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物]
谁都不知道一个人是不是有来生,照例是这样——应该谁都不知道,但是林绛袖现在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即使他真的有来生,也义无返顾没得商量的要喝孟婆汤,好把以前的事情忘个精光,下辈子再无牵无挂活一回!
谁会没事撑的,自己找点前辈子的烦心事?
那样是很无聊的!无论哪个傻瓜说会,反正他是不会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没想过有一天要为了上辈子的事情负责。
风林的眼睛直要把他给瞪穿,可惜了那稀罕的俊俏。
“我说,风林,你还是放弃吧!”看那惨烈的眼神实在是极端不爽,林绛袖小心的调整语气,一脸苦口婆心。
风林只是看著他,半晌,倏忽长叹:“假如你还能记得,就不会是这样。”
绛袖只是冷笑,心里的气还没消:“你自己说了,前世的我是憎恨你的,难道现在就会对你和颜悦色么?”
“绛袖,从前是我错了,可是并非我一人造成了那个错误,现在我还记得以前种种,难道不是冥冥中的天意麽?至少试著让你想起来!”风林渐渐露出期待的眼神,“你听我把以前的事情说完,也许你就能想起来了!”
“我不要听!风林,别纠缠我了,咱们各自都太平些,好好过日子!”绛袖拔腿就走,他三步并两步头也不回,後面一阵疾风,他的胳膊又被抓住。
“怎麽,我走都不行吗?”少年怒目而视,眼里精光乍现,林绛袖出名的好脾气,轻易是不生气的,但现在他是真是生气了。
“绛袖!”
“风林!我想要你明白,我不需要什麽前世,我现在活得极好,如果你非要搅乱我的生活,那对不起我就不客气了!──放开我!”
“明明下了诺言,要再见面的!”男孩颓丧的闭上眼睛。手中的胳膊决绝的挣脱,风林再次睁开眼睛,只看见快步走远的消瘦背影。
从前,几乎都没见过你的背影。真是奇怪。只要是我在看你,你马上就会察觉,然後转过身来,说:“怎麽,看得你入迷了?”
你总是面对著我,时而讽刺,时而调笑,时而痴迷,时而冷漠。
豔若桃李的脸,奸佞的神色,漆黑的长发,无数次,而我并没有察觉的,即使是离别,即使是在最绝望愤怒的时候,你总是会看著我。
为什麽,那时候没有察觉呢?你总是看著我的──发现这件事的我,也就总是看著你。
是的,我也一直看著你。我们其实相互望过那么多次,为什麽现在你不再看我了?
奉桃,我不能放开手,因为我还记得呀!
该死!没有给我任何的机会来赎我罪过。
既然是上天注定的因果,你怎能不记得?我要让你想起来。
这麽想著,风林隐隐觉得痛苦,他明明知道这样的勉强只让那少年更恨他,可是有什麽办法呢?除了他,他没有其他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似乎是很长久了。
在幽暗深邃的石穴中是无法确定时间的,更何况时间对他,早失去了意义。
这寒意刺骨的山洞,四面画著佛,水流班驳那些木讷的脸,并没给他多少清净。
他一颗颗数著枷南佛珠,珠色如血,恍惚间,好象有血流过他拨弄的指尖,让他不自知的颤抖一下,莫明心惊!又是那恶业作怪?
我佛慈悲!我已经抛弃那些东西了,如今,我只求空寂……可是内心到底有什麽东西在抓挠噬咬著,仿佛是不肯放过他,即使在醒的时候无心,在梦里又怎能不痛?
你这罪孽深重的人,你怎麽能悔改?
开小沙弥送饭来,他也还会吞咽著食物来填他的欲求,到後来日日打坐也逐不开心魔,他无心饮食,只一味对著湿冷的石壁冥想。
说他想他又没想,不愿意回忆过往种种,每次忆起那妖孽,就强行鄙弃著。
说要忏悔罪孽,他到底是怎样的罪过,其实他自己亦不清楚。
只觉得有罪,欺骗的罪,沦落的罪,无耻**亵的罪,杀生的罪。
暗淡的模糊的回忆,被抛弃太多次,却没有消失,莲心清楚,只要他活著一日,只要他自己想忆起,那回忆就会回来,继续折磨他。
──我,本是红莲行者,菩萨降大法力於我身,要我除妖灭魔,解众生困厄。
我无须犹豫!我到底罪在何处?
莲心苦恼著,无限的彷徨著,他面什麽壁,思什么罪?全是自欺!
然後,突然有一天,有人在摇撼他。
睁开干涩的眼睛,似乎看见了人,稀罕,怎会有人?
“莲心……”那苍老的声音道,洞中幽暗,几乎看不见东西,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发现站在面前的是个老僧。
“方丈……”他低哑道,许久没说话,舌头都僵硬了。
“莲心,你可知道,你在这里棉壁领罚,已有三年了。”
才三年?这麽短?又这麽长!他抬头,不知道为什麽能见到方丈。他本不该受打扰。
“红莲行者,你知道为何要扰你面壁?”老僧面现忧色,只是年事已高修为有成,不行於色而已。
莲心懵懂道:”为……什……么?”
老僧只是摇头,微微挑起白眉,沈痛地说:“只因在你之後,再没出过红莲行者!”
一时间莲心还是弄不懂是怎麽一回事,他只是半睁著眼看著方丈。眼神呆滞,面色蜡黄,不复当初模样。
这枯槁形容实在惨不可睹,方丈只是摇头,旁边的参事似乎十分著急了,在旁忙道:“方丈,今日来还是要说呀!”
老僧无奈,长叹一口气:”先接红莲行者出牢,去了刑枷,好生看顾著。”
莲心略微瑟缩著:”不!……不……不出!”
方丈突然一摔大袖,肃然道:“你若还是佛门弟子,就休要抗命!”
小沙弥过来扶了他,一个陌生僧人给他去枷,年深日久,去枷也十分的痛苦艰难。
莲心微微挣扎一下,还是人如木石,任由了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