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群的羊——狼的饭菜。——俄罗斯谚语
在韩把头猜想蹄印到底是不是人踩下的时候,狼孩正接近白狼群的领地——香洼山间一处斜坡,他对这一带并不陌生,在狼母亲杏仁眼保护下随整个族群离开,许多东西还有些记忆,譬如洞穴前有一棵树,枝叶天衣无缝地掩盖好洞口,不细心看很难发现洞口,杏仁眼外出捕食,他和另一只狼崽就爬到洞口来,透过树的枝叶,望着林子,盼望母亲叼食归来……倍受狼母亲杏仁眼呵护的日子,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狼孩仍旧清晰地记得。
狼孩这次回到领地来,目的是找狼王蹓蹄公狼,向它报告他的狼母亲杏仁眼快饿死了,寻求蹓蹄公狼的帮助。
一只远处放哨的狼拦住狼孩,开始敌视的眼光看着形状异样的狼孩,尽管狼孩基本是手脚并用地爬行,有时还是不知不觉地直立行走几步,也就是这几步直立行走,引起哨狼的怀疑。
狼孩毫无胆怯,迎着凶恶目光走过去,哨狼嗅到同类的气息,狼孩稀疏的体毛间散发出的气味打消了哨狼疑虑,放狼孩进入领地。
蹓蹄公狼见狼孩向高处走来,静默地观察着。
孩狼攀爬一段高坡,未见到一只狼,它知道无数双眼睛注视自己的行动,族群的规矩不容许它们轻举妄动,如何对待不速之客那是狼王的事,爱管闲事,或越位超过权限,即将遭到狼王严厉的惩罚。
嗷呜——!
狼孩学会了嗥叫,声音很像了。
蹓蹄公狼走出洞穴,迈着高傲的步履走过来。
狼孩以狼的方式对狼王说了些什么。
蹓蹄公狼完全认出狼孩来,显然是想起王后杏仁眼来,四年里它断续地想昔日的情侣。带领族群离开香洼山四年,它始终没忘记杏仁眼,前不久还亲自回来找过它,也见到了它。就在它带全群回到老巢,却发现杏仁眼的洞空了,不知去向。
杏仁眼四年后见到蹓蹄公狼,狼王火辣辣的眼神唤起它的**——想投入前夫的怀抱,走向狼王的三五步路途上,杏仁眼突然改变了主意。走,逃走!
杏仁眼这样做不是无端,它走近狼王发现蹓蹄公狼眼里充满敌意,当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对自己身后的狼孩。任何形式的对狼孩伤害,杏仁眼都不会答应。
此刻,蹓蹄公狼见到狼孩而没见到杏仁眼,怅然的目光凝视狼孩片刻,表现出不友好,轰赶狼孩。
蹓蹄公狼第一次轰赶还算明,用粗壮的尾巴有力地抽打狼孩。
狼孩忍受着抽打,没动地方。
蹓蹄公狼赶走狼孩的决心已定,这次龇牙,凶猛的食肉动物露出牙齿,就同杀手亮出武器。
狼孩毫无惧色,为了狼母亲能得到救助,他置生死于度外。
性情暴躁的蹓蹄公狼,岂能容忍同类不惧怕自己,那王威呢?它猛然冲过来,照狼孩的脖子就是一口。
狼孩被剧烈的疼痛击倒,眼睛直冒金星,趔趄倒下去。这是他进入狼群以来遭到的最厉害的惩罚。
很显然蹓蹄公狼是在教训狼孩一下,如果想杀死他,下口再狠一点,能够咬断一只马鹿脖子的狼王,咬断狼孩细细的脖颈易如反掌。
在狼王允许下,一只老狼跑过来,用舌头舔狼孩的伤口,这是唯一止血的方法,如果任意血汩汩流下去,狼孩就可能死掉。蹓蹄公狼不想让狼孩死掉,某个地方有一只狼在等着狼孩回去,尽管狼王自己不愿意去,它还是希望狼孩快快回去。
狼孩带着伤痛离开领地,人类的眼泪正流出人狼的眼睛,这是他唯一区别狼的地方,因痛苦而哭泣,泪多如雨下。捕杀动物狼孩绝不比任何一只年龄相仿的小狼逊色,智慧上他要比它们高得多。
蹓蹄公狼不肯救他的母亲杏仁眼,自己要救它。狼母亲现在最最需要的是食物,它们已经有几天没捕获到猎物。
那天,杏仁眼拖着十分虚弱的身体带狼孩外出,它们一前一后沿着裤裆河走,杏仁眼在前,狼孩跟在后面。
狼孩不知道狼母亲要带自己到哪里去,可以肯定不是在寻找猎物,河边草生长得低矮,不适合于动物藏身,一些水禽又难捕捉得到,野兔很少到一遇天敌逃跑不便的河边来。
