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町的美丽传说
一)
参加叔公的葬礼是我读小学的时候。
叔公青年的时候随国民党军队撤退到台湾,随后便是长达几十年的两岸隔绝,没想到此次归来竟是“落叶归根”。
少时经常能收到叔公的家信,那时候,邮递员骑着一辆破旧的凤凰牌自行车,在村口的古井边喊着我爸爸的名字,然后顺带着喊了句“来自台湾的信”。那时候我爸爸总担心跟台湾扯上点儿关系会带来麻烦,而未出嫁的小姑姑总是第一时间跑过去取信。
当时信一般都由小姑姑读给全家听,那时候阿公还在,每次读信的时候,平时一脸严肃的阿公总是一脸忧愁,当时我什么都不懂,甚至不明白叔公每次在信里说着要回家,为什么不早点儿回来呢?我也想见见他。
但是当时谁都知道这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儿,除了我……
是爸妈去台湾接回叔公的骨灰的,因为叔公没结婚,没有子女。
可叔公为什么不结婚?
长大后才从大人们零碎的话语里找到些答案:由于地域、语言等因素,那个年代的人都是娶本地的闽南女子,而且都是在家、在长辈的主持下操办婚事,在外结婚更是不为世俗所容,而且当年台湾多少有不嫁“外省人”的观念,于是叔公想着回大陆再娶妻生子,哪知道一拖竟拖了几十年,再加上长期生活在“篱笆内”,很难遇到其他女子,到最后真的就孤单一生。
可是问题真的那么简单吗?
年少的我曾问过小姑姑。
小姑姑说:叔公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才子型的俊男,这一点可以从我们家这几代的基因看出来。
对于小姑姑这种连我一起夸的“五谷丰登”式的夸奖,我只能点赞。
随后她又津津乐道地说:你叔公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军官,退伍后本来是有笔钱的,他却选择在台北西门町的一个破街道里卖甜豆腐脑,这靠谱吗?
我也觉得不靠谱。
于是小姑姑继续说:你想想,你叔公几十年如一日地在那个破街道里转悠,每次信里都说要回来,却一直没回来过,两岸“三通”后,其实通过程序申请还是有机会回家探亲的,但是你叔公却一直耽搁着,直到老去都没回成。能说他不想家吗?不可能。所以一定有更重要的事儿需要他去做,我猜是照顾另外一个女人。
二)
照顾另外一个女人?
我带着这个疑问,转眼大学毕业,来了北京工作。
由于我很喜欢世界各地带邮戳的明信片,我在微博上认识了很多邮戳控的网友,其中便有不少台湾的。
有一天,我打开微博,忽然看到认识多年的网友夏七禾编的一则小故事。故事的内容是:台北西门町徒步区有一个非常有名的景点,叫西门红楼,西门红楼边上有家很普通的面线糊店,这家店的主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阿婆,她从少女时期就跟相依为命的父亲在这儿摆地摊、开店,当时的万华区还叫艋舺。阿婆的父亲死后,她也没嫁人,继续在这里开店卖面线糊,一直到白发苍苍。
虽然故事只有一百来个字,但是确实编得蛮感人的,于是我很快地评论说:你编的故事好感人啊,可以写小说了。
哪知道夏七禾竟然回复:不是编的,是真的。
其实并不是我不相信,只是因为有太多疑惑在里面,随后我回了一个问号。
夏七禾看到我怀疑她,随后便发了张照片在微博里,然后附带了一句:这个故事是真的,阿婆人很好,阿婆做的面线糊也非常好吃,欢迎大家来品尝。
我点开图片,仔细地看着这位面带笑容的阿婆,此时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也许阿婆年轻时也是一个漂亮的女子,然后年轻的叔公看上了她。
虽说只是一个随意的想法,但是想着、想着,我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因为我记得叔公家书上的邮戳也是在西门町这一带,而且小姑姑说叔公退伍后就在这儿卖甜豆腐脑,并且一生未娶,难不成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
想到这里,我顿时颤动了下。
不过随后我便想明白了,叔公一生未娶,阿婆一生未嫁,两人怎么可能有瓜葛呢?如果两人彼此喜欢着对方,早晚都会在一起;如果两人彼此不喜欢对方,一方早就结婚了,怎么可能落得两人都孤单一生呢?从逻辑上是不成立的。
但是,我跟夏七禾在QQ上聊完后,我忽然觉得一切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三)
夏七禾说:阿婆那家店经过几十年的经营,面线糊卖得越来越好,成了西门町一道特色小吃。于是,很多常客在闲聊中都会情不自禁地问阿婆为什么不嫁人,阿婆总会笑着说,是因为离不开这个地方。其实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原因不可能那么简单,但是阿婆又闭口不谈,因此西门町便流传着很多个关于阿婆的爱情故事的版本。
我好奇地问,都有哪些版本?
