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何干?”越昇显然没什么兴趣,轻轻抚摸着手上的蟾蜍,一副不愿与她多废口舌的样子。
青枫沉默了一会,才又缓缓开口:“是没什么关系。但是,你若不肯说,那我便也不会再配合你治脸,三个月后没把我的脸治好,皇上可是言出必践的。”
越昇冷哼一声,依旧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青枫像是早猜到他会这般,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你武功高强,或许大内侍卫抓不住你,不过皇上必定会全国通缉你,到时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所谓鬼医连一张脸都治不好,还要狼狈逃窜。欺世盗名,不外如是!”
越昇抚摸蟾蜍的手顿了一下,一双冷眼看向青枫,沉稳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威胁我。”
“是。”青枫回得坚决。
“你不怕,我杀了你?”
越昇一向给人傲慢的感觉,此刻他眼中忽然迸发出的杀气,惊得茯苓脚不自觉的往大门的方向移了两步,现在还是早上,明泽应该还当值。
青枫自然也感觉到了那摄人的杀气,不曾后退,青枫只是笑了起来,笑得凄惨:“没有什么比我儿子的死因更重要。”
这些日子以来,越昇看多了她这种无望凄楚的样子,忽然觉得吓她很没意思,越昇不再看她,继续逗着手里的小蟾蜍。
能感觉到青枫灼灼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越昇心中升起了几分不耐烦,“知道了你又能如何?”
“报仇。”
简单的两个字,越昇先是一愣,立刻哈哈大笑:“好,非常好!”显然很满意这答案。她说的是报仇而不是讨回公道什么的,十分合越昇胃口。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公道!心情大好,越昇便不再为难她,大方说道:“熔山暖玉性温,可驱风邪,同时也易沾染佩带者身上的毒气,好在它自己也能自洁,一般一两个月毒气就会散去。”
孩子离开到现在,也快两个月了,青枫急道:“那还能知道是什么毒吗?”
越昇伸出手,青枫赶紧把暖玉递了过去,刚才还懒洋洋躺在越昇手心的蟾蜍忽然来了精神,芝麻大的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暖玉。越昇单手捏着暖玉,轻轻揉搓着,然后闻了一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盯着暖玉的眼神也变得森冷。越昇沉默了一会,将暖玉伸到蟾蜍面前,那小蟾蜍更兴奋了,伸出黑色的舌头在暖玉上添了几口,越昇立刻又把暖玉拿起来,一会过后,蟾蜍舔过的地方,呈现淡淡的褐红色。
“是祛泠散。”越昇把暖玉还给青枫,脸色不太好,“祛泠散,本可用来治疗寒毒的,以毒攻毒,寒疾可以治愈,但是单独服食祛泠散,就会中热毒而死。”祛泠散若是一次服用过量,身体就如被烈火烧灼过一般,那孩子被认为是热疾而死,下毒之人必是少量多次下毒,如此看上去才会像是热疾而亡。
越昇自然不是什么善人,死在他手下的人多不胜数,只是用这样阴毒的方法对付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对那下毒之人,越昇亦是极为鄙视的。同时他也觉得有些奇怪,祛泠散江湖中人用得较多,为何会出现在宫里?
青枫捏着那块已经渐渐由褐红色又变回纯白色的暖玉,心理默念着祛泠散三个字,脸色也不好看。
茯苓一直默默的在一旁听着,听到小皇子居然是被毒死的,心里也不好受,回忆着那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茯苓轻声说道:“会不会有人把它下在药里……”
“不可能。”茯苓还未说完,已经被越昇打算。
茯苓不解:“为何?”
“祛泠散性本就热,别说不能与药一起煎煮,就是加入热药汁里,便没什么效用了。”
“不是药……”青枫一开始也以为是药的问题,听了越昇的话,她也迷茫了,“那天孩子除了喝奶和吃药,就没吃什么东西了,连水都没怎么喝,不是药还能是什么?”
