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沙漏(35)
35
枪声再次撕破丛林, 一枚子弹打入桑切斯的手腕,而另一枚子弹从桑切斯手中的枪打出,射入荀苏苏的胸膛。一道血线仿佛从荀苏苏的心脏拉出, 在晦暗不明的林间画出鲜艳的色彩。
桑切斯大笑着跪在地上, 断掉的手扭曲出一个奇怪形状。特勤迅速上前,谢惊屿拖在后方, 放下大狙,眼中隐约浮起一丝惊色。对桑切斯一行人的包抄伏击成功了, 但桑切斯竟然在中弹的瞬间突然朝荀苏苏开枪!
倒地的匪徒全部被控制,桑切斯也被戴上手铐, 荀苏苏倒在血泊中, 胸口被血浸透,像是开了一个狰狞的大洞。
“屿哥!”秦小叶查看过荀苏苏的伤势后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
谢惊屿蹲在地上,荀苏苏全是血的手颤抖着举起, 谢惊屿赶紧握住, “荀队, 我们来了,我这就带你回去!”
荀苏苏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白得像一张纸,但她唇角竟是牵起一丝笑容,用气音说:“谢, 谢谢……”
看着她的眼睛, 谢惊屿知道她还有很多话要说, 但她已经说不出来了。此处直升机过不来, 谢惊屿给她做了最简单的临时处理, 由秦小叶和李凡凡护送下山。他本想亲自送荀苏苏,但实在走不开, 桑切斯等人虽然已经中枪,失去行动能力,可桑切斯狡猾残忍,不亲自盯着,他无法放心。
押送途中,桑切斯的手腕不断流血,但他却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时不时发出嘶哑的笑声。
“我还是上了那个娘们儿的当!”桑切斯一边咳嗽一边说:“原来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哈哈,哈哈哈。”
谢惊屿一言不发,留意着桑切斯的一举一动。
桑切斯扭头看向他,声音变得森寒,“你就是谢宇。”
谢惊屿拧起眉头。谢宇,这是个已经随着谢小龙的逝去而被打上黑框的名字。
“你和你爸不像。”桑切斯笑道:“他比你有人味儿多了。”
谢惊屿心中翻腾,他和海姝追寻了二十年的真相就在眼前。
“你不想知道吗?”桑切斯似乎对没有挑起谢惊屿的情绪感到遗憾,“我可以全部告诉你。”
谢惊屿一瞥他的手腕,冷声道:“劝你省点力气,该你交待的,到了审讯室,一句都少不了。”
桑切斯沉默下来,脸色越发难看。
荀苏苏中枪,生命垂危的消息已经传到特勤设在洪松镇的临时支援点,海姝撑住床沿就想站起来。小虎连忙扶住她,“海队,你不要腿了?”
海姝右腿中弹,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肌肉被撕裂,弹片还在里面,等着做手术取出。洪松镇医疗条件太差,她在完成诱敌任务后本该立即转移,但知道包抄小组是由谢惊屿带领,执意留下等待。
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荀苏苏可能死亡的消息。
秦小叶和李凡凡以最快的速度将荀苏苏送了回来,等候的军医查看后叹了口气。好在这次行动特勤已经为伤亡做好了准备,一辆医疗直升机早就待命,第一时间起飞,将荀苏苏送去最近大城市的医院。
小虎还特意叫了海姝一声,“海队,你一起去吧。”
海姝摇摇头,“我没事,一会儿到县里就能动个小手术。”
弹片扎入血肉,不可谓不痛,但躲避追击时紧绷的神经已经消弭了疼痛,现在歇下来,疼痛变得很钝,像有个小心脏在那儿跳动。比起这点伤,她更关心的是捉拿情况。
前方传来消息,桑切斯是谢惊屿亲自押送,但她还是有些忐忑,这里是边境,任何突**况都可能发生,而且他们的这次行动本来就十分仓促,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只有亲眼看到桑切斯坐在审讯室,她才能放下心来。
林中传来越野车的飞驰声,小虎兴奋地喊道:“屿哥他们回来了!”