夏七禾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后又说:有的说阿婆喜欢上一个随军来台的阿兵哥,可这名阿兵哥在修横贯东西的公路的过程中累死了;也有人说阿婆喜欢上了一个革命青年,可是那个青年为了躲避当局的迫害,跑去了大陆,再也回不来;也有的人说,阿婆年轻的时候有很多人追,而阿婆也要从里面选一个可靠的人嫁了,可是嫁人前她偏偏被狗日的日本兵强奸了,后来阿婆再也没考虑过爱情这些事儿……
其实夏七禾说第一个版本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那个阿兵哥就是我叔公,但是她说因修横贯东西的公路而累死,这又跟叔公不太一样。但是当她说完最后一个版本后,我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是不是叔公喜欢阿婆,但阿婆爱上了逃亡大陆的政治犯,然后那人生死不明,阿婆选择等待情人回来,而叔公选择陪在阿婆身边,结果两人都选择终生不娶来表达自己的爱?
想到这里,我起身推开窗子,看着顺着笔直公路飞扬开去又渐行渐远的灯火,如此明亮却又如此沉默。
良久,我回到电脑旁,点开夏七禾的QQ留言。
她说:虽然阿婆的故事有很多个版本,但西门町的居民都情愿相信阿婆是选择孤独终老来守候彼岸的爱,但是关于这些故事,热情的阿婆在面对那么多眼光时总是微微一笑。或许,阿婆慈祥的笑容和香喷喷的面线糊是西门町最美的爱情传说。
是啊,我也愿意相信阿婆的笑容是西门町最美的爱情传说,我同样相信叔公的家书见证了海峡两岸最美的爱情传说……
后来,我跟夏七禾交流了很多,她已经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了,也是一个难得的女子,关于是否要离开心爱的人,她说自己很矛盾。
于是,我回复道:那么多人,即便是兵荒马乱,即便是天涯海角,因为爱,他们都要选择在一起,为什么你却要选择离开呢?
夏七禾回复:因为爱得痛苦,爱得艰难。
我回复:记得顾城说过“使我们相恋的,是共同的痛苦,而不是狂欢”。爱情的过程就跟穿耳洞一样,想要最后的美丽,就得经受住穿刺的痛,所以爱是美与痛并存着。因为艰难,所以难能可贵,应好好去珍惜。
我微微一笑,然后问:能不能给我讲讲你跟他的故事?
良久,夏七禾说:其实他是我哥……
四)
那一年,夏七禾七岁。
西门町老街曲折的石子路上,总在傍晚时刻传来老伯卖甜豆浆和卖烧肉粽的吆喝声;老街的交叉路口有家便利店,店主是漂亮的客家女生,许多男子都会在周末定时跑去租黄文择霹雳布袋戏的光盘;便利店上的阁楼里不时传来国中学生乐团的演奏;红砖院子内阿妈用日本进口的老式收音机放出来的歌仔戏,夹杂着不远处的嬉闹声向青石巷子深处飞扬而去。
当然,西门町让人最无法忘却的,还是西门红楼拐角处阿婆开的面线糊店,那时候阿婆的爱情故事如她的笑容一样美丽……
夏七禾父亲死后,她随母亲嫁入西门町的一个农户家里,继父不仅是一个粗暴的人,而且还是一个酒鬼。平时动不动就发脾气骂她母亲,醉酒后甚至对他们母女大打出手。
她以为自己阴暗的少女生活便从此开始,直到她注意到身边那个如同清晨阳光下矗立在海岸上的灯塔一般坚韧不拔的他。
他叫郑夕辰,大家都叫他阿辰,他是她继父的儿子,也是她的哥哥。
那一天,继父从工地回家。
夏七禾一眼就看出继父又喝醉酒了,她甚至知道她们母女又要遭殃了,但是年少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躲在角落里担惊受怕。
“灾难”果然如期而至,继父毫无理由地对她母亲破口大骂,随后更演变成毒打。夏七禾当然不能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打,于是她冲了过去。可是一切能停下来吗?
