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加州
顾迎蓝不知道此时的她还能怎么样,在澳门,她在赌场里输光了所有的钱。就像是她的爱情一样,输得一败涂地。
旁边一个和她一样输光所有的男人抱着一瓶赌场免费的矿泉水一边喝一边埋头痛哭,嘴里念叨着听不清楚的话。哭哭闹闹引得周围无数人围观,不一会儿就被工作人员给安排到了别的地方休息。
顾迎蓝走出赌场,海面上吹来的海风带着湿濡的热气吹得人心神混沌。她在包里翻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找出许薇的电话号码,此时的她迫切地想要找人倾诉,迫切地想要说话。不管现在是凌晨几点,也不管自己和对方有多久没有见面,她想要把心里压抑着的情绪发泄出来,也必须要发泄出来。否则,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
“许薇,我在澳门把所有钱都输了。输了。”顾迎蓝的声音像是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无法被扫开。
“你还能回来吗?”睡梦中的许薇被这样冰冷的声音冻醒,着急地询问她,“你需要多少钱,我给你打过去。”
顾迎蓝的身形一僵,许薇熟悉的声音像是越过时光的长河抵达她的记忆深处,和那些学生时代所经历的过往混杂在一起,胶片一样在脑海里破碎闪现。然而,那些被调了色调的画面却是再也不可能恢复最初的色泽。就像是当年夏米把景临的照片做成黑白的一样,彩色代表着存在,而黑白,则代表了离开。
顾迎蓝手中的电话忽地跌落到地上,心口骤起的**让她险些跌倒。伸手慌张扶住了墙壁,慢慢地蹲下来。眼里漫起的雾气模糊了视线,忍了那么久的泪水,顷刻汹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顾迎蓝把电话捡起来握在手心里,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许薇听不清楚电话那边发生了什么,只得把接听的音量开到最大,可是除了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以为顾迎蓝其实早就放下。
时隔这么多年,她不知道还能怎样安慰她。
“许薇,我现在想起很多景临和我说过的话,”顾迎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舌头里像含着太多无法被细数的情感,“我总算是明白了。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误解他。我应该相信他的,为什么我不相信呢。”
电话里骤然传来汽车刹车尖锐的声音,许薇听不清楚顾迎蓝在说些什么,顿时着急起来,提高声音压过她的音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别哭了。我们好好说。”
然而,脑海里一片混乱的顾迎蓝对于许薇的追问却罔若未闻,断断续续地说着她所不明白的话,“……他以前对我说过,他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讲的。我以为都是那些小事情,每个人的小秘密那种……后来我以为是他爱上了别人,所以觉得对不起我。现在我才知道,那时的他,是带着多么深厚的恨意……带着多么沉痛的悲伤。从始而终,我都不曾理解过他。”
最后一句话,许薇总算是听的真切,好像是明白了什么,怔了怔,厉声冲她大喊:“迎蓝,你清醒一些!”
“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赌场华丽的灯光照亮了漫漫长夜,顾迎蓝抬头看了看赌场外的细长街道,仿佛看见了这八年以来与景临所共同走过的心路,坎坷曲折,却一眼到头。莫名地,眼泪戛然而止,睫毛上缀着的水珠被她轻轻拭去,怅然叹息道:“许薇,我到底还是错过了他……”
城市的夜幕因为霓虹而黯淡了星光。可一旦抵达海拔三千米的山林,墨色的天空之上,那些黯淡的星云就会随着夜色的加深而愈发的明朗。加州站在阳台上,仰起头看着璀璨夺目的星群,跳动的光泽遮掩了天空所有的凹陷。仿佛唾手可得。看似那么近,却又远在光年之外。
一如那些从我们生命中经过的人一样。加州从来都不知晓,原来,离别竟也是这样可怕的事情。
加州不知道顾迎蓝为何会突然的消失,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以为她也同样不过是路人甲乙丙丁,却不曾料想,这一个甲乙丙丁的分量,在离开后,却愈发地加重。
