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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9-2

时差十四年 林子周 4045 2024-10-19 16:14

  

  早八点,杜思人路过侧门步行街时,精品音像店的门里还挂着一把大锁,那小房间的门在耸立排列的唱片架的最深处,她站在玻璃外,根本看不见。她将一袋吐司与甜牛奶挂在门把手上,玻璃上朦胧照出自己的身影,她又理一理身上那件有点太过正经的白色衬衫。

  林知鹊像要捉弄她一样,提议让她听她爸爸的安排去实习,她只在电话里随口一提,她爸连夜四处联系妥当,要她次日就去上班。

  先是实习,再签临时约,最后转正进编制,终身饭碗,高枕无忧,一眼便能望到人生的尽头。

  单位是区级的,离学校挺近,搭公车只要几个站,科室的小领导是她爸爸以前的学生,早八点半上班,午四点半下班,负责宣传工作,主要内容是在各大活动里帮领导拍照。科室最近申请到拨款,买了一台新型的数码相机,小领导演示给杜思人看,相册滑动几下,全是他小女儿的照片。

  科室斜对面是扫黄打非办公室,负责人捧着大茶盅,对小领导说,欸,今晚我们和公安出外勤,你派个人来拍照啊,让我们也上上《人民日报》……

  杜思人穿着领子扎人的白色衬衫,苦苦坐了一整天,大部分时候是无事可干的,只有跟办公室里的小领导和另一个同事大姐大眼瞪小眼、听大姐讲她老公的坏话。午休结束,大姐打开茶叶罐子,不容拒绝地给杜思人来上了一勺。

  路小花闻此讯,发来短信说:那办公室有电脑吗?你帮我挂扣扣吧,我快有太阳了。

  毫无人性。

  熬到下班,她飞回学校,一头扎进练功房,跳了几个小时舞。

  跳到衬衫都濡湿一片,若不是里面穿了底衫,就要透出内衣的形状。她一整天都扣得整齐的衬衫解开了最上面的几颗纽扣,脖子上渗着细密的汗,日光灯下,连锁骨都因汗水反光而更加明晰。

  练功房里的其他人来了又走,最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对着镜子,开始跳一些自己瞎编的动作,音乐和她的舞步一起,掷地有声地砸在木地板上。

  她身后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杨青走了进来。

  她停下来,也不转身,只是看着眼前的镜子,两个人寸步不让,在镜子里两相对峙。

  杨青先移开目光。

  “都走光了啊,我还以为能来看看进度。”

  音乐正好播到一曲的尾声,鼓点渐弱。

  杜思人说:“昨天卢珊的表舅到李导的店里去了。”

  杨青眯眯眼睛,口吻鄙夷,“是吗?那人就是个无赖。”

  “那你呢?杨老师。你觉得内疚吗?”

  他的目光与嘴角都有些不耐烦地向下撇去。

  “我早就劝过她,本来事情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只是取消她工作的推荐信,学位证还是照拿,我知道她想去省歌舞团,但去不了又不是没有别的出路了,要不是她不肯服软,当着面让领导下不来台……”

  “李导呢?你对李导,会觉得内疚吗?”

  杨青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解。

  “老李?那纯属意外,又不是我推的他。”

  被爱纵坏的人,总是毫无知觉。

  他们的谈话被走进教室的第三个人打断,墙上挂钟的指针临近晚上九点钟,徐文静走了进来。

  杨青即刻端出为人师表的样子,说你们走时记得关灯,录音机明天还到办公室。而后他转身,慌忙离开。

  徐文静穿着一条与她的名字十分相称的素净长裙,胸前有一个小小的蝴蝶结,化了十分精致的妆。她说:“我看整层楼就剩这间还有人在。你跳你的,我背会儿台词。”

  她靠着镜子坐下来,将台词本捧在膝盖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都这么晚了,还一个人跑到这儿来背台词?”

  “嗯,刚刚回来。”

  徐文静闷闷不乐。

  杜思人蹲下来,与徐文静视线平齐,按停了录音机。

  “你去哪儿啦?穿得这么好看。”

  徐文静放下台词本,看看杜思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呢?穿成这样,和我去面试教编穿得差不多。”

  杜思人泄气,干脆也坐下来。

  她把她爸爸给她安排工作的事情告诉徐文静,顺带发了一通牢骚。

  徐文静听完,终于也告诉她:“其实我今晚去相亲了。”

  听从她家里的安排,见了一个年近三十岁、“事业有成”的男人。

  杜思人吃惊:“啊?可你还没毕业。”

  “嗯,照他们的意思,先处着,毕业了,工作稳定了,正好就可以结婚了。结完婚,两年内生孩子,好工作,好家庭,一辈子都不愁了。照我妈说的,她就算马上死了,也死得瞑目。呸呸呸。”

  “那……你觉得对方怎么样?”