海姝行动困难,也忍不住往前方看。
越野车停下,几名特勤走出,然后是桑切斯,在桑切斯后面的是谢惊屿。海姝瞳孔不经意地轻轻张合。谢惊屿此时的打扮与她相似,都穿着特勤的作战服,只是谢惊屿刚结束战斗,还多了头盔和战术背心。
等待的警察、特勤接管了桑切斯等犯罪分子,他们即将被送到灰涌市接受审讯。海姝的视线刚转移到桑切斯身上,就感到面前压下一片阴影。
谢惊屿大步走过来,摘掉头盔、护目镜,目光像一副枷锁,牢牢地锁住了她。
腿上的伤多少还是让她有些虚弱,更别提这两天她长距离转移,执行高强度任务,几乎没有休息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谢惊屿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正想说点什么,谢惊屿忽然在她面前蹲了下去。她眼尾不经意地一颤,受伤的腿被谢惊屿扶住。
特勤的手经过千锤百炼,有的是力气,她却感到谢惊屿很小心,碰触极轻,像是小动物的尾巴轻轻扫过。
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但很奇怪,面对嫌疑人她从来不会打结,此时舌头却像被抓住了,半天才说:“没事,小伤,弹片取出来就……”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她看见谢惊屿忽然抬起头,眼眶深红。
那不是因为疲劳、睡眠不足、愤怒等等原因造成的红,是泪意。
她一下子懵了,伸出双手,下意识想抱住谢惊屿的头,但手只是悬在空中。
谢惊屿先她一步,单膝着地,双臂有力地环住她ЅℰℕᏇᎯℕ。她心跳剧烈,眼睛睁得很大,全身的感官仿佛被猛然放大,连同腿上本来已经闷钝的痛感也变得尖锐起来。
她感到谢惊屿正在轻轻发抖,是因为……担心吗?
她悬着的手终于放下,贴在谢惊屿的寸发上。小时候,她摸过小宇的头发,那时小宇的头发还软软的,她无聊又手欠,非要拿自己的发夹、头花给小宇扎辫子。也许她太粘人了,小宇每次都臭着脸凶她,可最后她还是给小宇扎了头花。
现在,谢惊屿的头发硬得扎手,扎在她的手心上,很痒,痒到心里,情绪又将这份痒带到眼中,不知不觉,她的视野竟是模糊了。
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落下,滴答,落在了谢惊屿的颈侧。谢惊屿抬头,海姝明白自己的失态,慌忙擦拭眼泪。谢惊屿注视她片刻,站起,将她抱了起来。
身体的忽然悬空让海姝有一瞬的失重感,立即抓住了谢惊屿的衣领。
这种抱法让她有些不适应,当刑警的,受伤免不了,但即便是腿上有伤,扶一扶也能走,没人这么抱过她,倒是她这么抱过受伤的女警。
“谢惊屿……”她说:“我能走。”
谢惊屿已经向越野车走去,“我不是在你身边吗,还逞什么强?”
后续还有不少扫尾工作,但突击和包抄的小组已经精疲力竭,贺北城让他们休息。谢惊屿将海姝放在后座,一踩油门,直接往市里开去。
海姝做摘取弹片手术的医院和荀苏苏是同一所,谢惊屿跑前跑后,就差没有钻进手术室看海姝取弹片了。
这手术很小,一小时后,海姝就被推出来了,医生叮嘱前两天最好别用腿,又很郑重地向海姝敬了个礼,“你们辛苦了。”
这家医院是军医大的附属医院,给海姝取弹片的是军医,见多了他们这样在任务中受伤的军人警察,眼中流露出长辈的记挂和慈爱。
“你们那位队长还在抢救。”她又说:“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海姝一直牵挂着荀苏苏,回头一看谢惊屿,谢惊屿也明白她的想法,“我带你去。”
谢惊屿推着轮椅,经过人来人往的走廊,和海姝一起来到另一层楼的手术室门口。已经有几名穿着警服的人守候在那里,看着明亮的“手术中”,海姝深呼吸,手指握紧。
谢惊屿说:“是我大意了。”
当时桑切斯一行人进入密林,包抄小组就锁定了他们的行踪,几路埋伏点同时开枪,除了桑切斯,犯罪分子全部失去行动能力。而桑切斯必须活捉,就在谢惊屿开枪的一瞬间,他像是发狂一般,抵着荀苏苏的心脏开枪。
海姝摇头,“别自责,如果不是你那一枪影响了桑切斯,荀队的心脏早就被打穿了。现在……刚才医生不是说了吗,她还有救。”
谢惊屿沉默,想起荀苏苏抓住他手时的眼神,那么从容平静。反而是桑切斯恨她恨得发狂。最后时刻她到底对桑切斯做了什么?