此时,夏七禾看见继父的眼睛血红血红的,仿佛放置在老宅梁上那张血红的网。
她害怕极了,但是喝醉酒的继父是不会可怜她们母女的。
啪的一声。
那可是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夏七禾脸上。
她突然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只听见把她搂在怀里的母亲不断地哭喊着:“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她才七岁。”
可发酒疯的继父压根儿就没听进去,当夏七禾再次睁开眼睛时,她清晰地看到一块布满老茧的手掌如巨石一般砸了过来……她知道这一巴掌过来自己会受不了的。
可是一切出奇地安静。
当夏七禾睁开眼睛时,才发现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挡住了这一巴掌。
她仔细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他拥有清俊且轮廓像地平线一般清晰的面庞。夏七禾此生不忘……
最后阿辰带着夏七禾跑到老街外的稻田里,躲过了继父的毒打。
此后的日子里,在夏七禾的童年时期,她经常跟着这位守护她成长的哥哥跑到稻田里躲避发酒疯的继父,饿了后,阿辰便带她去西门町吃阿婆做的面线糊和烧肉粽。
彼时,夏七禾觉得,清脆的虫鸣和阿辰的笑声是夜晚的稻田里最安静的聆听。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七禾在阿辰的守护下也一天天成长。
她原本以为,日子虽然坎坷,但在阿辰的陪伴下一切都是那么幸福和美丽。
但是,生活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由于家庭因素,夏七禾很受周围的同龄人歧视,不过这些她都不在乎,即便是放学时被他们欺负,而阿辰会替她打抱不平。可是最让夏七禾担惊受怕的,是当她上国中后,她隐约发觉有人偷窥她洗澡。
那天她故意拿衣服去卫生间,然后把水龙头打开,自己则躲在房间后的草丛里。她万万没想到,那个偷窥的人竟然是——继父。
夏七禾开始慌了,以前她遇到困难时,阿辰都会帮她解决,可是这次是他的亲生父亲,她能告诉他吗?她非常害怕最后受伤害的是阿辰。
所以最后她选择了沉默……
五)
当然,从那次后,她洗澡都是选择在继父工作的时候,甚至有时候都是打水到屋子里洗。夏七禾原本以为这件事会不了了之,她哪知道兽性一旦被激发,如果没有得到满足或者被扑灭,就会再次爆发。
那天,下课的铃声夹在打雷声中,显得如此微弱。
夏七禾身披雨衣,骑着单车匆忙赶回家,她本以为可以痛快地洗个热水澡,然后美美地躲到温暖的被窝里,没想到一回家便听到继父和母亲吵架的声音。
其实她早就习惯了他们吵架,一般都是争吵会儿,再摔几个瓷碗就没事儿了,几天后又会和好如初,可是这次,七禾刚把车停下,便听到母亲惨叫的声音。
她知道情况一定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了,立马丢掉单车跑了过去……
又是一股浓烈的白酒味排山倒海地冲了过来。夏七禾突然想呕吐,她知道继父又喝多了,可她还是忍住恶心冲进母亲的房间。
眼前的一幕让她吓呆了,继父蛮横地趴在母亲身上,而母亲一脸痛苦的样子,身上的衣服被撕得凌乱,嘴角还挂着残血,母亲恸哭着,拼命地推打着继父强悍的身体,却无济于事。继父突然又往母亲脸上狠狠地打了几巴掌……
看到这一情形,夏七禾赶忙跑过去,试图把继父从母亲身上拉起来,可是拉扯了半天都没能拉动他,反倒被继父一扬手推倒在桌子旁。这时,七禾突然看到一个空酒瓶不问世事地躺在地上,她情急之下便抓起瓶子冲过去,狠狠地往继父头上砸了下去……
瓶子碎了,继父头上也流出了红色的血,母亲吓得晕了过去,而夏七禾也握着打碎的酒瓶吓呆在原地。
她原以为继父会被打晕,甚至被打死,哪知道继父摸了下流血的头,便转身怒视着她。又是那双血红的眼睛,在闪电的映衬下,仿佛从墓地里爬出的吸血鬼一般恐怖。夏七禾吓得丢掉了碎瓶子,可还没等她跑开,继父就扑了过来。
夏七禾没想到自己还是没能逃脱继父的魔爪,她还未跑到门口,便被继父扑倒在地。她转身往继父身上踢去,原本以为可以把他踢走,可继父很轻松地便接住她踢来的一脚。
此刻夏七禾被雨水淋透的衬衣贴在白皙的肌肤上,隐隐约约显露出一股诱人的味道,虽然她此时已戴上小型乳罩,可这怎么也藏不住她那刚发育成熟的酥胸,特别是被雨淋湿后的身子还蒙上一层似雾非雾的水灵感,而此刻继父内心兽性的欲望全被勾引出来了。
继父继续大骂:臭婊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又是一声雷响,继父用强壮的身体压在夏七禾身上,令她无法挣扎,然后一只手按住她拼命捶打的双手,另一只手野蛮地伸向她的胸部,一阵乱捏后,他直接扒开夏七禾被雨淋透的衬衣,真的就如锋利的闪电撕开单薄的天空一样……
夏七禾哭红了双眼,也使劲大喊着,然而她的哭喊声在轰隆的雷声和暴雨中是如此苍白无力,就像是童年时被车子撞了一样。七禾似乎感觉一根火辣的柱子猛地捅进她的身子,然后在里面疼痛地燃烧着,她全身就像是被撞破的钟一般生硬而毫无知觉……
夏七禾此刻似乎不再叫喊,不再挣扎,也不再害怕了,只求安然死掉。
黏稠的血从下身流出,一直沿着大腿往下漫延着,恍如一条冬眠的蛇一般死寂。
她内心深处孤独无助地呐喊着:阿辰,你到底在哪儿……
我很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也许是故事太残忍,QQ显示对方忽然下线。
当夏七禾再次通过QQ联系我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说真的,当时我确实有点儿意外的惊喜,因为从忽然下线那天起,她的微博没再更新过,我也认为她从此不会再跟我联系了。
夏七禾说:阿婆快不行了。
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继续说:如果老伯现在还在就好了,可是老伯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而且骨灰也被大陆来的亲戚带走了……
什么?我内心一片讶异。我连忙飞速打字:七禾,你说的是不是以前在西门町卖甜豆腐脑,叫伍辉耀的老伯?
夏七禾问:你怎么知道?