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慌让他无法平静,加州回到昆明以后,甚至没有回家,就直接坐大巴来到楚雄昙华。
加州整日坐在漫天的樱桃树下发呆。在静谧的山谷之间,看着笼罩在绵延起伏山峦中的灰色烟云,世间淡定,内心却终究无法被感染。
深深走了之后,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因为别人而改变自己的目标和决定。更不可能会做出任何计划外的冲动举动,然而,这样的以为却在遇到顾迎蓝以后,彻底土崩瓦解。
花园外,皮肤黝黑的小孩成群结党的在山坡上嬉戏,欢乐的笑声回**在幽深的山谷之间打破沉静。深浅不一的绿色植物茂盛生长。闭上眼睛,加州能够清晰的听到清风穿过枝桠的簌簌声。黄色的小土狗趴在门上眯着眼睛睡觉。树荫下,老人捡起地上的樱桃塞到嘴里,嘴角的纹路上下波动,一颗一颗的核被吐出来放到掌心。脸上是平淡喜悦的表情。她的老伴负手在山丘之间来回散步,不时往家里看看,看到老伴还在吃樱桃,又继续接着散步。
是这样静如止水的午后。却在一瞬间,在加州的心底激**起巨大的涟漪。
加州像是想到了什么,霍地起身冲回房间,把背包里藏的最深的一个包裹拿了出来。当打开信封,看到从里面抖落出来的明信片时,加州的心里咯噔一声,恍然明白了一切,“果然被你掉包了。”
加州拿起电话毫不迟疑地拨打顾迎蓝的号码,然而,半月而已,这个号码,居然却成了空号。
在这个没有网络的小村庄里,加州仔细地回忆着深深的路线还有他曾在那些信件里所看到的内容。确定他们最后一站会到达的地方以后,即刻背上行囊启程。从楚雄,踏上了去往丽江的火车。
加州一下车,就有当地人热情地带着他去找客栈住宿。
好在加州的相机里还存有顾迎蓝的照片,他本打算就近找一家客栈先住下,等次日再在古城里看看是否能遇到她。然而,当他走进当地人带他去的那家客栈的时候,看到木椅前正在喝茶的人。微微一怔,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缓缓落下,朝她走了过去。
“迎蓝。”加州轻声唤她。
埋头看书的顾迎蓝手一滞,抬起头来,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语气冷淡的像是变了另外的一个人:“你来了。”
加州点了点头,在她面前坐下。
一时无言。
顾迎蓝错开加州的视线,扭头看着窗台上种着的一小盆蝴蝶兰。前台忽然朝着她挥手大喊起来,“顾姐,我们老板马哥回来啦!”
加州看到顾迎蓝脸上在瞬间绽开的惊喜笑容,即刻起身朝着柜台那冲过去。
风尘仆仆的马哥把帽子和外套脱了直接放在吧台,听前台姑娘说了几句话后,打量了顾迎蓝一眼疑问道:“你是?”
“你好,我曾经是景临的女朋友。我打听到他之前一直住在你们客栈……”
马哥惊呼起来,打断她未说完的话,“你就是那个顾二愣子?”
顾迎蓝听到这个外号,差点哭出来。曾几何时,那个她深爱的男孩,也是这样叫她的。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握住老板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马哥,我是!”
“我最近快要被这些媒体给整疯了。一波接着一波的来。”马哥说着拍了拍顾迎蓝的掌背,拉着她坐下,“我都说了他们不是殉情不是殉情,可这些媒体非得说要这样做才吸引人。真的是气死我了。有那闲工夫在这里胡编乱造,还不如去关心点实际的!”
“那你,知道景临在哪儿么?”顾迎蓝到达丽江以后,就听说了三个月前有一对情侣在这里殉情的消息。为此还特地上网去看了这个事件的专题报道。可是,她却始终不相信那就是景临和深深。大家都说马哥是唯一知晓那两个人殉情真相的人,所以她一直等在这里,为的就是希望能从马哥那里事情的真相。
马哥听到她这么问,脸色稍一凝滞,摇了摇头。
顾迎蓝从他暗淡的目光里发现了一抹闪烁,不死心地追问,“马哥,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加州从旁边走了过来。看了马哥一眼,“你好。”
“你是加州吧?”
加州有些惊讶,点了点头。
“我在深深的手机里看到过你的照片。”马哥说着指了指背景墙后面贴满照片的地方,“深深把你的照片也贴在了那里。”
加州和顾迎蓝同时往那面墙看过去。或许是意识到不可能在继续隐瞒下去,马哥面色凝重地问顾迎蓝,“你真想知道景临在哪儿吗?”