医院免不了嘈杂,但此时在手术室外,一切声音都变得很轻,仿佛害怕惊动了在里面与死神对抗的人。
听谢惊屿说完荀苏苏昏迷前的反应和桑切斯被捕前后的举动,海姝皱起眉,“荀队肯定有所行动。”
目前警方和特勤都只知道荀苏苏被桑切斯绑架、控制,她是故意留在桑切斯身边,海姝还在洪松镇发现了疑似是她丢弃的烟头,这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她在暗中配合,但她具体做了什么,让桑切斯恼怒得当场开枪,这只有她与桑切斯才知道了。
活着的人等待自己的队友挣脱死神的束缚,但等待就只是等待,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这个过程过于漫长。终于,手术室的门打开,警察们围上,谢惊屿也将海姝推了过去。
医生神色凝重,说子弹已经取出来,手术也基本完成,但荀苏苏能不能挺过去,还要看她自己的意志,这几天都十分关键。
海姝低下头,这不是最好的消息,但总好过医生宣告死亡。这口气一松下来,她忽然感到疲惫感漫天卷地袭来,身体无力地往下沉,脑中空空如也,连眼皮都撑不起来了。世界被黑暗覆盖之前,她最后的感知是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有些许硝烟和烟草味的怀抱。她在这气息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蛇平寨、香花寨时隔多年,再次成为洪松镇的焦点,两个寨子暂时被封锁,每个人都必须接受调查。蛇平寨的寨主孟阿伯像一棵即将枯死的树,眼中含着浑浊的眼泪,喃喃道:“他没有听我的话。”
一名当地的特警队长怒斥道:“我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和犯罪分子勾结!你忘了你儿子做的事?”
孟阿伯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仇恨,“我不会忘记我儿子是被谁杀死的。”
“你!”特警队长怒不可遏,“你儿子贩.毒!枪杀警察!你以为他无辜?”
孟阿伯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他死了,你们都该死。”
在审问的同时,搜索也在进行,根据桑切斯手下的证词,上山之前,桑切斯原本打算走山沟的暗道,但不知为何改了主意。特勤因此找到了暗道,附近的足迹显示,是孟阿伯带桑切斯去探过路。
查到这里,谢惊屿基本还原了当时的情形——桑切斯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他走山沟的暗道,特勤绝对会扑个空。桑切斯和孟阿伯关系匪浅,他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放弃孟阿伯给他指的路?因为荀苏苏干扰了他。所以在发现被包围之后,他才会失控枪杀荀苏苏。
贺北城和乔恒都已经赶到,接管了之后的调查,谢惊屿睡了会儿,即便是在梦中,也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睁开眼,只见海姝正在看他。
他下意识看向海姝的腿,海姝还坐在轮椅上,不过气色已经比晕倒前好了很多。
“腿怎么样?”谢惊屿问。
海姝抬起腿,“其实可以拄拐走了,贺队和乔队不让,温老师也念念叨叨的。”
“该。”谢惊屿起来,“医生怎么给你说的?”
海姝忙说:“你不再睡会儿?”
谢惊屿说:“那就要问某人为什么自己睡够了,就跑来影响我。”
海姝说:“你睡你的啊。”
谢惊屿说:“你看你的是吧?”
海姝笑道:“我来做审讯,顺便看看你。你睡觉还留一只眼睛吗?我看你你就醒?”
虽然没睡多久,但也足够了,谢惊屿洗了把脸,“审谁?我跟你一起。”
警方一共逮捕了49人,其中有居住在两个寨子,协助桑切斯犯罪的村民,有合法入境的M国人,有桑切斯的心腹,对这些人的审讯正在逐步推进,他们基本都交待了自己的动机——大部分是因为当年贩.毒的事,对警方长期抱有仇恨,这次一被桑切斯煽动,就集体爆发。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在为桑切斯做事,而是为死去的、坐牢的亲人报仇。
这些证词让人背脊生寒,然而调查必须继续下去,还有更多的黑暗人性将暴露在烈日之下。
桑切斯起初不接受审讯,要求直接和海姝或者谢惊屿对话。现在海姝就坐在他面前,他像一头野兽般端详着海姝,眼中凶光毕露,“我当年怎么就忽视了你这个小家伙?”
