然感情没有一个度量衡,但这半年也是应该用了心用了时间才走到一起,就这么个理由你心甘情愿?”
“我不情愿也没办法,我不喜欢强求别人。”
“你的意思是叶梦茵执意分手,你只能同意?”
“是这样。”
“你车上叶梦茵的血迹怎么解释?”
边维略略做了思考:“可能是分手前有一次吵架吧,她上车时生气,拉安全带随手就扣,不上心划到手出血了,我用纸巾给她包住按压止了血,也许就是那时不留意弄上去的,其他我也想不出来。”
“你们分手之后就再也不联系,这么绝决?”
边维做了个无奈的笑脸:“要是还能联系就不分手了。”
“为什么一开始你要否认和叶梦茵的关系,而且假装很陌生,你在回避什么?”
“我的确是在回避,我不想因为这段短暂的恋情让我耿耿于怀,我想忘掉,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对于她的被害死亡,你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吗?”李毅这一句是戳中要点的问话。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来表达这种内心,难过肯定有,表露太多又显得虚伪。”
边维和李毅四目相对,彼此都想从对方的眼神中参透一些什么。
第一次的问讯可以说是一无所获,边维全程轻松应对,没有一丝地紧张,好几次如果不是李毅及时打断,边维又会滔滔一绝,口若悬河,拉着大家一路向西离题万里。
但是,技术组又送来了惊喜,一支录音笔。
一支造型精美,像钥匙扣造型的录音笔,这支录音属于啤酒厂凶案的死者:张家俊。
发现尸体的拾荒者在张家俊身上发现这个精巧的小玩艺儿,虽然害怕,但还是忍不住顺手就装在自己口袋里了,至于张家俊钱包的钱,他拿走两张大的,其他零碎的就没动。
警察来到现场后,这个拾荒野者并没说出他私下这些小动作,这个精巧的小玩艺儿他觉得一定值钱,自己偷偷地把玩时,意外的发现这是一支录音笔。
他自己从头听到尾,里面有死者与另一个地对话,对话中提到了钱,还有死者临死前的不太大声的惨叫,以及另一个对他声音低沉的诅咒。这时,他感觉到害怕,心里忐忑不安,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把这支录音笔和两百块钱交给了警方。
李毅打开录音笔,三个人仔细聆听,有江上汽笛的声音,有张家俊提到钱的对话,也有提到沈志彬和手机的对话,最后是拿钱、低声地惨叫和对张家俊恶毒地诅咒,清晰完整的过程。
“看来张家俊并不傻,他对晚上到啤酒厂还是有防备的,只是他这点小心思太不够机灵。”小卫道。
“如果把这笔钱和车祸开始一路下来的钱加起,应该超过两百万了,足以要他的命,欲望不可止,生命即止。”秦刚颇有哲理地说道。
“是的,我想从一开始沈志彬替他承担的各项钱款起,他的生命已经在悬崖边上了,啤酒厂的晚上替他划上句号,是顺理成章的,对话中另一个人的声音,大家听出起来像是谁。”李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相信秦刚和小卫同样也有。
“是边维。”
“是扫地僧。”
“把我们审讯边维的录音交给技术组,时间不用太长,我们稍事整理,准备第二次审讯。”李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