顾迎蓝点点头。
马哥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和深深在一起。”
顾迎蓝想,也许,两个人曾经能够走在一起过,真的比什么都重要了吧。站在山顶。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冷风,冷到骨髓里的寒意几乎要把顾迎蓝所有的血管都冻住。看着眼前的皑皑白雪,马哥淡淡忧伤的话隐约被风送进耳膜。
“我在这里开客栈也那么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他们刚来的时候,其实我一眼就看出了两个人都各怀心事,可是,每天却都还要装作相安无事地对着彼此微笑。深深是个善良的女孩,但是却背着太多的东西。有时景临不在,我总见到她躲在角落里,看着一张照片在哭。我最后一次见到深深,那天她起的很早,把自己打扮的很漂亮。或许是她早就预料到什么了吧。在她和景临来准备去爬山之前,她给客栈的所有人都做了一份早餐。后来,到了晚上,却只有景临一个人回来。当时我在盘货也没太注意,以为深深白天爬山太累所以去睡觉了。直到半夜的时候,景临拿着几瓶酒来找我,我们聊了很多。可是,因为喝了酒也就记得不太清楚,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
顾迎蓝回到客栈以后,像中了魔似的高烧迟迟不退。又不肯去医院。加州从当地老中医那里寻来药方,形影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照顾她。
可是,自从雪山回来以后,她始终不对他讲一句话。加州看她这么一直昏睡也不行,索性就开了电脑让她看电影。
马哥把一个信封交给了顾迎蓝,“这是那夜景临交给我的东西。他说,要是有一个叫顾二愣子的女孩子有一天找到这里,那么就把这些给你。”
顾迎蓝拿掉头顶的毛巾,接过沉甸甸的信封,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颤颤巍巍地把它打开。一叠厚厚的照片随之滑落出来,照片上全是一个人的模样。那是高中时候的自己。景临那时整天端着相机偷拍她,他说他要记录下来,以后留做纪念。没有想到,他竟然一直带在身边。
在这些照片里夹了一张薄薄的纸,顾迎蓝深吸了一口气,缓慢打开:
顾二愣子:
我不知道有朝一日,你会不会看到这封信。其实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会看到,把我当成一个不信守诺言的负心汉,然后忘记我,拥有更好的生活。这样,或许你才能快乐。
可若是你看到了,那么,这也就说明,此时的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还记得以前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说,在星宿的占卜关系里,有一种关系叫做安坏关系,我是你的安星,你是我的破坏星。那个时候,我不信这些,然而后来我信了。宿命如此奇妙,却让人无可奈何。深深曾告诉过我,安坏关系的两人本就不适合做情侣。所以,我们能走到一起,已经是宿命给予你我最大的恩赐。
请原谅,我说过的那些伤害你的话,那其实都不是我的本意。
顾二愣子,无论当初的我以怎样的方式离开你,我对你的爱也从未因此而改变过。
从来都没有。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面对我的懦弱。
我无法告诉你,我是一个怎样攻于心计内心阴暗的人。我甚至不能开口对任何人讲。这么多年以来,我想尽各种办法的接近深深,了解深深,在她的面前扮演各种各样讨她欢喜的角色,为的不过是亲手杀死她而已。
没有想到其实事实就是这样对吧。
荫音曾经说我肯定是网恋了,其实你也这么想的,不是吗?
你无法想象当父母告诉我,哥哥要把自己的肾移植给一个活不长的女孩,自己却因手术意外而死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有多么的痛苦。
曾经,我以为我是恨景江的。从小到大,爸妈总是最疼他,什么都迁就他。然而,当他真正离开了,我才知道,他对我有多么的重要。
起初,我只是想要看一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竟会让景江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失去了哥哥的我,没有想到我会再失去自己的父母。
他们无法面对景江过世这件事情,也无法面对和景江长相相似的我。
于是,他们离婚,分家,远远的离开了我的生活。除了每个月会给我寄来一笔生活费以外,他们组建了彼此新的生活,把我当垃圾一样,忘的干干净净。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及。
我不明白为何我什么都没有做,却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更不明白,为什么家庭与感情竟是这么脆弱的东西?
那时的我,不过是一个初中生而已。渴望被关注,渴望得到父母的爱。
可是,却因为深深,这一切都没有了。
你以前常说我这人莫名其妙,猜不透。其实并非是我猜不透,只是,那些在你们看来很平常的事情,在我心里却是无法言说的隐疾罢了。
当你每天回到家里,和父母一起吃饭,嫌弃他们念叨的时候,你知道‘有人生没人养’,这几个字对我来说是一种怎样的讽刺吗?
