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在锦被上想了一会儿,我便唤付德海过来,跟他说:“去,把书桌上的那一阕诗词给我拿来。”
付德海赶紧取了来,递给我,我打开一看,唇角展露一丝冷笑:“付公公,不知道您在陛下身边可有熟识之人?”
付德海低头道:“倒是有几个旧相识,不知道小主是要?”
“也没什么,只是本宫这里倒是有些有趣的东西,需得皇上不经意间看到才最好。”我轻轻一笑,将那首《凄绝诗》递给付德海,“公公知道怎么做吧?”
付德海展开那阙词一看,只扫了一眼,便已经明白我的意思:“小主安心,奴才想起也有些日子没有去拜见几个老朋友了,奴才去去就来。”
“有劳公公了,”我吩咐文绣,“去,去账上取一百两银子给公公拿着使唤。公公不要嫌少,以后会有更多的银子的。”
付德海也不推辞,只是起身接了那银子便转身走了。
文绣端过一盏红枣茶来,服侍我喝了一口:“小主,您叫付公公拿了拿东西去,莫不是要暗示皇上,容贵人那首诗是从咱们这里偷去的?”
我轻轻点点头:“她现在早已不得势,咱们说什么她也没有力气再反驳,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如此我便仍然卧床静养,文绣一面自己亲自煎药,一面又去找人照顾锦心,甘棠宫上下忙翻了天,太后担心这里人手不够,忙则生乱,所以特意拨了她手下的灵犀来这里帮忙照看。
灵犀是太后手下得意的人,所以一来便已经震住了所有的奴才,她服侍太后日久,自然什么事情都做的井井有条。有她坐镇,我安心了许多。可是也很明白,太后安插身边的人在我这里,除了要照顾我之后,更加需要掌控我的一举一动。
这些事情我现在已经无暇理会,身体的痛苦逼得我不得不放弃一切杂乱的事情,只是卧床静养,除了吃药,其他的时间我便都昏昏入睡,依靠着睡眠来修复身体的损伤。
如此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多周,才终于算是好了起来。
这一个周内,宫中总算由纷乱转向了平静,除了凌烨忽然下令将容贵人贬为容答应,迁至静思斋这件事,后宫之中竟然又是一片安宁祥和了。
太后因为皇后病倒,无力主持后宫,便暂且代管了皇后的权力。由是妃嫔们便日日要跟太后请安,慈宁宫异常的热闹起来。
闵柔因为说错了话而被贬为闵常在,从沁芳宫搬了出去,迁到了宁心苑。
宁心苑跟静思斋这两处地方,都是临水而建,周围种植一大片的竹林,意在宁心、静思。这两处宫苑在夏天倒是极好的避暑所在,只是现在正是隆冬,临水而居只会更加寒冷无比,而且那竹子落了一地的叶子,每到风起便沙沙作响,根本无法静思、宁心。
可是谁又会注意这些呢?
一个贵人,一个答应,阖宫上下都知道这两人是再无起来的可能,住在哪里又怎么会有人关心?
倒是因为叶云入住甘棠宫的举动吸引了众多人的好奇跟关注,一个浣衣贱婢,忽然又咸鱼翻身成为答应,虽然位份低贱,可这毕竟是翻身了。
太后的恩典,说是闵柔一向喜欢搬弄是非,上次不过是一件旧帕子,怎么就挑拨成如此了。所以她意在恢复叶云的名分,再者我心情苦闷,叫叶云陪我作伴,也算是可以解解烦闷。
叶云入住的那天,我让锦心跟文绣两人搀扶着我,早早地就守在宫门口,等候着那个阔别已久的身影。
她终于姗姗来迟,只是脚步沉重而缓慢,一瘸一拐的,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甘棠宫门口。
到了门口,我见她那样子,忍不住呀了一声,眼里便落下泪来。
才月余不见,她竟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原先稍显丰腴的脸蛋,此刻已经瘦得肌肉深陷,两颊颧骨高耸,皮肤干瘦而黢黑,眼窝深陷眼眶里,一双如水的妙目早已失去了以前的飞扬明媚,只剩下一团死灰的冷水,窝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的乌发也如干草一般,乱糟糟地盘在脑后,风一吹,像是野地里丛生的枯草,带来一阵荒芜的冷漠。
许是乍听闻太后恢复叶云的位份,所以她身上的那件新衣也是随便翻检出一件像样的来,只是皱皱巴巴的贴在她的身上,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我见她一直将手藏在袖子里不肯拿出来,不由得踉跄一步,抢过她的手,用尽力气拉出来,却见一双白皙玉手早已布满冻疮,红肿的像一个发面馒头,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深深的裂痕布满了她每一寸的肌肤,可能上了药了,可是那药膏和着脓血,越发的让人作呕起来。
“云姐姐……”我挣扎着才说了这三个字,那眼泪便断了线一般的飞溅在她肿胀的手背上,和着鲜血,缓缓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殷,殷贵人……”她迟疑许久,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三个字!