我心中的那块大石顿时落下,于是回复说:他是我叔公……
六)
随后七禾跟我介绍了阿辰,我们也很快成为朋友,他补上了接下来的故事。
时光回到十几年前,那时叔公还在世。
而那令人发指的那晚后,夏七禾的母亲杀了兽性的继父后也自杀了。受了凌辱的夏七禾一心想要自杀,最后在阿辰的照顾和关怀下渐渐回归正常的生活。从那时起,阿辰便发誓一辈子陪在她身边,不再让她受委屈。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不被他人欺负,他辍学去工作,并逐渐踏入“七逃界”(黑道)。而夏七禾也被这个日夜守护在她身边的骑士感动了,并深深爱上了这个爱得痛苦的男子……
午后醒来,西门町的中华路上依然传来老伯卖甜豆腐脑的声音。老伯是随军到台湾的,并未娶妻,也没法回乡,退伍后跟其他老兵一样,选择一份简易的工作来安慰残烛的岁月。他骑着三轮车,用瓷勺轻敲着碗,那声音清脆而明亮。
夏七禾走进房间,问候着:阿辰,你身体好点儿了吗?
我没事儿了。
彼时,经历过那么多后,他们刚刚决定抛弃一切世俗的束缚走在一起。
夏七禾继续说:对了,老伯来了,我给你叫了碗甜豆腐脑,你赶紧起来吃吧。
阿辰听后笑了笑,随后艰难地下了床,心忖着:真该死,这次伤得不轻,看来下次得多叫几个兄弟。
阿辰快出来吧。老伯端着碗走了进来。
夏七禾对老伯说:今天挺热的,老伯您快坐下来喝口茶吧。
好。说完老伯笑着坐在竹椅上。
老伯做的豆腐脑很嫩、很甜,阿辰非常喜欢,其实他也很感激老伯,从小到大,老伯都很照顾他们,虽然他们有着令人鄙夷的家庭,虽然他们有着别人认为是“**”的爱情,虽然阿辰长大后变成了一个彻底的混混儿,但老伯对他们的关怀依然不变。
也许,老伯本身就是一个好人,也许,这跟他的经历有关。然而最令阿辰疑惑的是,老伯为什么至今仍单身一人?其实五六十年代,台湾当局曾给大陆过来的一批士兵找了老婆,老伯放弃了这难得的机会;而80年代后,不少老兵便回到了大陆的家乡,老伯也没回去,这是为什么呢?
阿辰边喝着豆腐脑边想着,而一边的老伯抿了口茶后,还是笑着跟夏七禾聊着天。此时,阿辰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老伯是不是跟阿婆有什么难以言说的故事呢?
其实这个想法由来已久,只不过此刻异常强烈,因为他们都是单身一人,一个在西门町开了几十年的小吃店,一个在这里骑着三轮车卖了几十年的小吃。
虽然他们平时说话很少,但是老伯天天骑着三轮车绕着小吃店转,也常常在阿婆的门口卖豆腐脑,难道真的是?
老伯!
他忍不住开口了,但是这样问合适吗?
老伯习惯地问着:是不是再来一碗?
阿辰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这个话题,于是说:老伯,以后你不要单独回家做饭了,以后就跟我们一起吃吧,我跟七禾都没爸妈,以后我们就当你是亲人……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自己转移了话题,其实这些话已经对老伯说了很多次了,但是老伯总是笑着拒绝了,虽然拒绝,但是他依旧疼他们。
七禾说:是啊,老伯,你也该好好享受下晚年,就让我跟阿辰孝敬你吧。
老伯说:不用不用,我还硬朗着,你们常带饭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夏七禾继续说:干脆叫上阿婆,大家在一起吃饭,以后我们好孝敬你们。
她的话正中阿辰下怀,他仔细地看了老伯一眼,发现老伯先是愣了下,随后便又微微一笑,那笑容依然和蔼可亲,如树的年轮一般,慢慢淡开,却藏满岁月的沧桑。
老伯连忙拒绝说:别,别,别。她过得很好,就别打扰她了。
老伯的话更坚定了阿辰的想法。看来他们一定经历过什么故事,但是他就这样开口问老伯行吗?
此时,老伯起身说:好了,阿辰你好好休息,我也该去卖豆腐脑了。
阿辰心忖着:他要走了,看来没机会问了。
恰好此时夏七禾说:老伯,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听到她的话,老伯停下脚步。
夏七禾继续说:我想了很久,也憋了很久,为什么我跟阿辰会走得如此艰难,难道我们都错了吗?老伯不是外人,你能给我们一个答案吗?
听到夏七禾的话,阿辰自己也讶异了下。
老伯沉思了一下,又坐回竹椅,叹了一口气说:谁都没有错,你们的事儿有人反对,同样也有人支持,不要去追求太多完美,也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们又没错,幸福就好。
夏七禾说:可是……我怕……
没等她说完,阿辰走了过去,搂着她的肩膀,随后说:别怕,有我在。
老伯笑了笑说:有一个人让你在乎就够了,你还有别的心思去在乎其他问题吗?别去在乎了。
是的,老伯的话说到阿辰的心坎里了,于是他更加情不自禁地开口说:那老伯你在乎什么呢?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生活?