父母离开,我成了整个院子里的笑话。院子里那些不知情的小孩子一见我就说我是野种,你能明白从这些天真的孩子嘴里听到这样恶毒的话,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吗?
顾二愣子,那个时候的我,没有能力改变我的生活。所以,我就只能被它改变。
或许,从一开始,我对于深深的恨意就不仅仅是因为景江吧。她就像是一个谋杀案的凶手,她夺走了我哥哥的性命,又一件一件的谋杀掉属于我最珍贵的东西。
我常常都会想,要不是因为她,也许景江就不会离开家。而我的家,也还会是那个完整的家。不会像这样支离破碎。
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能够认识你,是上天给予我最好的馈赠。每当看着你总是乐观的面对生活中的一切的时候,我一度以为我能够放下这一切从新开始生活。
可是,一回到家,我才发现,我放不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我恨她,可是,与她相处的时间越长,我就越容易动摇。
迎蓝,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这八年以来,我和深深几乎从来没有断过通信,哪怕隔着网络,我也能感受到她是一个热爱生命并且珍惜着生命的人。甚至在我午夜无法入眠的时候,也是她拼命喝着咖啡不顾自己的身体陪伴着我。
很多时候,我宁可她对我恶劣一些,坏一点,至少,我就不会动摇。就不会把自己逼入到两难的境地。专心致志地去恨一个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是吗?
这样的境地让我几乎崩溃。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去找你,可是,我要怎么告诉你,我怕我有一天会失控,连你也一并伤害。
我怕你会发现,我早已不是那个完完整整爱着你,一心一意想要照亮你生命的人。
也许,季千阳也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的借口而已。
高中的时候,我或许还能把一切隐瞒在地下若无其事的和你一块打闹,但当我和深深真正在现实中相遇的时候,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继续像曾经那样与你嬉戏。因为那时,已经是我计划的倒计时阶段了。
我真的想在你眼里永远保持着那个傻不拉几,没有任何污点的形象。
至少,我能留给你的,还是美好的。
迎蓝,还记得你给我过生日的那一次吗?
这真的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个生日了。我多想就那样抱着你,一辈子都不放开。
其实,不是我喜欢吃蛋糕,而是吃蛋糕的时候,能让我有一种家的感觉。
被人惦记着的感觉。
而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
你知道吗,我决定和深深去旅行,不仅仅是因为这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还因为那些地方,是我哥曾经最想去的地方。我希望能够替他走完这些路。所以我不能再等下去。我怕再等,我就无法对她下手。或许你会说,既然无法下手为什么不选择停下?
迎蓝,你知道吗,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走到这里我只能继续走下去。如果我停下,那么,我这八年来又是为了什么在忙碌?又是为了什么而付出?我这八年来又是为什么而活着?
可是,我却没有想到真相竟会如此可怕!
我用把深深推到山崖下的这双手,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它还在无法抑制的颤抖。
你能猜想得到吗?
我本来以为,我杀死她以后,我能够重新开始生活。
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活在一个满是谎言的世界里。
你知道吗,有时候在别人看来善意的谎言,反而对于当事人来说,是最大的伤害。
如果你的父母,是为了怕你伤心而欺骗你,你该怨恨他们吗?
深深曾经说过,她移植的是心脏,可是,我宁可选择相信自己的父母,相信他们漏洞百出的“真相”,也没有相信她。
甚至就连她说她心脏病发作的时候,我都以为那不过是她的一个谎话。
可当我看着深深留给我的化验单和检测报告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谁是可以相信。
我以为我的计划天衣无缝,谁曾想到她原来早就知晓了我的身份。只是,她装作不知道,也不拆穿。明明知道或许这一趟旅行,再也没有归途,却还是与我上路。
为什么事情的结果,都是要到最后才知晓?
为什么我永远都是最后才被通知真相的那一个?