杏仁眼的步履艰难,不见当年的行走如风,美丽的容颜已不在。风烛残年的杏仁眼梦多起来,多是过去岁月的东西,频率最高出现的是独眼老狼,杏仁眼一生最爱独眼老狼。今天出来,它带狼孩来凭吊独眼老狼。
来到一片白桦林,也就是后来韩把头发现的狼塚前,杏仁眼坐在独眼老狼的坟墓旁边,狼孩学着狼母亲的样子,他的坐姿要比杏仁眼更像坐立,同样是脊椎动物,杏仁眼天生爬行,狼孩是后学爬行。一旦这样坐着,狼孩的姿态便与人无二。
杏仁眼怀念独眼老狼。
狼孩不知道什么是怀念,因此他的精神溜号,眺望高高白桦上的几只乌鸦,怪了,乌鸦整个冬天只飞不叫,直到转年惊蜇才叫唤。不叫的乌鸦活跃在林带里寻觅食物。
杏仁眼久久地坐在独眼老狼坟墓前。下午它们离去,一路上没遇到可捕杀的猎物,如果说有,一只黄羊子逃走,实际是杏仁眼追撵一段路,黄羊子轻而易举地逃脱。
一无所获,杏仁眼和狼孩空腹回到洞穴,香洼山里的这个巢穴四年间第一次出现死气沉沉的气氛,杏仁眼空手而归的时候有,但是洞里有食物储备。此时已经断顿数日,也没储备一点食物,今夜又要挨饿一宿。
狼孩头枕着杏仁眼的腿睡着了,半夜被饿醒,本能地凑近母亲的嘴巴边,以往的日子里,他饿了,就去舔母亲的嘴巴,便有食物吐给它,饱饱地吃上一顿。
杏仁眼没睡,用力才睁开眼睛,虚弱的身体连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或许狼也懂画饼充饥,它张合着嘴,做出吐出食物喂幼崽的样子,狼孩嘴巴贴上去,竟然有甜丝丝的东西流入口中。
杏仁眼咬破了腮!
狼孩吮吸进母亲的一点血液,辘辘的饥肠安宁片刻。很快又折腾起来,一直折腾到天明。
狼孩不得不自己外出捕食,他一身绒毛像狼,生吃动物这一点是狼,从小吃狼奶长大,浑身充满野性……可是去捕杀猎物,他面临的难题是奔跑速度,兔子远远比他跑得快。
狼孩也不是一无所获,一只受伤的狗獾倒被他追上。狗獾不甘束手就擒,做殊死搏斗,它的牙齿无比坚硬、锋利,咬断猎人的钢丝套子不成问题。
狼孩没有狼的牙齿!
狗獾绝没想到狼孩竟然会使用武器,他拾起一截木头砸向狗獾,顿时,狗獾头部鲜血直流,到死也没弄懂自己遇到了什么敌人。
狼孩的意识中没有族群的概念,更没有遇到困难去找狼王的想法。那个早晨,杏仁眼将狼孩叼拽出洞,示意他去山那边。
狼孩最后明白了杏仁眼的意图,去了白狼群的领地,结果遭蹓蹄公狼的拒绝。
狼的生命存在牙齿之中,杏仁眼的牙齿脱落了,它的生命受到威胁。
狼孩最后一滴伤心的眼泪,在奔跑回洞穴路上掉完的。他想要努力捕食,去养活洞中的狼母亲。
小松原看见三个人朝他这里望,三只发亮的枪管对着自己,他感到出现了问题。
“快逃!”
小松原反应也算迅速,比一只猎人追杀而拼命逃走的猎物还快,跳出树洞向绝崖跑去。没有退路,来人占据着唯一下山的路,与其说和宪兵正面相撞,不如说就是白白送死。
“不行,即使被迫跳崖,也有侥幸生还的可能。”小松原这样想。
小松原的判断一点都没错,来人正是追捕他的曹长大竹,他们进入香洼山多日,寻觅小松原踪影多日。
大竹曹长奉命带三名宪兵追查小松原的下落,数日无果。
“巴嘎!”林田数马巴掌扇了大竹。
“吆细!”大竹还得违心地说好。
宪兵队长林田数马打骂一阵下属,他那颗狼眼愤怒时,比另一只人眼亮了许多,道道凶光寒气逼人,令大竹曹长脊背发凉。
“啊!”曹长大竹感到自己面对不仅仅是上司,而且是一只咆哮的公狼。
这次进香洼山,大竹曹长不敢一无所获,一个上山挖药的嘱托向他密报,断崖顶的树洞里住着人。
“一个人?”曹长大竹问。
“一个人。”嘱托回答。
“个子有多高?”
“和我差不多。”嘱托比量自己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