我脚步一踉跄,差点儿站不稳摔倒在地,若不是文绣在一旁扶着我,我怕是早已跌倒了。
我皱紧眉头,盯着叶云:“云姐姐,你,你刚才叫,叫我什么?”
“殷贵人吉祥,奴婢,奴婢给殷贵人请安了。”她轻轻挣脱了我的手,后退一步,跪在地上说。
我瞧见她那双快要烂掉的手按在地上,有殷红的鲜血渗出来,映着那未及融化的冰雪,鲜艳的倒是好看。
心头就好像吃了一大团的棉絮那样的噎人,来不及多想什么,我已经在叶云身前跪下,虚弱的身子无法承担自身的重量,我几乎是匍匐在她的面前。她吓了一跳,终于抬起头来看看我,却又低了头下去。
“姐姐若是不原谅长歌,长歌就这样一直跪在姐姐的眼前,再也不起来。”我咬牙切齿地威胁她。
她低了头,不发一言,只是看着地面,始终不肯抬头看我。
文绣早已陪我在一旁跪下了,宫人们见我们如此,也都跪了下来,一时甘棠宫门前乌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谁也不敢说半个字。
叶云她心里定然恨毒了我,她被贬为浣衣局贱婢之后,在那里定然受够了折磨跟摧残,我这个昔日的好姐妹却从未去见过她一面,别说一面了,连句话都不曾捎给她。
她是为了我跟二哥才受此牵连,我却如此狠心,再也没有去看过她一眼,任由她在浣衣局的冰天雪地里被人欺凌。
闵柔当日所说的话再次在我耳边回响,我是知道的,这宫里人人都见不得别人风光得意,拜高踩低,跟红踩白,是她们一贯的伎俩。
叶云得意的时候,羡煞了多少人,那么失意的时候,便会有多少的人去践踏她。
只是我不曾想到的是,她们下手竟然是如此的狠。在我尚且没有强大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将我的云姐姐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若不是这次太后抛给我这根橄榄枝,我跟叶云,怕就是永远成为了这紫奥城里的一堆枯骨了。
“叶,叶答应。快起来吧,这冰天雪地的,慢不说答应的身子有恙,便是小主也是刚刚落了胎,不宜久跪的呀。”文绣终于忍不住上来劝说。
叶云仍然低着头不肯看我,只是慢慢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朝甘棠宫里走去。
我喜极,一叠声地吩咐文绣:“快,快带着叶答应去她的偏殿去,快!”
文绣忙答应了,利落地跑了上去,跟在叶云的身后,带着她去了东偏殿。
我见她终于肯进去了,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眼泪忍不住扑簌掉落下来。
一旁的灵犀见我这样,便上前来扶起我来:“叶答应回来了,小主该高兴才是,如何反倒哭了?刚才闹了那一场,势必又有人看见,奴婢劝小主还是把眼泪擦干了,正经的高兴才是。”
“灵犀姑姑教训的是。”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便用力擦去了脸上的泪,扬起一个淡笑,在她的搀扶下进了宫。
幸而我早已准备好热水好让叶云沐浴,她把人都打发了,自己躺在浴桶里。宫人们给她换了一次又一次的热水,直到她终于起身,我才松了一口气。
灵犀早已悄悄地叫了一个稳重的老太医来帮她看伤,老太医说倒是没什么大碍,无非是手脚冻疮过多,多休养一下也就好了。又开了几服药,说每日煎服就可以了。
我知道叶云不想见我,便麻烦灵犀每日煎了药去给叶云送服,叶云不能不领太后的情分,所以便也乖乖服药。
如此总算是安顿了下来,只是甘棠宫彻底成了药罐子,每日里苦药味道不断,不是她喝药,便是我喝药,太医们天天跑,每日请脉,换了花样的调养。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殷勤,无非是因为老太后吩咐了。皇后照例还是抱恙,万事不理。
凌烨更是彻底对后宫灰心了一样,我们这批新人入宫,不但没有安慰他半分,反而接二连三地闹出这样那样的事情,从叶云丧子到他错手杀死我们的孩子,连续丧失了两个皇子,紫奥城上上下下皆笼罩着浓的化不开的阴云。
【作者题外话】:叶云的归来究竟是福是祸呢?在浣衣局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不会给长歌带来祸端呢?明天同一时间,橙子与您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