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百里寒冰醒来的时候,看到如瑄皱着眉侧头靠在车窗上。
好似在痛,又似忧愁,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粉碎!
令人不知该怎么对待,如瑄就是这样的孩子。不……如瑄也不是个孩子了,他已经长大已经离开,再也不是那个跟随在自己左右,声声声声喊着自己师父的如瑄了……
这次再见到如瑄的时候,如瑄正站在绫罗小叙的庭园里,和头上系着红色带子的青年说话。接着,鼓声响起,歌声激昂,后来,琵琶呜咽,声声惆怅。
居然这般的洒脱不羁,这般的纵情声色,这样的如瑄,他并不熟悉。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如瑄这种随意放纵的样子。如瑄在他的印象里,是一泓清澈见底的水,一阵柔和温暖的风,却从来不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那些浪荡子弟哗众作乐的人。
他还记得自己要如瑄离开冰霜城时,如瑄那种不信又痛苦的目光。这两年里,他甚至都没有忘记过那种目光,但是当他刚才见到如瑄的时候,他却觉得那也许是自己的错觉。
如瑄过得比他想象中要好上太多,比起枯燥无趣的冰霜城,那遍地皆是妖娆的江南,似乎才更适合如瑄。
那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不真的了解如瑄,或者说,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徒儿”。
他和你,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所以也不可能了解我为什么会爱上了他。
心里不期然地,想起了紫盈说过的话。那么,她爱上的是哪一个如瑄,是体贴细腻,温柔如水的那一个?还是纵情高歌,洒脱不羁的这一个?
哪一个,才是紫盈说的那个“不了解的如瑄”?而且,那个他不了解的如瑄,她又怎么会知道……
就在这时,如瑄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他非但声音沙哑,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我睡了很久吗?”百里寒冰动了一下,却看到如瑄唇角一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枕在如瑄的腿上,手也一直抓着他的,急急忙忙放开了:“如瑄!”
“我没事!”如瑄把腿从他仰起的颈下抽了出来,随即拿了软垫填补,把想要起身的他按了回去:“为了延缓毒性,你还是躺着比较好!”
“如瑄。”百里寒冰躺在那里,但却有些担心:“你的脚……”
“我真的没事。”如瑄转过头去,挪开了一些距离:“只是有些血脉不畅,很快就会缓和的。”
百里寒冰看着他用头抵着车窗,那只抓着外衣的手轻轻发颤。
“过来些,如瑄。”
如瑄回过头,看到百里寒冰朝自己伸出手来。
恍惚地,面前似乎多了漫天风雪,他也是这样面带微笑,这样朝自己伸出手来。不同的,只是那时他是弯着腰,自己则是在仰望……记得,那手真是暖和……
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想……想着要是能就那样,然后……然后永远都、一直都不放开了……不!不该想了!不该这么想了!不要去想那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了,现在只要想着该怎么解了这该死的……
为什么?天下奇毒无数,为什么偏偏是这“当时已惘然”……难道说,真要应了那毒誓……
如瑄没有回握住他,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如瑄?”
“我们到了。”如瑄用一种很低很沉很缓慢的声音说:“冰霜城……”
“到了吗?”百里寒冰垂下了手,他只看到窗外一片灰暗天空:“好快……”
“百里城主……”
“如瑄,你真的不打算认我了?”百里寒冰轻声叹了口气:“紫盈都已经去世了,我们也该把过去的事情放下了。”
“百里城主,既然您这般善忘,我就再说一遍好了。”如瑄淡淡一笑:“我和您以前或许关系匪浅,但现在不过是大夫和病患的关系而已。”
那笑容冷淡,甚至有些轻蔑,似乎在嘲笑他百里寒冰只是在一厢情愿,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到今天为止,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待百里寒冰。纵然是他的敌人,对他也只有尊重畏惧妒恨,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轻蔑嘲笑。尤其叫他烦恼的,这个人居然还是他百般迁就的如瑄。
百里寒冰抿紧嘴角,强自压下了恼火。
百里寒冰不喜欢假设,他向来都不是会拖泥带水,去浪费时间胡思乱想的人。作为绝世的剑客,他的性格就像他的剑,一旦出鞘就一往无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是在以后的一些年里,每当他抬起头看到灰暗的天空,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想一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
他会想,如果他当时不是那么心高气傲自以为是……他还会想,如果他有细心留意如瑄非同一般的反常……当然,他最常会想到的,就是如果他……
如果这世上,真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