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洛河汗国是个马背上崛起的国家.从黄发小儿到耄耋老翁均擅骑射.可以说是全民皆兵.自十几年前族长乌巴木自立为王后大肆扩张.对周边邦国骚扰不断.大遥亦是其中之一.
在大遥众将士眼里看來.只有十万正规士兵的霍洛河汗国根本不足为惧.那些刚摆脱茹毛饮血生活状态的蒙昧愚民懂什么.除了散兵游勇骚扰百姓外别无能耐.用梁宫的话说.他们也就是扛着木棒假模假式吆喝几声.当明白大遥二十万兵马不是他们看惯的猎物野兽时就会吓破胆.不攻自亡.
这种散漫基调在军中一直存在.任凭易宸璟百般提醒依旧很少有人留神在意.于是便导致了那一夜险些成功的偷袭.以及接下來又一次意料之外的趁夜进攻.
离开众人目光后白绮歌便放开了易宸璟手臂.躲瘟疫似的离得老远.然而易宸璟一句“好歹你我也是名义上夫妻”就驳得白绮歌无话可说.只能迎着他得意脸色走进营帐.不声不响扯过薄毯和衣而卧.
在外人看來.皇子妃白绮歌是个不拘小节、不受限于礼数之人.出入易宸璟营帐从不避讳.与那些扭扭捏捏动不动就要绯红脸颊的女子相比更显洒脱豪放、英姿飒爽.瘦削身影平添一份巾帼气息.但是沒人知道.就是这么一个被多少大男人敬佩的女人发起脾气來丝毫不逊河东狮听不见雷鸣咆哮.只见得冷硬如铁.浑身是刺.
易宸璟熄了油灯紧贴着卧于白绮歌身侧.扯了两下薄毯.身边人沉默片刻后把整个薄毯都丢了过來.举动与赌气的小孩子一模一样.
“不过是睡觉而已.我什么都沒做.哪來的小性子.”侧过身扬起薄毯盖在两人身上.易宸璟略微迟疑.犹犹豫豫伸出手搭上纤弱腰身.确定白绮歌沒有反抗后稍稍松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一路上你都要扮好皇子妃角色.之后回帝都想怎么闹都随你.我陪着还不行么.”
说來说去倒好像是她在耍脾气.白绮歌缩了缩身子往外面挪动半尺.语气不耐道:“睡不睡.不睡出去.”
“敢把皇子赶下床的女人.大概你是古往今來第一个.”
“论及厚颜无耻.你也算是天下首屈一指的.”
“无耻也只是对你一人.谁让你这臭脾气软硬不吃.骂不得、哄不好.看着萧将军悲悯目光我都有直接把你拖回营帐的冲动.”毫不在意白绮歌的刻意疏远.易宸璟黏上前去.手臂抱得更紧.“我不会动你.只要你安安稳稳睡在身边就好.大战在即.我不希望将士们脑子里还想其他闲事.”
不会动.那越搂越紧的手臂是在干什么.如果说两人分居而眠会引发议论.那么同住一席就不会了.怕只怕乱想的人会更多吧.
白绮歌实在懒得驳斥易宸璟纰漏百出的借口.他就如同山间雾气一样.你不去碰触他.他自会慢慢接近;你若想把他攥在手里.又会蓦然发现.那根本不可能.
他们的性格如此酷似.不愿被人掌控.却又忍不住接近.
黑暗中听帐外风声呼啸.似乎又要下雨了.易宸璟把头贴在白绮歌脑后.却怎么也找不回以前那种安定感觉.
她的戒备隔阂.终究让他心凉.
两个人都保持着各自的冷硬入睡.即便紧紧挨着也得不到熟悉温度.睡梦中一片混沌不清不楚.直到一声凄厉号角惊醒沉睡的遥军营地.
“别乱跑.在这里等我.”听到角声易宸璟迅速坐起.也顾不得穿甲衣.拿过剑飞快冲出营帐.沒有紧急情况哨兵是不会吹号角的.上次还是粮草部队遇袭时听过这尖锐角声.难道霍洛河族竟如此大胆.刚偷袭沒几天就组织人手正面冲进了遥军营地不成.
心里忐忑难以掩饰.易宸璟沉着脸一路往前走.许多同样被从睡梦中惊醒的将士乱成一团在帐外茫然张望.走出大概有十几丈远.负责巡逻守卫的士兵跌跌撞撞跑了过來.一脸惊慌扑在地上:“启禀大将军.我军两翼被敌人偷袭.看身型应该是霍洛河蛮族.现在陈参军和梁将军正在指挥应敌.”
“敌方有多少人.”易宸璟镇定问道.
“目前还不清楚.大概八百到一千五之间.夜里看不清东西.只听对面不停吆喝.又是射箭又是丢火油弹的.根本沒办法接近啊.”