除了吃药就是喝奶……听着青枫喃喃自语一般的话,茯苓蓦的睁大眼,急道:“主子,奴婢那里去叫沈瑶的时候,好像看到她……往胸口抹什么东西,当时奴婢以为她在换衣服,没在意。”
难道沈瑶把药涂在……因着心里这个猜测,青枫脸色刷的发白,颤声说道:“去以前沈瑶的房间看看。”
那间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衣物等日常用的东西沈瑶早已经带走,两人在屋里翻找了一会,没有找到任何东西,茯苓又细细回忆了一下那日的情形,说道:“那日奴婢还听到屋里传来打翻什么东西的声音。”
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就算当时真有什么线索,现在也不可能找到了,青枫很失望。
这时,一抹翠绿色的影子窜进屋内,在屋里跳来跳去,一会之后,它跳到了床前面的一张小矮几上,伸出舌头,在矮几上舔了起来,很快它填过的地方呈现出熟悉的褐红色,只不过那红要比暖玉上的红色深很多,越昇走过去,将那只蟾蜍提起来,装进随身带的瓷瓶里。蹲在盯着蟾蜍舔过的地方看了一会,低头闻了闻,说道:“果然是祛泠散。”
看着矮几上那团暗红的阴影,泪很快模糊了青枫的眼睛,她终于找到毒害她儿子的凶手,只要找到沈瑶,她就能知道谁是幕后黑手,就能为挚儿报仇,她应该高兴,应该兴奋的,可是此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撕裂一般。
是她对不起挚儿,是她害了他,若是她不要什么奶娘,自己照顾他,哺育他,他又怎么会中毒?青枫自责,心痛,怨恨,无边的悔恨几乎将她灭顶。
“你不能哭,一会眼泪浸湿了伤口,我还得费事的帮你重新调药!”瞪着青枫那包裹在棉布里,却已被泪浸湿的脸,越昇皱眉,这个女人到底是坚强还是脆弱?给她清理伤口,生生的痛晕过去的时候她也没有哭,此刻却这般没有用处。“要报仇来人方长,你现在哭瞎了又有何用,先把脸治好再说。”丢下这句话,越昇懒得看她哭哭啼啼啼的样子。
越昇不明白主子心中的痛,茯苓却是明白的,扶着青枫走出那件让她伤心的屋子,茯苓握紧青枫的手,说道:“主子,你别太伤心了,奴婢马上让人去找沈瑶。”
青枫回握着茯苓的手,泪仍是未能止住,声音已经平静许多,“你在我身边陪我,这些事,交代如意去做就行了。”
“是。”茯苓暗暗疑惑,却也没多想。
自从那日知道了皇子的死因之后,主子比以往更沉默了,还是常常拿那块暖玉出来看,只是以前眼中满是哀伤和眷恋,此刻,她眼里的冷光比去年那场雪更为寒凉,每每看得茯苓心惊不已。
如此这般过了七八日,如意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茯苓有些着急,难道沈瑶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又到了换药的时候,青枫直挺挺的坐在木椅上,手习惯性的抓紧两边的把手。越昇将缠在她脸上的棉布解下来,没像以前那般立刻给她换新药,而是盯着她的脸颊看,青枫有些紧张,小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最近几次换药都不疼了?”一开始上药的时候,确实如他所说如万蚂啃噬,又疼又痒,但是这几天不仅不疼,还觉得凉凉的,很舒服。
越昇盯着她的脸颊又看了好一会,才满意的点点头,回道:“因为已经好了。”
“好了?你不是说,要三个月?”青枫不敢相信,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右边脸颊,手指触及到的地方一片细腻光滑,丝毫没有一点疤痕留下的凹凸感,触感好得不可思议。
看着青枫瞪大眼睛,手不断在脸上来回摩挲,不敢置信的样子,极大的满足了越昇的虚荣心,越昇颇有几分自负的回道:“以我的医术,治一张脸,一月足以,当时不过是看燕弘添不爽快,也想磨磨你的傲气,现在……罢了,我没时间和你们耗。”
越昇声音依旧傲慢,语调明显轻松愉悦,多日的相处下来,青枫也知他只是性格古怪了些,人倒是挺有意思,忍不住笑道:“真的不是为了多留点时间好溜吗?”
瞪着青枫,越昇怒道:“废话,我要走,一个小小的皇宫焉能拦得住?!”
青枫但笑不语,手还是好奇的抚着过于光滑的面颊,越昇将一面小铜镜递给她,哼道:“你自己看看吧。”
青枫接过铜镜,心里有些紧张的,虽说一开始想要治脸,也并不就是只为了这张脸皮,但好歹受了一个月的苦,她还是有些期待的。青枫缓缓的举起镜子,盯着铜镜里的人,久久才问道:“为什么……我的脸……”
刚才摸到脸上光滑细腻,她已经猜到,这疤痕应该是已经祛除了,只是没想到,她脸上的疤痕不但一点也看不出来,甚至比她未毁容前更美上几分。孩子离世,她伤心欲绝,即使茯苓她们都不说,她也知道自己必定憔悴不堪。但是,此刻镜中的人,肤若凝脂,面颊生花,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眸若点漆,面如皎月,青枫不禁有些恍惚,这……真的是她吗?天下间真有这般骇人的医术?
青枫盯着镜子惊得话都说不完整,越昇对这样的反映习以为常,笑道:“我早说过不仅能治好你的脸,还能让你更没上三分。我鬼医要治的伤,没有治不好的。”说着,越昇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信笺,放在桌上说道:“这是方子,你也让你那两个姐妹服用,虽不能帮她们完全祛除脸上的疤,却能保你们二十年容颜不老。”
敖天那小子对青家的小丫头很是上心,先是为她求药,后又替她求治脸之法,这次不是帮那丫头治脸,不知他会不会又来烦他,青家另两个丫头脸上的伤不重,若能坚持服药,脸上疤痕淡一些,勉强也还能算美人。如此一来,也省得敖天日后再烦他。
青枫自然不知道越昇心里想的这些,看了一眼那应该是大多数女人都梦寐以求的方子,她神色淡然。眉宇间隐隐透着郁色,在心里思量一会,青枫才开口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想求前辈。”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尊敬的叫他“前辈”。本来是要走了,越昇忽然有了些许好奇,回道:“说来听听。”
“我想,向您求一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