迎蓝,对不起。
这个真相对于我来说太过沉重。
我不能原谅自己这八年来所犯下的罪孽。
不能原谅。
一点儿也不能。
我只愿你看完这封信以后,能够了解一切。放下过去,重新生活。
知道我曾爱过你。
然后,把我忘记……
景临
随着最后一个名字在心里的停顿,顾迎蓝的眼泪滴落到信上,一滴一滴晕湿了最后一行的笔迹。
手中的信封嘎然抖落,几张泛黄的单据随之掉了出来。
顾迎蓝捡起单据看着上面的签名,只觉得灼热的体温瞬间冰凉,耳边传来悉索的声音,低下头才发现原来是手指在颤抖。又或者,那又是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加速破碎的声音。
端着中药回来的加州看到顾迎蓝这副模样,急忙冲进来把她扶回**,顾迎蓝看到是他,一把将他推开,“我看到了那些信。全部都看到了。加州!”顾迎蓝起身从包里把一叠打印纸丢到加州面前,然后,又把景临的信和那几张化验单全部推给他。
“加州。以你的聪明,当我问你的时候,你其实早就知晓了真相,不是吗?你知道景临就是景江的弟弟,知道景临不是因为不爱我了,所以才走的。可是,你并没有告诉我。你甚至告诉我他们是因为爱彼此,所以才走的。你为什么要欺骗我!”顾迎蓝因为愤怒,沙哑的嗓音听上去满是伤痕。
加州大致看了一眼景临的信还有那些单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有沉默的看着她。
“加州,你知道景临这么多年背负了多少痛苦吗?原本他的父母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可是,他们却忘记了,景临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他被这个谎言骗了那么多年!看完这些信以后,我想我总算是理清楚了这一系列的关系。景江根本不是因为移植而死!”
顾迎蓝因为激动,呼吸变得局促起来:“完全是因为他早就患有原发性脑瘤!所以那个时候他的父母会谎称他去了私立学校,为了能够照顾好他,而选择让景临转学。景江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又正好在那个时候他在医院里遇到了深深,所以,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心脏捐给了她。然而,被骗了很多年的景临,却误把深深当做了害死景江的凶手,亲手杀死了最无辜的那个人!可当他知道真相以后,他根本没有办法面对自己,所以他就只能选择自杀!”
听到顾迎蓝把一切都摊开来,加州总算是有了一点儿反应,眼里弥漫起让人无法揣摩的雾气,“如果你看了深深写给景临的最后一封信,我想,你会懂。那是在他们临走前深深写的。深深其实一早就知道了景临是谁,可是,因为她爱他,她觉得有愧于他,所以,她宁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深深向来都是很聪明的女子。她一直都在努力不让别人难过。”
“既然这样,为什么她不早拆穿!如果他们早摊牌了,景临根本就不会死!”
这是两人第一次爆发如此激烈的争吵。加州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却被顾迎蓝给轻易激怒,不管他对她有着怎样的感情,他都不能接受顾迎蓝把整个事件的责任推卸到深深的身上,“你知道深深无止尽的迁就和忍耐是为了什么吗?因为偿还!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另外一个人的心脏。哪怕那个人的死和她没有一点儿关系。”
加州回自己的房间里,从包里拿出一叠明信片,“深深在高一那年12日12::12分收到那张明信片的时候,就已经怀疑过。这些明信片都是景临那段时间寄给她的。每一张的时间都能和她有或多或少的关系。深深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巧的事情。可是,她却始终不提。深深很少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一次她回家的时候,受了伤。她说她看到了一张照片,是那张照片让她决定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她都会坚定的陪在景临身边。”
“是什么照片?”
“我也不知道。我猜想,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她知道,景临就是景江的弟弟。”
顾迎蓝把桌子上的药泼翻在地,“我不相信深深和你关系那么好,会不告诉你。”
“那景临有和你说过这一切吗?”
加州的反问把顾迎蓝堵得气闷,猛地一阵咳嗽。
“我之前对你说过,当我知道土耳其蓝就是景临的时候,我是有过疑惑的。只是那时我尚且不知道这样的疑惑是从何而来,直到深深在决定和景临出走的时候,她告诉了我他和景江的关系,我才大致猜想到了一些。可是,即便是这样,我能想到的,也不过是他想要欺骗她的感情而已。”加州看她眼睛因为咳嗽骤然充血,语气软了下来。
“可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你不阻止!你要是阻止深深和他一起旅行,就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知道你在意景临,可是,深深的苦,你却不知道。”加州想到了深深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有他对她的承诺,“有些事情并非是我们阻止了,它就不会发生的。有时候真相知道的越多,我们就越不容易忘掉。那是让人痛苦的事情。我答应过她,不干涉她和景临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是他们的选择。”
“可是,他们现在却死了!”顾迎蓝捂住耳朵尖叫起来,“如果背负着痛苦能让他们都活着,我宁可背一辈子!”