他知道自己的话很唐突,但是他相信老伯知道他要问什么。
老伯愣了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庙口的烛光一般明明灭灭。
看来真的如阿辰猜的一样。老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可这次他却非常痛快地饮了下去,像是喝烧酒一样,喝完后他微微一笑,这笑容很淡、很淡,淡得只剩些许欢乐,些许忧伤……
七)
如我所想的一般,叔公跟阿婆真的有一段难以言说的爱情故事。
那是叔公退伍后的事儿,那时候大家习惯叫叔公阿耀,而阿婆则叫苏惠兰。
七八十年代,很多退伍国军老兵都选择回到大陆老家,或者在本地娶一个寡妇继续生活。那时,几近四十岁的阿耀经人介绍,来到西门町相亲,相亲的对象正是年轻时候的苏惠兰。
彼时,三十岁出头的苏惠兰依然是西门町最抢手的单身女人,不仅长得天生丽质,而且独自一人开店,起早贪黑,非常勤快,可媒婆都快踏破店门,她依然拒绝任何亲事。除了故去的族长,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出嫁。
那天午后,中年的阿耀跟媒婆来到小吃店时,年轻的苏惠兰正忙着盛面线糊,她一脸娴静的样子,在锅里升腾而起的烟雾的映衬下,模样更显得如出水芙蓉。他第一眼便喜欢上了眼前的女子,虽未相识,但她的一颦一笑便已成为他此后无以复加的思念。也许,这便是一见钟情。
一开始,苏惠兰看到媒婆又过来说亲事,内心有些不高兴,正想打发他们的时候,媒婆机智地开口说:我们是来吃饭的,这位先生叫伍辉耀,是外地来的,听说你这儿的面线糊和烧肉粽特别好吃,所以过来尝尝。
听到这些,苏惠兰连忙笑着说:快进来坐。
当时阿耀以为媒婆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为了缓和尴尬气氛,而苏惠兰也不知道他们过来的真正目的还是相亲,便非常热情地接待他们。
其实一开始阿耀很紧张,不敢开口,而一边的媒婆则不断地用眼神提醒他。好不容易他鼓起勇气说了句话,然而这话竟是:这牛肉羹很好吃啊。
在一旁的媒婆目瞪口呆,他们吃的明明是面线糊,当媒婆正要解释时,苏惠兰却说:牛肉羹是一道非常好吃的传统小吃,源自闽南泉州府。
阿耀没想到她竟然知道牛肉羹是家乡特色小吃,一下子兴奋起来,便说:是啊,我就是来自泉州府的,小时候经常吃牛肉羹,如果再配个烧肉粽或者配碗咸饭,那简直就是世间最美的佳肴了。
苏惠兰微微一笑说:我这儿有烧肉粽,要不要试试?
好啊!
于是苏惠兰便挑了个最大的烧肉粽让他试试,其实她是想,他来自泉州府,吃过正宗的烧肉粽,自己一定要挑个让他满意的。
一旁的媒婆笑着说:阿耀你真有口福,苏惠兰挑最大、最香的烧肉粽给你了。
听到这话,苏惠兰依然只是微微一笑。
随后两人便有说有笑地聊了一个下午……
在那个年代,女方都是非常腼腆的,两个相亲的人若是如此热情地对待对方,这门亲事算是可以定下了,这让阿耀误以为她也看上了自己,于是他就更陷入这份思念中了。
而媒婆也未跟苏惠兰提起过相亲的事儿,因为她每次提出来都被拒绝,所以她这次打算“暗度陈仓”,等两人相识以后再找个机会点破。其实媒婆原本也是出于好意,但是她根本不明白苏惠兰拒绝结婚的原因,而这次相亲更是酿成了一个大错。
那时,阿耀下决心回绝了其他的亲事,也做好了不回大陆的打算,平常没事儿经常独自一人来店里吃饭,苏惠兰当然也非常热情地招待他。每当忙碌时,他便自己去盛面线糊和扒烧肉粽,后来他见她独自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便主动帮她招待客人。
一开始,苏惠兰是反对的,但是她又不好意思回绝客人,总是笑着说不用,而阿耀偏偏认为她是腼腆,于是就更加勤快地帮起忙来。久而久之,苏惠兰只能不收他的饭钱,甚至多给他做些点心回报他,而阿耀则更加坚定了心里的念头。在他看来,除了没住在一起,他们都在一起生活了,而他们的事儿算是定下来了。于是他又变卖了军营旁的房子,在西门町附近买了一个小砖房,为结婚做准备。
可是,“道不同”的两个人终究会出现问题,先是媒婆到阿耀家收了媒婆钱,她也以为他们成了,随后告诉阿耀买壶酒跟苏惠兰喝一顿商量下,再请一请乡亲们就可以了。第二天,阿耀果然提了一瓶烧酒直奔店里去了,所有的问题便在这次爆发了。
那天,西门町一幢幢红砖屋子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
阿耀特地换上新定做的中山装,提着一瓶烧酒和一只卤鸭来到店里。
店里的苏惠兰忙于招待客人,看到阿耀到来,依然如平常一般微微一笑,然后继续忙碌。她知道,阿耀平常一般不太说话,笑一笑便进来帮些什么忙,但是这次他只是傻呵呵地站在她身边。
苏惠兰疑惑地问:怎么了?你今天怎么还带酒了?
