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裂痛,黎静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按理说应该有点免疫力。
可她还是在强撑着道了晚安之后,一挂电话就泪如泉涌。
在那么短短几分钟里,她其实没设想过战戎的反应,也许是因为信任,也许是因为熟悉,好像他顺理成章就应该不假思索地笑着答应“可以啊”,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我考虑一下”。
就像谭皓问“不想和我试试吗”时自己的回答,她很清楚,只是当时面对对方一腔赤诚拉不下面子拒绝的回避和拖延。
回避和拖延本身就是拒绝。
甜言蜜语他并非不会给,但仔细想来,那都是自己和他发生关系之前。正因为有了前后对比才显得现在的自己特别可悲。
战戎深深知道自己喜欢他,也明白无论他做什么,自己也拿他没办法。
谭皓说得一点也没错,他的叛逆很幼稚,声称不与父母为伍,依然是个受保护的小孩子。
理想主义的小孩子,失去自己讨厌的混账父母做后盾,他尚且还能说一句“靠我自己也能让你过得很好”,可如果也同时失去小静父母的支持,他连一个梦幻的肥皂泡也吹不出来。
正如崔璨看准的那样,懒惰、逃避、肤浅都是人的天性,顺应人性总是更容易点。
对他要求太高了吗?
他可能不知道,她什么要求也没有,不过是希望他像以前那样调皮地笑起来,给点轻飘飘但温暖人心的宽慰。
如果被提问的人是谭皓,他绝对不会这样回答。
倒不如说那正是他期待已久的方向。
但关键是,小静这才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永远不可能问谭皓这个问题。
她宁愿一个人。
小静自打被战戎伤了心就情绪低落,没留意崔璨比她更心情沉重,明显得连陈嘉骜都看出来了。
“你怎么回事?”男生掂着两张物理试卷,“这题我都做对了。”
崔璨从他手里把自己的考卷拽回来,不耐烦道:“我又不是神仙,当然会错。”
“低级错误。而且你整天愁眉苦脸的干什么?”男生边说边扔来一个小圆面包。
崔璨盯着包装袋愣了会儿,拿起来拆了,上午第四节课后,还真不是一般饿。
“谭皓和战戎都不参加竞赛集训。”她慢慢咬着面包,奶黄的香味溢出来。
“祁寒呢?”
女生诧异地抬起头看过来,陈嘉骜自己一拍脑袋:“他没参赛资格是吧。”
祁寒听见动静,回过头,看见崔璨在吃面包,知道是陈嘉骜给的,腆着脸伸手:“我也要。”
陈嘉骜又翻了一个出来。
“谭皓战戎不参加不是好事吗?你少俩竞争对手啊。”
祁寒跟上了剧情,笑着说:“你不懂女生,她们就是连上厕所也要结伴的物种,没伴不行。”
“你才上厕所要结伴。”崔璨瞪他。
“那你说,你是不是见不着熟人,一想到要独自面对东海附的魔鬼就心里发怵啊?”祁寒笑嘻嘻帮忙剖析内心,“但你理性思考,东海附比皓哥甜甜强的也就两个人,皓哥甜甜本身也是魔鬼啊,特别是甜甜。你非要捆绑他俩一块儿去干嘛。”
“什么叫‘特别是甜甜’?”陈嘉骜问。
“去年他女朋友考试前夜找他通宵吵架,再加上谢井原杀了个回马枪,不然他肯定进前六了。”
“后院着火啊,活该,”陈嘉骜笑,转头对崔璨说,“听懂了,他俩不参加对你是好事,你应该回家放烟花。”
崔璨心里烦,找不出话来反驳他们,感觉没有人能懂自己含混不明的心境。道理她都懂,就是抑制不住郁闷。
这样的郁闷也不是一朝一夕突如其来的,从小她就感到老没法融入人群,同龄女孩子最常见的话题总是关于最近流行的电视剧和好看的明星,偏偏这两样她都不感兴趣。她们不爱带她玩,她也不爱一问三不知地往她们中间扎。和男生倒可以一起打打游戏,但游戏也造不出什么共同话题。
本以为在竞赛这领域,大家算志同道合,结果到头来一头热的只有自己,这不是多了少了竞争对手能概括的。
“不过他俩为什么都退赛啊?”陈嘉骜好奇问祁寒。
祁寒想起来就乐,半开玩笑地说:“因为祸国殃民黎静颖呗。”
“黎静颖不让参赛?”
祁寒摇摇头:“心思都在黎静颖那儿。”
“牛逼啊黎静颖,两校数学组克星。”陈嘉骜对两位仇家这种自废武功的行径是喜闻乐见的,笑声嘹亮到让走进教室的“神仙姐姐”抖了一抖。
崔璨沉默地加速咬着面包,忽然想明白了,原来又回到兴趣点的老问题上。男生们除了游戏,还都对漂亮女生感兴趣,而不是竞赛。
小静认为有必要把话对谭皓说清楚。但他这些天不知在忙些什么,每天一下课就不见人影,有时候知道他被老师叫走或者去打球了,更多时候就是单纯的失踪。
也许是错觉,小静觉得他在躲避自己。
午休时他回了教室,但很快又空手离开,没拿书本文具。
女生赶在他再次消失在走廊尽头前追出去:“谭皓!我有事找你。”
他在阳光直射的区域转身,打了个招她往旁边去的手势,白纱布在光线中异常耀眼,从里面往外渗的血迹也够醒目。
她没来由地心慌,走近后问出的第一句话变成:“你没事吧?”
