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答晕锦我也只是曾经听说过而已,从未见过。因为此物稀罕,是要西蜀那边的官家绣娘,集百十来人,耗时一年,方成几匹。因为花样精妙繁复,但是却轻如薄纱,且冬暖夏凉著称于世。这刺绣的工艺倒也也可以学的,只是这制造八答晕锦的材料月蚕丝,却是非得用西蜀那边大山里养得月蚕在满月之夜吐得丝才行。用其他时间吐就的蚕丝,也是不能织成的。且这月蚕吐出的丝,必须在顷刻之间收取没入溪水中,少一刻也会损失了这蚕丝的质地。所以竟然只能在西蜀深山里制造而成。
西蜀那边的官员们为了上贡讨好皇室,所以便在深山里开设绣局,特意制造这八答晕锦,只等到上贡朝廷,讨得皇室欢心。
因着此物珍稀非常,所以宫中也只有老太后有几件,每年贺寿的时候必穿一件新的。皇后也只有几件而已,还有一件是大婚时候的礼服。
不过看着今年这个样子,莫非仅有的这几匹八答晕锦,凌烨也要一起赏给姑姑了不成?
好大的恩典!
皇后面色微微一变,终究只是点头说知道了,王德胜便吩咐人把一匹一匹的布料全都搬进了大厅中。
皇后神色不豫,我跟闵柔都了然于心,所以谁也不敢贸然开口说话,唯恐做了这“出头鸟”,挨了“当头炮”。
“八答晕锦。”皇后来到几匹布料跟前,伸手摸了摸那丝滑的布料,蹙了蹙秀眉,“全都给了她。皇上,也还真是疼她呢。”
我杵在一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冷不防外面一声通传:“皇上驾到!”
“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我们跟在皇后的后面,跪在地上等候凌烨的到来。
“都起来吧,朕听说今年的料子送到了,便带着双儿过来看看。”凌烨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宠溺,含情脉脉地看向了站在身侧的姑姑。
忙搀扶皇后起身,我注意看皇后的神色,却见她依然是淡淡的微笑:“臣妾记得无双妹妹最是喜欢蜀绣来着,本宫刚想打发宫人给妹妹送去呢,妹妹可巧来了,还省得本宫派人再去跑一趟了。”
姑姑轻轻笑一声,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手里还握着凌烨的手,撒娇似的对皇后说:“难为姐姐跟皇上都这么想着无双。其实,妹妹也知道姐姐素来也最爱这八答晕锦,只是妹妹生日快到了,所以倒要叫姐姐割爱了。还请姐姐多多见谅才是。”
“妹妹天姿国色,正好跟这八答晕锦相得映彰,岂不是锦上添花,美上加好吗?”皇后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将那一匹八答晕锦拿起来,递到姑姑的手中:“妹妹不如现在这里比比看看,也好看看今年的料子质量到底好不好。若是他们敢偷工减料,咱们也好早些找他们算账去!”
皇后难得说一句俏皮话,所以大家便都笑了。姑姑也微笑了一下,便拿着那布料,果然在身上比划了起来。
这一出戏有她俩接手,我便跟闵柔彻底成了陪衬,本以为只要站在一旁看戏便好,哪里想到漫不经心的一抬头,却见凌烨正定定的看着我。
不,说是看着我,其实是在审视着我。
目光幽冷,带着探询的神情,冷而淡,却又不肯放松分毫。
我心一惊,手里的布料便应声落地,慌忙俯身去捡拾的时候,却听到王德胜在一旁含笑道:“皇上瞧瞧,殷贵人怕是喜欢得紧呢。”
忙站起身来,将那匹布料放回去,我敛容,低声:“王总管说笑了,长歌小门小户出来的,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料子,当然是欢喜地紧了。”
皇后似是无意中笑笑:“你也是的,如今也是新人了,怎么还这样的朴素。妇容也是四德之一,岂可疏忽?不如就让皇上也赏赐你一匹,不拘什么,好看便——”
“你喜欢吗?”皇后的话却被凌烨打断了。
“喜欢,喜欢什么?”我一愣,看向他,不知道他到底是在问我还是在问其他人,还有,他到底问的是什么问题。
喜欢,喜欢什么?喜欢手里的这块布料吗?