谢惊屿敲了敲桌子,“当年,是在碗渡街的当年?”
桑切斯视线转向,与谢惊屿交锋,笑了,“你没有看见我,但我看到了你,我应该像杀掉谢小龙一样杀掉你。”
海姝担忧地看了谢惊屿一眼,但出乎桑切斯意料的是,谢惊屿完全没有被他刺激到,往后一仰,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
“你是不是也很后悔救了黄雨嘉?”谢惊屿揶揄道:“否则今天也不会因为她而变得这么狼狈。”
这个名字显然勾起了桑切斯的不快,他短暂地沉默,“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话李云应该也很想对你说。”海姝道:“毕竟高明雀的浪费狗肺是从你这里有样学样。”
桑切斯说:“海警官,我听你这话的意思,是给李云打抱不平?怎么,你忘了他是‘空相’这件事?”
海姝说:“当然没忘,但高明雀对付你,好歹有个原因,他的父亲黄战勇是间接被你害死,那你对付李云呢?你有今天,是亏了他吧?”
桑切斯的神情里多了意思厌恶,少顷,终于说:“我从来不想成为他。我本来可以做另一个谢小龙。”
谢惊屿眼神很轻地变了变。
桑切斯本名伊雨,和李云一样,出生在M国战火频繁的客根邦,但和李云早早混入武装团伙不同,桑切斯还未成年,就成了M国警察队伍中的一员。客根邦过于混乱,警察没有正规的章程,桑切斯那时还抱有让和平回到客根邦的愿望,因此接到卧底的任务,进入一个贩.毒组织。
在这个组织里,他遇到了同为卧底的谢小龙。
听到这里,谢惊屿不由得绷紧了肩背。小时候他不知道谢小龙执行了哪些任务,长大后成为特勤的一份子,曾文才让他接触到谢小龙的任务。潜伏进东南亚的贩.毒组织,那只是谢小龙的早期任务之一,和后面谢小龙接手的任务相比,那个任务很不起眼,因为有国际合作的因素在,特勤派出的力量并不多。谢小龙完成任务,而贩.毒组织被一网打尽,后来再未掀起任何风浪。
曾文在调查谢小龙案时,核实过该组织的所有人,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就仍在服刑,并且没有入境记录,特勤的调查重心很快从这个组织转移走。
桑切斯的神采居然有些许怀念,详尽地述说着卧底生涯的艰难,每天都感到精神已经被耗竭,活着的只是一具尸体。遇到谢小龙,他才终于有了一丝放松。他们彼此知晓身份,就像在茫茫无际的荒漠中,你知道自己有个同路人,那种慰藉不亚于遇到一口清泉。
谢小龙邀请他在任务结束之后来华,他则用笔墨,送给谢小龙最好的祝福——一个手绘的沙漏。
记忆登时跌宕,谢惊屿眼前浮现被谢小龙画在记事本上,后来再也没见过的沙漏图案。
同样的图案还出现在张纯羽的手上,以及李云在养老院的房间。
桑切斯问:“你们知道沙漏象征着什么吗?”
海姝说:“时间。”
桑切斯摇摇头,“象征着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
说着,他伸出右手,做了个颠倒的动作,“只要这样一翻转,就可以回到原点,后悔的事不必再后悔,犯过的错误也能够被弥补。你们小年轻不是喜欢打游戏吗?读档重来,就是沙漏的祝福。”
谢小龙看到沙漏图案的时候,神情温柔而放松,谢惊屿想,那的确是被祝福的样子。
桑切斯放下手,手铐撞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他笑了声,“但是我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我被放弃了。”
卧底九死一生,而M国这种地方的卧底,活下来的几率就更小。桑切斯的上级叛变,导致他成为阶下囚,受尽折磨。他唯一的指望就是谢小龙,谢小龙向他承诺过,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但谢小龙一去不复返,带着他的祝福消失无踪。
那场行动是胜利的吧?应该是,但他已经不再是M国的警察了。他没有等到谢小龙的救援,后来阴差阳错,被蛇平寨的阿锐所救,捡回一条性命。
“所以你仇恨谢小龙?”谢惊屿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所以你追到杞云市杀了他?”