加州看着歇斯底里的顾迎蓝哑口无言。一直以来的隐忍到底还是爆发出来。
这样的时候,还是彼此保持冷静吧。
加州捡起地上的碎碗片准备出去。
“加州,你明明知道我这趟去寻找注定一无所获,为什么你还要让我去!”顾迎蓝像是瞬间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量,瘫软在地上叫住了他。
加州身形一滞,顿了顿,黑白分明的眼底有些微的茫然,“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加州,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以后我们再也不要相见了……”顾迎蓝抬起头,一字一句地看着他。
景临要她知晓真相以后放下,可是,她又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得下?
这句话他对自己说过多少次?
他又可曾做到?
加州僵直的背影在门口停留了数秒,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她,放缓语气:“迎蓝,你应该开始新的生活。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
顾迎蓝无力地冷笑,“最爱我的人已经死了,你让我用什么开始新的生活?”
“迎蓝。”加州敛眉郑重地叫了她一声,“我一直都在。”
顾迎蓝面上的表情一僵,“可是,他却已经不在。”
加州的心里漫过浓烈的失落,他极力地压制着这份失落,脸上满上克制的哀伤,动了动嘴唇,喉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是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比她知晓这一切要早,所以,他亦比她提早接受如今这一个现实。
他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看她,然后关上了她的房门,退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马哥听到他们争吵有些担忧,看见加州出来,急忙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加州疲惫地冲他摇了摇头,“让她静一静吧。”
说完,轻轻地沿着木质阁楼走下楼去。
马哥担忧地跟在他的身后,“景临和深深他们这事我一个外人不方便说什么,但是,现在他们俩都不在了,你打算怎么办?迎蓝呢?”
清晨的客栈,游客们还在沉睡。鞋底与木板在碰撞的时候,发出叩叩叩叩的回声,像是敲在心里的单音,在寂静的空气里,空洞回旋。仿佛那些被埋藏起来,深不见底的秘密。
加州端着碎片的手慢慢蜷起,一滴滴的鲜红**沿着指缝往下滴落,没有必要再陪伴了吧。就像当年深深对他开玩笑时说的,早晚他会遇到一个想留,却注定留不住的人。
那是老天的惩罚。
在她的心里,住着一个早已离开的人。
而他的心里,同样住着那样的一个人。
她不能接受的深深,一如他不能接受的景临。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苦衷和选择的初衷,即使最后的结局惨不忍睹,那亦是各自的宿命。不能苟同,那只有放手。
加州往身后看了一眼,吊兰浓密的绿荫走廊,细碎的光线从绿叶之间渗透下来。大蓬大蓬艳丽的花朵散发出浓郁的清香,好似年少时总是弥漫在鼻翼间的那抹熟悉气息。挥之不去。
加州忽然咧开嘴淡淡地笑了起来,“我想去西藏,把深深最后的路线走完。”
“那迎蓝呢?”
“不知道。或许会在这里呆下去吧。”
“你们不会一起走吗?”
加州摇摇头,“有些人,只能相遇,无法相惜。从今往后,也许我们都不会再相见了吧。”
加州扔掉了手中的碎片,刚一转身就被马哥叫住,“你甘心吗?”
加州身形顿了顿,没有回头,亦没有给予任何答复。半晌,他跨步继续走回自己的卧房,开始一件一件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顾迎蓝蜷缩着身体坐在地板上,忽然想到了什么,霍地起身冲到了门外,站在走廊上看着楼下窗户里正在收拾行李的加州,握住扶手的手紧了紧,过了很久才又松开,颓然地把门关上,重新回到房间里坐下。
顾迎蓝茫然地看着这个屋子里的一切,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又为何会来到这里。
电脑里正在播放的电影也一点点进入尾声。
没有字幕和声音的画面在男主人公重新开始工作的时候而停止。
任何的反抗和挣扎,不安和怀疑,到头来也不过是彼此嘴边的一声叹息,幽幽长长。
叹息消失了,我们也就选择了妥协。
顾迎蓝被男主人公眼底的哀伤击中,眼泪再次悄无声息的流了下来,漆黑的屏幕上,慢慢地推出一串英文:DarkBlueAlmostBlack。
深蓝,即是黑。
然后,字幕消失了。
故事,也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