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成家立业
长公主去歇下了。
寇辛将那册子翻来覆去地看, 睁眼到天明,却一个人都没记下。
寇辛候着时辰,宫门一开, 就乘了暖轿进宫, 一路抬到了仁寿宫门前,太后还未醒,他便候在寝宫门前等。
宫人们早在偏殿备了热茶暖炉, 哪敢让小主子在外头吹着冷风候着,大宫女前来请了又请, “世子这不是折煞奴婢们,天寒地冻的,万一吹坏身子了,届时太后娘娘可不得心疼您。”
寇辛每回却只沉默地摇摇首, 身形屹立不动。
大宫女无法, 同主子一同在门前候着。
寇辛面上没什么表情, 语气平静, “去忙吧,不用陪着我。”
大宫女已大差不离地猜出寇辛的来意, 忧心忡忡地离去。
寇辛候了足足两个时辰, 太后才醒。
他全身都被寒风吹得冰凉, 却没叫冷, 披着寒露冷风, 一步一步踏了进去。
太后一脸病容地倚在床头,对寇辛招了招手,寇辛将褪下来的大氅扔给宫女, 用袖炉暖了好一会儿手, 才坐到床榻跟前, 握住太后的手。
太后低叹一口气,“又在跟谁犟呢,在门外吹了两个时辰冷风,是不是成心让哀家跟你娘心疼?”
寇辛忍了好几个时辰,听着太后跟往常无二的关怀语句时,终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皇祖母既然知道心疼,那为何还要瞒着我,辛儿就不心疼了?”
寇辛眼眶发红,埋进太后的怀里,哽咽着道,“一个小小的风寒,怎会几月都未好全,皇祖母不与我说,娘也不与我说,前些日我来,您还跟旁人瞒着我。”
太后缓缓拍着寇辛的背,一下又一下,“你娘为着我成日寝食难安,再让你知晓了,怕是你们娘俩也跟着以泪洗面,哀家总想着,能拖一点就是一点。”她笑了笑,“瞧瞧,又在哭鼻子,院判都说哀家的身子好好调理就无碍,有什么好哭的。”
寇辛泪眼朦胧地直起身,“皇祖母没骗辛儿?”
太后:“哀家的话还有假,来人,传太医。”
太医院的院判早就在仁寿宫门口候了许久,等到大宫女的通传后,背着个木箱子步履维艰地走了进来,人已年近古稀。
太后:“赐座。”
院判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老太医的每一举一动都叫寇辛看得极其不信任,但等院判隔着层帕子给太后把脉时,布满皱纹的手却意外地稳,一动不动。
寇辛看了几眼院判面上的神色。
老太医端得是一副慈眉善目,和蔼近人,把完脉神色也不见波动,道,“娘娘这身子比前几日倒要好了。”
太后闭目养神,大宫女轻声道,“前些时日小世子来了一趟,这几日太后用膳时总算有了些食欲,吃得多了些。”
寇辛也忙点了点头,“以后我日日都来仁寿宫。”
太后眉眼含笑,“好好,每日太学一敲钟,哀家就让暖轿乘你进仁寿宫,陪哀家用膳。”
老太医抚着白须,“是也是也。”
见太医又不紧不忙地在外间案桌上写着药方子,寇辛提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他抹了抹面上的泪,跟太后说了几句体己话。
太后撵寇辛,“行了,哀家要更衣了。”
寇辛出寝宫前,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太后又躺了回去,并未有起身的意思,只是精神不济,撑不下去了才要赶他走。
寇辛眼又不禁一酸,心里盘算着等今日旬假结束,明日回学里,他定要都吩咐好了,国子监一敲钟就直奔仁寿宫去,念罢,他眼一抬,在廊道的转角处却瞧见了太医官袍的一角。
寇辛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他缓缓走进,映入眼帘的却是黄色的龙袍。
老态龙钟的太医院院判跪伏在地,木制的方箱孤零零地放至在地,大夏朝的皇帝背手而立,远目眺望廊外,他听见声响,侧目看过来,精明的眼神透过十二冕旒射向寇辛。
寇辛脑中一片空白,凭着本能下跪行礼。
皇帝平淡地应了一声,让寇辛起来。
寇辛嗓音干涩:“皇舅舅怎会在此?”
皇帝只招了招手,等寇辛站到他身前,便抬手抚了抚寇辛的头顶,嗓音低沉,“你皇祖母一向疼你,她临前就想见你能成家立业,若是有心仪的女子,便让你母亲传个话来,朕立个旨让你们两家成婚。”
寇辛唇间嗡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皇帝低叹了一口气,按了按寇辛的肩。
寇辛怔了大半响,才问,“是中秋那日上……”
皇帝微不可见地颔了颔首。
寇辛的眼泪霎时流下。
跪在地上的太医院院判直起身道,“太后自中秋那日中了风寒,老毛病又犯了起来,头是日也疼夜也疼,身子一直未好利索,熬了好些个月,前些日京城落了一场大雨,寒秋一来,骤冷之下又病倒了。”他抚了抚白须,边摇首边叹,“等入了冬,京城落雪后怕是更难熬,若熬得过这冬还好,若熬不过……”
未言之意,皇帝跟寇辛都心知肚明。
太后今年已近七十高龄,这等岁数,能多活一年都是喜事,更不用提人老了后,身体一个突发的小小病痛都能患成大病,这一病就再难好全,只能熬着。
而年关年关,临近年关的寒冬等同于一生命大关,这熬冬若熬过了,便活。
熬冬熬不过。
便死。
可分明前些时日太后还在同他中气十足地笑,寇辛想不通,也不愿面对,他跪倒在地,哽咽着道,“求皇舅舅救救皇祖母。”
皇帝沉默良久,无奈道:“朕恨不能以身代之。”
太医院院判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陛下!”