谭皓愣了愣,注意到对方视线停在自己手上才反应过来:“哦,没。你本来想说什么?”
“我想说……”被倒逼催促着,反而让她有点紧张起来,打好腹稿的话完成得结结巴巴,“你问我想不想试试,我觉得……没有必要。我不是非得要一个男朋友……”
“我让你感到压力了吗?”他突然出声打断。
“欸?”
“那不是我的本意。没关系,你不想要就不要,当我在单恋就好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谭皓在她困惑无措的目光中从外套里掏出手机攥在手里,“我可能知道你为什么自杀了。但你有勇气来面对吗?”
“为什么?”女生只是机械地重复。
“你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准备好来面对。因为……你一旦知道,我也没本事让你再失忆一次了。后续还有些要处理的问题。”
她转头看看走廊玻璃窗外楼下操场上跑动的人群,和自己所处的阴凉处像两个世界。
老实说,被战戎“当胸扎了一刀”后,她有种失血过多后麻木感。
“来吧。”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男生。
“临死还想着节能减排这种理由很难说服我,你说事先没去过礼堂休息室是因为你忘记了。你去过,”他把手机里的照片打开在她眼前,“这时候你躺的沙发,我去看过了,是礼堂休息室的深绿色丝绒丑沙发。”
她默默看了一眼手机,还给谭皓。
“你猜错了,这不是发生在自杀前,是发生在自杀时。而且,我没忘。”
谭皓微怔,跨了两步拽住掉头就走的女生:“不管什么时候发生的,你这反应平淡得反常了吧。”
“不然我该怎么办?我只能认了,也长了教训。安眠药吃少了死不掉是生不如死的,还有自杀的话记得把门锁好,世界上有善有恶,不是每个路过的人都有义务救你,了解了。”
“把门锁好?”谭皓叹着气扶额,“你还真能给自己找错。”
“这件事我不想提了。”
“不想反击吗?我一个个问过去,找到当时作恶那两个人了。”
女生讶异地重新抬起头。
“大课间出操后到休息室来,我把人拎过去,你自己处理。”
后面两节政治地理课,小静又上得浑浑噩噩,脑袋里钝钝的痛感一阵阵扩散。
卫葳不是第一个在休息室发现黎静颖的人,凌晨校园活动散场后不少懒得回家的男生满学校游逛,寻找能暂时歇脚的地方。有人记得休息室有软沙发找过来发现了她,只是没想到她会自杀,和陈嘉骜一样以为她喝酒醉倒了。
这就是卫葳后来出现时看见她衣冠不整的原因。
卫葳以为她被殴打而产生的痕迹,不知为什么,男生们好像天生就知道,是吻痕。
她皮肤很白,深色校服领口边一点若隐若现的痕迹让两个男生像打了鸡血,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解开所有衣扣和内衣又看见了更多,不拍照留念实在太浪费了。
小静当时已经隐约有意识,听得见他们零星的对话,感觉得到他们在做什么,也知道他们拍了照片,只是醒不过来,全身没有一处肌肉听从调遣。
卫葳出现后如何把麦芒支去打电话,如何帮自己把衣服穿好,她也全都知道。
此刻忙着抄笔记的同桌一抬头,被她盯得心里毛毛的:“你干嘛?”
“谢谢你。”
“你已经说四遍了。”对方语气里嫌她啰嗦,娇俏的眼睛摆回笔记本上,“崔璨说过,女生要帮女生。”
大课间,小静在休息室见到了那两个男生,其貌不扬的样子,不丑也不觉得猥琐,平时走在校园里不会特别到多看两眼,只不过眼下说一句停半句去谨慎观察谭皓表情的神色使他们显得有些懦弱。
她要一个道歉。
等他们磕磕绊绊把道歉词说了一遍,她才说:“请跪着道歉。”
两个高一学弟惊恐地看向谭皓。
谭皓脸上没表情,连支着沙发靠背的姿势都纹丝不动。
两人只能无奈地跪下重复一遍,话说到一半,小静拿出自己手机对着他们拍了照,头也不回地出了休息室。
室内密不透风,连扇窗都没有。走出来后经过小花园,画面干净空气清新,灰色的视野中,目之所及,点染上新生的绿。
谭皓抄着口袋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你平时很孤傲。如果他们觉得有0.01%的可能性你会和他们交往,都不会跟风侮辱你。”
她停下来看着他:“我没孤傲,我只是孤僻。”
他笑了笑:“漂亮女生孤僻就是孤傲。”
刚才在里面听了半天剧情,他大致了解了,那两个男生并没有对她身体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是自己想歪了。
“是战戎?你们睡过?”
女生轻轻点头。
他垂下眼睑沉默半晌,不由得攥了攥拳,兀自冷笑:“他到底在想什么,自控力这么差。在学校里亲个脸就已经传成那样了……不知道站在你的角度想想?脑子呢?”
归因不应指向战戎,是自己拖着自卑的残躯竭力迎合,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她控制住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却控制不住移开视线猝然落下的眼泪。
开口前,心理防线顷刻崩溃。
“可能我就是太下贱,不值得被爱吧。”
心沉下去,但话说出来,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