桑切斯缓缓地摇头,视线放得很空,像是看不见任何人。
在蛇平寨养伤的那段时间,是他有生以来难得的宁静生活,他不去想出卖自己的上级,不去想没有履行承诺的谢小龙,也不去想生灵涂炭的家乡,只希望永远待在这里,做一个毫无用处的废人。
但他的族兄李云找来了,带走了千疮百孔的他,告诉他——你是我们家族仅剩下来的血脉。
李云不显山不露水,手上却积聚着在M国攫取的大量财富。他被李云改造成接班人,摇身一变,有了外文名,还有了双重国籍。他跟在李云身边,虽然麻木,但生活并非过不下去。李云时不时交给他任务,每次他都能完美完成。李云对他越发满意。
直到有一次,李云让他去杀一个送奶工。
得知送奶工的身份,他惊诧不已,没想到谢小龙居然躲在工厂里,还有了一个孩子。
李云告诉他,当年谢小龙有的是机会救他,却选择了冷眼旁观。而现在他早已成为另一个人,在全新的国度,拥有全新的人生,可是谢小龙却知道他的底色,有朝一日,谢小龙也许会毁掉他挣来的一切。
李云笑道:“这几年都是你为我执行任务,这次,为你自己去执行一次任务吧。”
仇恨死灰复燃,他站在碗渡街宁静的街头,看着骑车经过的谢小龙,无端想到曾经画过的沙漏。
沙漏的祝福其实是虚假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更改时间。他转过身,当年的沙漏变成了谢小龙死亡的倒计时。
李云将桑切斯派到杞云市来,一方面当然是灭谢小龙的口,另一方面也希望他像自己那样,扶持起一帮能被利用的人。桑切斯一早就盯上了炮弹厂的副厂长黄战勇,此人有强烈的上进心,渴望改革,心术却稍有不正,最容易被利用。
在对谢小龙动手之前,桑切斯率先接触了黄战勇,唆使他除掉厂长王长意。黄战勇并非穷凶极恶之人,虽然希望王长意消失,斟酌再三,实在是做不出要人性命这种事。于是桑切斯帮他做了。
黄战勇对桑切斯的感情非常复杂,掺杂着畏惧和感激,同时又非常害怕事情曝光。桑切斯对他说,只要他乖乖听话,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今后炮弹厂会在他的领导下焕发生机,他将成为工人们仰望的救世主。
李云对桑切斯拿下黄战勇这件事很满意,从那些渴望往上走,自身力量又不足的人入手,这是李云一贯以来的做法。把这些人变成自己的狗,训出最听话的狗,精神层面上的满足无与伦比。
李云亲自来了杞云市一趟,夸赞桑切斯,离开之前笑着敲打:“还有一件事,你不会忘了吧?”
桑切斯垂下头。
实际上,他对控制黄战勇兴趣不大,但既然到了杞云市,就必须做出点东西给李云交差。首要任务是杀掉谢小龙,可再怎么恨谢小龙,临门一脚时他还是下不去手。
李云的催促让他明白,他必须动手了。
其实对付谢小龙比黄战勇更容易,因为他们曾经共患难过。
那天,他来到炮弹厂,穿着最普通的衣衫,打扮得有些落魄。他出现在谢小龙面前,谢小龙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伊雨,你……”
“终于找到你了。”他眼眶通红,张开手臂。
谢小龙立即上前,两人紧紧相拥。
碗渡街显然不是老友相聚的好地方,谢小龙带桑切斯来到东叶区的中心地带,找了个馆子,一边吃饭一边聊这些年发生的事。
伊雨被上线出卖,生死未卜,谢小龙想过很多办法,但最终都没能找到伊雨。直到任务结束时,伊雨都音讯全无,M国警方的情报显示,他已经死了。谢小龙感到很遗憾,身上带着的唯一和伊雨有关的东西就是他画的沙漏。
回国后,谢小龙将这张沙漏图珍藏了起来,偶尔自己也会画一画,算是纪念一位牺牲的朋友。
桑切斯对自己被蛇平寨的村民所救一事只字不提,说的是在M国获救,但由于交火严重,信息闭塞,一直未能返回警队,这些年下来,对M国的情况实在是有心无力了,机缘巧合遇到在杞云市做生意的同乡,于是搭伙谋生活。
对于重逢,谢小龙当然是欣喜激动的。但桑切斯很清楚,不能给谢小龙太多时间来琢磨。此时谢小龙还在庆幸他没有死,也许过不了多久,谢小龙就会怀疑他来到杞云市的真正目的。等到那时候再下手就晚了。
太阳快落山了,桑切斯邀请谢小龙到自己家中喝一杯,谢小龙说家里还有孩子,桑切斯说不打紧,夏天天黑得晚,就去他家里坐坐,记着位置了,以后常来。谢小龙是个爽快的人,跟着桑切斯来到一栋老居民区。
二十年前,工业城市的房子都差不多,四面八方打工的人聚集在一起,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傍晚正好是最热闹的时候,消音枪闷重的声音响起时,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一条生命悄然流逝了。
“他可能到最后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杀他。”桑切斯说:“因为我不能给他机会,否则死的必然是我。很好,我有枪,有帮手,而他只是个来做客还记挂着回家给你做饭的好爸爸。”
谢惊屿放在桌子下的手握紧了,眼神冰雪般寒冷。
桑切斯观察着他的表情,“是不是觉得谢小龙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很窝囊?你是不是设想过无数种他被杀的原因?什么毒.贩复仇,什么被权贵灭口之类?没想到吧,他被杀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谢惊屿稍稍扬起下巴,“那你又在得意什么?”