满屋子的人也都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跟他,像我一样,猜不透他到底打得什么哑谜。
“不拘什么,这些你都喜欢吗?”他扬声,寒眸里光彩流转,竟似月光下的琥珀,迷人至极。
“我,我,我自然,这些都是好东西,臣妾自然是喜欢的。”我别开眼,不欲去看那双让我心慌意乱的琥珀眸。
“赏。”他淡淡的吐出一个字,却惊呆了满屋子的人。
“皇,皇上……”我实在是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赏?赏什么?把哪些赏给我?
康顺昌却已经笑声对我说:“殷贵人,皇上说要把这所有的蜀绣都赏给小主呢,小主莫不是喜欢的疯了,怎么还不谢恩?”
一句话惊醒了我,我眨眨眼睛,看了看这满屋子的布料,动了动嘴唇,好半天才说:“这,不,我不能要。”
“小主,皇上的旨意恩赏了,小主说不要,那便是抗旨不尊了。”康顺昌在一旁淡淡地提示了我一句。
这,这,这……
我有些慌神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满屋子的布料,皇后跟姑姑为了区区几匹八答晕锦尚且争得你死我活的,若是这满屋子的都赏给了我,那我岂不是成了全后宫女人的公敌了吗?
他说是要赏赐我,看似是对我的极端宠爱,其实却是硬生生地架在了火上烤!
这个该死的男人!该死的猪!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僵直着身子,不能动弹,眼睛盯着他看,脑子却在拼命地想着脱身的法子。
皇后自然也看出了这其中的奥秘,便欲上来为我解围,只是她才刚说了一句皇上,便被凌烨挥手制止了。
“朕想听听殷贵人是如何想的,怎么,朕赏赐给你东西,你居然不喜欢?”凌烨唇边绽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戏谑地看向我。
“我,我……”我皱了皱眉,用力在自己的掌心一掐,借由那刺骨的疼痛让自己慌乱的神智清醒下来。
“皇上。”我立刻跪下,低头说,“这布料乃是各地上贡的贡品,既然是贡品,便是要分发给宫中所有人的。长歌一个小小的贵人,岂敢一人专美?所以今天皇上即便要赐长歌死罪,长歌也是万万不能受的。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将这些贡品赏赐给其他人吧。”
“如果朕说不呢。”凌烨闲闲的扔给我这么一句话,差点儿让我气绝身亡。
我低着头,把咬牙切齿的表情做了个遍,这才抬头对他说:“如果皇上执意要全部赏给长歌,长歌只好宁死不从了!”
明知道这个男人是在耍我,却又无可奈何,心里不甘,却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小小的贵人,这力量悬殊本就极大,又如何能与之相抗衡呢。
凌烨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表情淡淡的,也根本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正在僵持着,忽然听到闵柔一声惊呼,却原来是绿竹端茶的时候不小心,将手里的茶盏一下子打翻了,全都盖在了闵柔的裙子上。
那罗裙被泼了一杯热茶,立刻晕湿了起来,很是失仪。
“贵嫔恕罪,贵嫔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绿竹慌忙跪下身来求饶。
绿竹是皇后身边第一得意人,闵柔如何敢说什么,当下便笑笑,扶起绿竹来:“不过是一条裙子罢了。回去我再换一条便是了。”
绿竹是皇后的人,早已历练成精,一举一动皆是极稳妥的,如今失手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倒是颇让人生疑。
我看了看皇后,却见她端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静一如往昔,倒是姑姑,含着一丝冷笑,似是在看好戏一般。
“柔儿难得如此盛装打扮,还是为着今儿皇上赏赐她的那桌子膳食,说是感激,特意穿了这一身感激皇恩浩荡。倒也难为她的这份心了。”皇后不疾不徐地说了这样一句。
凌烨看了看闵柔,终于也缓和了神色:“这样冷的天,你还穿成这样。伶俐是伶俐了,只是怕冻着。”
“皇上难得赏赐臣妾,臣妾心里喜欢的不知道该怎么样了呢。”闵柔楚楚可怜的说着,大眼不时瞟了瞟那些精美的布料。
凌烨点点头,吩咐康顺昌:“赏闵贵嫔一匹浣溪纱吧。让她回去也做身合适的衣服,朕瞧着那浣溪纱轻盈,她穿着倒也合身。”
“容妃妹妹生日将近了,本宫瞧着妹妹还没缝制现下的衣服呢。”皇后又补上了一句。
姑姑唇边的冷意更甚,我此时方明白,原来皇后是故意叫绿竹泼了闵柔一裙子的茶,让她当众出丑,也只是为了给我解围而已。
心里感激,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姑姑定然是知道皇后的想法,所以此时才不愿意接话,替她圆了这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