  “嗯……”徐文静想一想,“还算挺好的吧,长得……虽然不帅,但还比较顺眼,人也不错,挺风趣的。”

  “那你和他这算是交往了?”

  “没有吧?不知道。先相处着吧。不过,他说他是奔着结婚去的,还说过几天约我去看演唱会,就是你们那个演唱会。”

  “真的?那你记得要给我拍照。”

  徐文静笑,“嗯,我把你介绍给他,说这是我们学校的街舞小天后。”

  两个人讲了几句笑,杜思人在木地板上躺下,望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轻声唱:站在大丸前,细心看看我的路,再下个车站,到天后,当然最好。

  徐文静接:即使有天开个唱,谁又要唱,他不可到现场,仍然仿似白活一场。

  她说:“你呢?思人。你怎么不谈恋爱?没有喜欢的人吗?”

  杜思人笑着回答说:“有。”

  十分坦然。

  “谁啊?我认不认识的?”

  徐文静十分关切地向前探出身子。

  “就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长得好看,字写得好看,为人又勇敢,又仗义,有时候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她的心是暖的。你知道有人是这样子的吗?就连喝醉酒的样子也很可爱。”

  “听起来像那些言情小说里的冷面男主。那他毕业了吗?是做什么工作的?”

  “呃……算是零售行业吧?”

  杜思人想了想。她只知道林知鹊现在是音像店的店员,至于她以前在华东是做什么的,她不知道。

  “那他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本科吗?”

  “不知道诶。”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喜欢人家吗?”

  她竟对林知鹊的过去一无所知。

  徐文静接着念叨她说:“那对方家里是什么情况,你总该知道吧?几个兄弟姐妹、父母是做什么工作……”

  杜思人迷茫地摇摇头:“也不知道。”

  徐文静扶额,“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她喜欢吃甜的。还知道她有时候会偏头痛。”她想一想,“不过我不知道她喜欢听什么歌,我得问问她。还要问问她喜欢看谁的电影。”

  她说得理所当然、坦坦****。

  “这些又不是重点,对方连来路都不明,你就喜欢人家呀?”

  “那她没跟我说呀,等她跟我说了我不就知道了嘛。”

  “你怎么不问?净想着问些不重要的。”

  “哪里不重要?她喜欢什么,不比她爸妈是谁要重要吗?”

  徐文静沉吟,“嗯,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以后呢,要结婚怎么办?两个人要过一辈子,除了兴趣爱好,还要考虑阶级、眼界、思维方式,而且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他爸妈将来也是你爸妈,怎么会不重要呢?”

  身边的同龄人中,徐文静总是显得比她们更加成熟。

  杜思人望着日光灯,那灯管附近环绕着一只小小的飞蛾。

  结婚啊……

  她傻兮兮地问:“那不结婚呢?”

  “不结婚?哪有人和你谈一辈子恋爱?你不结婚,人家就找别人结婚了。”

  她没想过未来会怎样,也从来没有问过林知鹊,没有问过她以后是什么打算、会不会回华东。林知鹊未来会跟谁结婚吗?

  想到这里,她的心忽然痛了一下。

  那只小小的飞蛾,一头撞上了灯管,好像撞晕了,盘旋着往下坠。

  她差点要向空中伸出手去接它,然而它又忽然振翅,又向上,飞往光亮。

  她们走回宿舍,聊了一路,徐文静的未来,像已画好了整幅蓝图,工作、对象,都是爸妈喜欢的,她好像也认可这样的选择,并不抵触,按部就班地走着。

  她只字也没有提起过赵仟。

  她绕开了他,像绕开心上的唯一一块疤,绕开相亲结束后,她独自走到教学楼时想起的心事,坦然地走向了她所选择的未来。

  杜思人心里很敬佩徐文静,哪怕她与自己截然不同,做出了自己或许永远不会做的选择。

  路小花有时会对徐文静嗤之以鼻,说她是个乖乖女,太过无趣,一点都不酷,这个崭新的时代崇尚的是离经叛道,是爱得死去活来。

  杜思人不这么觉得。

  有勇气对未来做出决定这件事,在她看来,本身已经很酷了。

  她一整天都没有见到林知鹊。

  好像是她们认识以来,第一次一整天都没有见到她。

  也是她们认识以来,她第一次察觉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林知鹊。

  也像是她每多认识她一点,就更加不了解她一点。

  她洗过澡,躺在宿舍窄窄的**,看时间,店里应该已经关门了。她想打一个电话,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打。笔挺的白色衬衫被她穿得皱了,泡在脸盆里,她太累,懒得洗,搁在浴室的洗衣台上了。她的生活一下子被许多事情塞得满满当当,不容她再放慢脚步、头脑空空地对着岔路口发呆。

  科室大姐的茶叶失去了效用,她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凌晨,路小花的来电把她吵醒。

  路小花在那头带着哭腔、急得上气不接下气:“思人,我妈出事了,阿敲出事了,我要去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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