桑切斯拧眉,像是没有听懂,“什么?”
谢惊屿说:“二十年前你不过也是李云的一条狗,李云让你去干什么,你就得去干什么,被他欺骗,杀掉你并不愿意杀的人,你很得意?”
桑切斯张着嘴,眼中渐渐浮起震惊和逃避。
谢惊屿说:“你真的想杀谢小龙?因为他没有救你?因为他的存在很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刺破你的新身份?”
桑切斯沉默,咬肌像蚯蚓一般在脸上爬动。
“别再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来,你始终对杀死谢小龙耿耿于怀。”谢惊屿的话语如同一把没有柄的剑,一端刺向桑切斯,一段刺向自己,“你早就明白是李云逼迫了你,谢小龙曾经想尽办法救你,没能救下你不是他的错。你甚至并不想成为李云,谢小龙才是你渴望成为的人,你如果不犯罪,不追随李云,你根本用不着担心有朝一日遇到谢小龙后被他发现真实身份。”
桑切斯一拍桌,“够了!”
“这就够了吗?”谢惊屿冷笑,“你早在涌恒集团覆灭之前,就想要报复李云,当年你参与了警方的行动吧?否则你怎么会对荀苏苏那么在意?你恨李云操纵你杀死了曾经当做朋友的人,如果你没有杀死谢小龙,还有回头的路,但你动手了,你永远都是李云的狗!”
桑切斯发起抖来,拳头几乎都要被他捏碎。
“警方终于对涌恒集团动手,‘空相’即将失去他全心全意培养的傀儡,你知道你的机会终于到来了。”谢惊屿说:“李云已经老了,他养了一头野兽在身边,你的实力已经与李云相差无几,他假死正好被你利用。从此,你成为新的‘空相’,他变成被困在养老院的囚徒。”
桑切斯终于镇定下来,眼中却有了泪光,“我收回当初的话,你和谢小龙……还是有一点相像。你们都……有一双能迅速看穿人的眼睛。所以我……不能给他时间。”
谢惊屿感到胸膛堵着一团浸透了血的棉布,压不下去,又拿不出来,难受得近乎窒息。
海姝看了看他,转向桑切斯,“你那么仇视李云,但你还是成为了下一个李云。高明雀又成为下一个你。”
桑切斯的目光从海姝和谢惊屿中间穿过,茫茫没有焦点。海姝注视他,此时他心里在想着什么?走马灯似的经过那一张张人脸吗?黄战勇,广永国,刘布泉,谢小龙,高明雀……
客根邦的人信仰沙漏的祝福,可是没有人能够真正回到时间的原点,不如说他们的信仰就像“空相”这个代号,是永久的虚无。
“这不是和他们做的事很像吗?”审讯暂告一段落,谢惊屿和海姝站在走廊上,谢惊屿说:“李云和桑切斯,花了二十多年,就为了操纵刘布泉这样的人,在他们身上找存在感、优越感。”
海姝点点头,“所以李云给他自己取的代号还挺贴切。”
这时,海姝的手机响了,医院传来好消息,荀苏苏度过危险期,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