阿耀说:今天是个特殊的节日,想跟你单独商量点儿事儿。
苏惠兰以为是他们“佛生日”之类的,并未在意,于是说:你先坐吧,等我忙完再说吧。
阿耀郁闷了下,但是又不能太勉强她,便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等着。
可是眼前的苏惠兰似乎有忙不完的事儿,好像要把整间店都清洗一遍。等得不耐烦的阿耀怀着些许抱怨说:你就不能停下来歇一会儿,跟我喝一杯吗?
一听到喝酒,苏惠兰似乎有点儿小反感,她怎么会知道阿耀要喝的是喜结连理的酒,于是她淡淡地说:你自己喝吧。
听到她的回答,阿耀略有些生气,他一直以为苏惠兰明白他的心意,心忖着也有可能是她害羞,不敢直接答应,于是他自己斟满了两小杯烧酒,说:惠兰,我斟满了,我们喝一杯吧。
他哪知道她什么都不清楚,苏惠兰只是草草敷衍,然后便继续工作。可是阿耀怎么接受得了?在他的思维里,他们就欠一个仪式,就欠一个表白,或者欠一个挑明,他们的事儿老街的男女老少都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阿耀也不想因此破坏她的名声,于是鼓起勇气举起酒杯,当着所有顾客的面直接宣布他跟苏惠兰的婚事。在场的顾客当然鼓掌祝贺,但是苏惠兰却如五雷轰顶一般,一下子蒙了。
你到底想干吗?你有完没完!
平时,苏惠兰几乎不大声说话,更不可能吼人,可是这次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单单是他擅作主张,还有她心中那段开不了口的回忆。
吼完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苏惠兰自己也落下了眼泪,而阿耀似乎明白了自己是自作多情,一脸羞愧,发疯般的跑开了,从此躲在小砖房里以酒度日,不再出现。
八)
讲到这里,老伯忽然落下了眼泪,他擤了下鼻涕,夏七禾连忙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问候说:没事儿吧,老伯?
老伯自责地说:没,只不过想起太多的事儿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阿辰心忖着:都怪他?都是他的错?
可是阿辰怎么也听不懂老伯的话。最多只不过是一场误会,然后最多跟阿婆道下歉便可以,老伯怎么表现得那么内疚?其实后来他才知道,在那个年代,一句小小的流言蜚语竟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从那天起,西门町便风传着苏惠兰与外省人媾和的流言蜚语。为此,苏惠兰自己大病一场,关门养病好几天,而阿耀依旧是闭门以酒度日。
后来阿耀在街上听说苏惠兰重病在床,便直接跑过去看望她,可是他忘记自己现在是喝得晕乎乎的,而且此刻她根本不想见他。
经过几周的调养,其实苏惠兰的病好多了。
夏日的傍晚,台北依然非常热。年轻时的苏惠兰是一个爱干净的人,想到这些天躺在**流了那么多汗,便起身要冲凉。打水进屋后,她也只是把门关上,平时为了方便熬药,她习惯不锁门,也不可能有人过来,因此她也没注意门没锁。
苏惠兰把脸盆放在椅子上,便脱去身上单薄的内衣,如月的胴体此刻完全呈现出来。可偏偏就在此时,谁都不可能想到的是,阿耀竟然走了进来,他其实只是过来看望苏惠兰,但是他此刻却喝得醉醺醺的。
看到阿耀闯了进来,苏惠兰先是大叫了一声,便抓起衣服挡住私处,可任凭她怎么挡,也挡不住水蛇般的线条和雪白的肌肤,最让她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没有回避的意思,而是盯着她不放。
她直接把盆里的水往他身上泼去,口中喊着:快滚出去。
可是他依然站着不动。他怎么了?一阵凉风透过门缝吹了进来,拂在**的身上,非常冰冷。苏惠兰突然感到了害怕,像是一个人躲在潮湿阴暗的洞里。
谁也没想到,阿耀此刻醉得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跟她结婚了,交杯酒都喝了,现在是洞房花烛夜,而眼前梦寐以求的女子脱光衣服正等着他。想到这里,阿耀猛扑了过去。
不要……她哭喊着,然而却无济于事,柔软的下身突然一阵疼痛,仿佛笨重的马车从弱不禁风的石子路上碾过去一般。
苏惠兰忽然想起小时候的那场大病,那个陌生的男子抱着她四处寻找医生,那时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打在她身上,和今天的下身一样疼痛。她还记得那男子带着她在西门町边上摆摊卖面线糊,他天未亮便起来烧水,而少女时期的她也跟着起床,帮他烧火做饭。彼时,透过炉灶冒出来的光芒,她看清了他那严肃而镇定的侧脸,就如同基隆的海岸线一样分明。他时而转头一笑,很浅、很浅的笑,可是今天的这个笑容很模糊,仿佛不是他的,怎么抓也抓不到。到底是怎么了……
九)
说到这里,老伯哭得一塌糊涂,埋藏在他内心的苦痛终于在几十年后的今天爆发。
看着眼前善良而又慈祥的老伯,阿辰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同情他呢,还是痛恨他?他终于明白老伯为什么这几十年里孤独一人在西门町边上卖豆腐脑,他没回大陆,也未在这里娶妻生子,他每天都路过阿婆的小店,他每天都会为她做点儿什么东西,他是在保护她,几十年如一日,他在为过去的错误赎罪!