寇辛终是忍不住抱住皇帝的袍角失声痛哭,皇帝平日最喜欢同太后一起笑寇辛平日眼泪说掉就掉,受到什么委屈就哭哭啼啼得活像个女儿家。
可今时今日,便是皇帝自个喉中都忍不住干涩,太后是他亲母,他由太后亲手抚养长大,母子俩的关系深厚得完全不像是天家的薄情寡义。
寇辛哭得龙袍上都是泪痕,鼻涕眼泪也全擦在上面,皇帝却并未说些什么,只静静地陪了他小半个时辰,才因着政务繁忙,离开了仁寿宫。
跪了许久的太医院院判也早就离去。
寇辛在偏殿净了面,捧着一杯热茶坐到了午时,飘着热雾的茶面被他捂冷,冻得犹如冬日里的一捧雪,直至大宫女将轻声唤了两声,“世子?该用午膳了。”
寇辛这才如梦初醒:“皇祖母在哪用膳?”
大宫女矮身回,“太后娘娘这些日子都是在寝宫用的膳,很少去膳殿了。”
寇辛沉默地“嗯”了声。
临进寝宫前,寇辛深呼吸一口气,露出跟平日无二的浅笑才进了去,“皇祖母怎么也不命人给我寻新的话本子,我在书房翻得都是以前看过的。”
寇辛少时常来仁寿宫待着,一待就是一整天,这不合规矩,但太后高兴,也没人敢说什么。
他每日就躲在他皇祖母这看话本,宫女太监们最爱揣测主子们的心思,试探了太后的口风,每日都会为寇小世子去寻新的话本子。
那时的寇辛天真地以为他皇祖母这犹如人间仙境,他想看的话本子日日都能看到手,还会每日自动变成新的,别说都新奇了。
此时寇辛旧事重提,太后竟也没忘,笑着接话道,“都多大人了,还看那些话本子。”
寇辛看了看四周,不服气地低声道,“皇祖母可比我爱看多了。”
太后惊地挑眉,“你小子怎么晓得?”
寇辛得意洋洋地扬眉,“不告诉皇祖母。”
寇辛小时会给看过的话本子折一个小角,翌日过来就翻到折起的那页续上,有些日子,寇小世子却发现他折起的小角诡异地消失不见了,他怎么找都找不着,问了太监宫女才晓得太后夜里会来书房坐一会儿。
寇辛将这个小秘密藏在心里,谁也没告诉,今时今日又从记忆里挖出来这颗小小的饴糖给皇祖母吃下,想着它的甜度能让皇祖母开心地笑笑。
太后的确笑了,她笑闹点了点寇辛的鼻尖,轻声笑完,却耐不住低咳起来。
寇辛走到太后身后,为太后轻抚着背,强行勾了下唇,“皇祖母要吃些什么,辛儿给你夹。”
为太后服侍着用下这顿午膳后,寇辛这才坐下用膳,太后用完药后就又进去睡下了。
寇辛没吃几口,用了一小碗肉汤,再吃不下,大宫女得知寇小世子从昨夜子时到现在都未用过膳,前一日还醉了酒又忧心地劝了好些次,“世子若是病倒了,太后娘娘是疼在心里头的。”
寇辛只得又勉强自己再吃了小半碗饭,就这点份量,他强塞完竟觉得有些反胃,大宫女险些就又去传唤太医来。
寇辛拦下了,“不用唤太医,备轿,我要出宫。”
宗室子弟出宫走西侧门,出宫的路上寇辛碰着了淮亲王府的出宫轿子,他提不起精神去寒暄,便当作没听见宫人的提醒,直到出了宫,淮亲王府的下人来敲了敲隔窗,“小世子,王爷邀您一聚。”
寇辛蹙了蹙眉,上了燕京涵的马车,还未坐稳便被人拉至跟前抚了抚眉眼,“怎么这般憔悴?”
寇辛怔怔地看着燕京涵,曾经他以为太后是燕京涵害死的,中秋那夜却被证实燕京涵从未对仁寿宫下过手,他那夜得知皇祖母是病死的,虽大哭了一场,却总以为不至于这般快。
谁曾想这病其实一直未好。
寇辛晓得,皇祖母熬不过这年冬。
因为那个梦里,太后早早便薨了。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寇辛终是忍不住,红着眼轻声道:“燕京涵,我要娶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