易宸璟眉头紧皱.
三军安营之处都是对地形精挑细选后决定的.此处两侧均以干燥而平坦的沙地为主.中间数道沟渠纵横交错.前行十分费力.一旦靠近必然会因踩踏沟壑流水发出响声.同时空旷沙地上也无法掩盖身形.所以他才削弱了大军两翼防御只留四队巡守警戒.霍洛河族是怎么悄无声息快速接近而后又突然发起进攻的呢.上一次突袭所行路线已经让他和几位将军百思不得其解.这一次.又是如此.
远处火光愈胜.散乱呼喊声也越來越大.时间紧迫.易宸璟不得不放弃盘旋脑海中的无数问題往交战处赶去.走到一半时正遇上已经穿戴好战甲的萧百善.二人短暂交谈后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分别奔赴大军两翼.
在易宸璟离开后.白绮歌也简单整理好衣衫走出营帐.远处天空一片橘红让她既吃惊又担忧.
“皇子妃还是先回帐中等候吧.外面太乱了.万一哪个不长眼的跑动时撞到皇子妃怎么办.有大将军在.那些蛮人蹦跶不了多久.充其量几个时辰大将军就会毫发无损地回來了.皇子妃不必太担心.”见白绮歌站在营帐前不停张望.乔二河收起不安硬装出笑脸安慰道.
前方战况不明.易宸璟又沒有穿戴甲衣.白绮歌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刀剑无眼.再怎么聪明勇猛他终归是血肉之躯.一个不小心就会受伤甚至危及性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儿戏.
白绮歌沉吟片刻.转身回帐中取來易宸璟甲衣交到乔二河手上:“去把这个送给大将军.”
“不行.”乔二河果断摇摇头.“小的奉了大将军命令要寸步不离保护皇子妃.哪里都不可以去.”
“人命关天.大将军现在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白绮歌微微动怒.然而乔二河的情况特殊.她也明白眼前年轻人有着与他哥哥一样的执拗.这种理由是无法说服他的.无奈一声低叹.白绮歌咬咬牙:“那你跟我一起去.要不然就找别人送.总之这甲衣一定要尽快交给大将军.”
四下看了一圈.所有将士都忙于按照命令向前线奔行.哪有信得过之人可以接受这个任务.乔二河为难地思索半天.终于无可奈何点头:“那好.我护送皇子妃过去.您先穿上皮甲.我去牵马.这样能快些.”
白绮歌当下不再犹豫.掀开营帐门帘迅速穿上皮甲.整颗心都系在卷着寒风匆匆离去的背影之上.
无论多少遍反反复复告诉自己易宸璟不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当他有危险的时候.她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受到伤害.这种心情无法言喻描述.恨着.又牵挂着.
他若有这份心情的百分之一也好.至少她的付出沒有全部白费.至少她有借口安慰自己.不必为摆脱不了的眷恋痛苦沉沦.
皮甲的系带多而繁琐.白绮歌费了半天功夫才刚要系好.耳中忽地听到身后传來细碎声响.像是脚踩在沙砾上的碎裂声.又像是衣袂摩擦的窸窣声而且.近在咫尺.
敏锐直觉与求生本能救了她一命.在意识到身后有人的刹那.白绮歌迅疾闪向一旁.才转过身就见一道寒光劈下正落在她刚才站着的位置.一寸多厚的矮脚案瞬间化为碎片.那样的力道若砍在血肉之躯上一定当场毙命.连声惨叫都來不及发出.而拥有如此力量的人在大遥军中并不多见.
倒提长剑横挡胸前.白绮歌定睛看去.袭击者令她大吃一惊.
那是个矮小而粗壮的男人.皮肤黝黑.面相狰狞.身上穿着霍洛河族特有的羊皮短衣.一把雪亮弯刀执在手中.霍洛河族天生矮小.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那个奸细谎称是少年而无人怀疑的原因.毫无疑问.眼前诡异出现的袭击者就是霍洛河族人无疑.
“你是怎么进來的.”白绮歌一手握剑一手摸着腰间短剑.冷静异常地盯着对方.毫无惧色.
那人并不回答.或许是觉得面对将死之人沒必要回答.裂开嘴嘿嘿一笑.森白牙齿与黝黑肤色形成巨大反差.可笑而又令人从心底发寒.见白绮歌沒有花容失色、惊声尖叫反而拿着剑一幅要反击的姿态.那人多少也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兴奋.好像猎人看见猎物一般的兴奋.
天性野蛮.果然如此.白绮歌心中暗叹.
结实宽厚的手掌在弯刀刀身上抹了抹.那人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眼睛里一丝暴戾闪过.粗犷声音仿若野兽:“女人.遥国大将军.还是谁的.”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