想到这里,阿辰的眼泪禁不住滚落了下来。而夏七禾也早哭红了双眼,她飞快地擦干眼泪,然后给老伯递去了毛巾。老伯擦了擦脸后痛苦地说:我是罪人,我该死。
听到这话,夏七禾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说:老伯,别这样,你是善良的,阿婆会原谅你的。
老伯……阿辰开口,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阿辰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夏七禾的时候,那时他看到一个单薄的少女紧紧地抱着后母的大腿,倚在家门口,她给他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她是一个需要我细心呵护的妹妹。果然不出他所料,脾气暴躁的父亲在每次酗酒后总是对她们又骂又打,其实阿辰自己已经习惯了挨打,但是夏七禾是那么弱小的女孩,她又如何承受得住呢?于是他常常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父亲的拳打脚踢,实在忍受不了,就拉着她疯狂地跑开。
他们的童年基本上都是那么过来的,庆幸的是,每次“离家出走”挨饿时,阿婆总会收留他们,然后为他们准备香喷喷的面线糊和烧肉粽,晚上他们则躲到老伯家睡觉。
后来,发生了很多很多残酷的事儿,再后来父母都离开了。从小到大,阿辰一直抱怨着上天,抱怨着社会,甚至踏入“七逃界”,然而老伯和阿婆对他的关爱却从来没变过,夏七禾对他也不离不弃,虽然他们过得很艰难,但是因为有他们,让阿辰有了家的归属感。其实,他知道自己该对他们说声谢谢。
想到这里,阿辰看了一眼老伯,苍凉入暮的面庞上仿佛长着一棵甜美的果树。他又有一个疑惑:老伯和阿婆又是怎么过来的呢?会不会因为发生什么事儿,他们也同样感谢着对方?虽然他们几乎不怎么说话,但是阿婆也从未拒绝过老伯的帮忙,更没排斥他,难道她接受了他的赎罪?可是如果接受,为什么老伯至今仍那么痛苦呢?
自从发生了那事儿后,苏惠兰便不再开店,她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甚至想着去死,可是每当她想出门跳河时,总会看见阿耀跪在门口。她不知道他跪了多久,只看见他的膝盖都磨破了皮,流着血,但是她不会原谅他的,她转身关上了门。
后来,她见出门不行,便想要在家里上吊自杀,可是刚吊上去便被他抱下来,她没有说什么话,而他解下绳子后,自己又出门跪在原地……
台北的夏天经常下大雨,即便是下雨,阿耀仍跪在地上,暴雨如长鞭笞挞着他全身,但是他并未退缩,他一定要跪到她熄灯后再回去睡觉。但是今夜她的灯没有如往日那么早熄灭,不是她故意开那么久,而是她想看着他安全离开再熄灯。但是命运偏偏就是这样捉弄人,一个等她灯熄灭,一个等他离开再熄灯,于是两人一直坚持到了凌晨。
雨更大了,周围显得异常湿冷。
他终究坚持不住,倒了下去,可是在倒下去的瞬间他发觉雨停了。雨停了吗?
不是雨停了,而是她送来了蓑衣,她把蓑衣披在他身上,平静地说:你还是回去吧,我要睡了。
他没有回话,穿着蓑衣便跑回家了。
难道她原谅他了吗?
十)
从那以后,阿耀见苏惠兰不再开店,便买了一辆三轮车卖起了豆腐脑,白天他在西门町周围叫卖,每到吃饭的时候,他总会按时把便当送到苏惠兰家门口,然后敲敲门便躲起来,看她把饭拿进去才悄悄离开。到了晚上,阿耀则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干活做豆腐。
在这些日子里,阿耀觉得时间是那么美好,仿佛自己的罪行也一下子减轻了似的。可是一星期后,当他送早餐到苏惠兰家时,却发现她已不在。
难道她最后还是想不开?
想到这里,阿耀疯狂地跑了起来,他一定要找到苏惠兰,阻止她干傻事,但是她此刻会去哪儿呢?
阿耀跑了很远很远,依然寻不到她的踪迹。
他怎么也没想到,此时苏惠兰已经重新开店,卖起了面线糊和烧肉粽……
阿婆是否原谅了我叔公呢?
过了许久,我打出这行字发给了阿辰。
此时我内心杂糅着各种滋味,原本幻想着叔公有着令人无法释怀的感人故事,可是到最后却成了彻头彻尾的嘲弄。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相信自己再也不会打听这个故事,他让我感觉到耻辱。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冷静后我又看到叔公几十年如一日地守护在她身边,也许这不单单是一份赎罪,更是一份超然的爱……想到这些,我更加急切地想知道阿婆的想法,我当然不奢求她能喜欢叔公,只是期待她到最后能原谅他。
阿辰接着说:阿婆没有说过是否原谅了老伯,但是她也没拒绝老伯对她的关心,所以我觉得阿婆内心是原谅他了,甚至习惯了有他的生活。老伯离开的这些年,阿婆老了很多,而且笑容也少了很多,还经常一个人发呆。我在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事儿,阿婆应该会嫁给老伯吧。
如果没有发生那事儿,阿婆应该会嫁给叔公?我不知道怎么去做这个假设,因为时光不会倒流,更不会给我们那么多选择。但是庆幸的是,叔公用最真诚的方式得到了阿婆的原谅,我甚至怀疑叔公也得到了阿婆的心,然而阿婆的心会在叔公那儿吗?
想到这里,我又问:那个阿婆为什么没嫁人?她那么年轻貌美,而且她遇见叔公时也是三十岁出头,在那个年代,三十岁出头不嫁应该很少吧?
那头又沉默了。
我仿佛明白,这将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关于那些最美的花开和最忧伤的等待。
…………
西门町的老街,几年来除了几家服装小店换了老板外,并未有太多的改变。两旁依然是那几家常见的小吃店,熟悉的吆喝声伴着来回呼啸的摩托车声响徜徉在两旁的小巷里。还有那长满青苔的屋檐,上面残留的水滴像是触手可及的美丽。当然,水滴下面便是阿婆的小吃店,和她的小吃一样闻名的,还有阿婆的爱情故事,然而这个爱情故事只是乡民各自的猜测,阿婆从未说过,每当人们问起,阿婆总是笑而不语。
也许,一个微笑便是最美丽的故事。
傍晚时分,伤痊愈后,阿辰又带夏七禾来西门町散步。由于各自忙于工作和学业,他们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一起分享阿婆精巧的手艺了。
一进小吃店,夏七禾马上兴奋地问候着:阿婆好,我们来啦。
阿婆笑着说:七禾啊,好久没见咯,越来越漂亮了!
夏七禾走过来抱了抱阿婆说:想阿婆啦。
你长大了,也去外面读书了,你们兄妹难得再见一次咯。
说完阿婆伸手摸了摸夏七禾的头发。
听到“兄妹”两字,阿辰也只是淡淡一笑,也不知道如何向阿婆解释他跟夏七禾的关系,但他知道阿婆会理解的,于是便问候说:阿婆,最近身体可好?生意还是很忙吧?
阿婆笑着说:身体还行,这几年有点儿忙不过来咯,几次都考虑要关,但是总是放不下这个店,更放不下那么多顾客。阿婆还清楚地记得,你们小时候经常一起跑过来喝面线糊,阿辰总是让着妹妹。还有那个下雨的晚上,阿辰宁愿自己饿着,也不舍得吃……
阿婆笑容满面地回忆着,可是说着说着,脸上渐渐泛起对时光流逝的感伤。
听到阿婆一口一个兄妹,夏七禾也不知道怎么办,她握着阿婆的手说:阿婆,你记忆力很好耶,以后我们会常来看阿婆的。
对了,你们快坐,吃点儿什么呢?说完阿婆拉着夏七禾的手往座位走去。
阿辰坐下后说:还是面线糊加面线糊,谢谢阿婆。
阿婆笑着说:好的,你们兄妹等会儿,我马上……
夏七禾打断说:阿婆,我们不是兄妹。
听到这话,阿辰自己也吓了一跳,虽然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是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夏七禾主动告诉别人。
阿婆愣了下,随后又笑着说:对哦,你们是没血缘关系的。
不是的,阿婆。其实我跟阿辰彼此深爱着对方,真的。
夏七禾说完,便又转头看了阿辰一眼,就仿佛泪掉落的一刹那,这个世界清晰又模糊,模糊又清晰。
看到她坚定而勇敢的目光,阿辰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下着暴雨的冬夜,他跟人干完架后遍体鳞伤地回来。夏七禾看到后吓了一跳,便扶着他躺在**,然后她整晚不眠不休地为他止血包扎。
台北的冬天原本就是严寒刺骨,再加上夜晚下着暴雨,而且阿辰得光着上身才能清理那么多伤口,他直接被冻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彼时,包扎完后,夏七禾脱掉所有的衣服,从后面紧紧地抱着他,阿辰内心也升起一股暖意,仿佛烛光倏忽掠过青壁一般,衬着一层微薄的光,他忽然觉得她刚成熟的酥胸像趵突泉一样温柔,随后便是一阵酥麻的感觉。
那时,阿辰心忖着:不行,不行,她是我妹妹,不可以……
经过一阵心里挣扎后,他还是扒开她抱在自己身上的双手,抽出被子盖在她**的躯体上。
为什么?夏七禾哭着问阿辰,阿辰却无言以对。
她便又继续哭着说:那么多年了,我们相濡以沫地生活着,我们都深爱着彼此,为什么不能接受对方?为什么……
你别说了。阿辰打断说,因为他怕她再说下去,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阿辰欲言又止。
你能不能勇敢地面对我,面对你的内心,就勇敢一次!
爱。
听到阿辰的回答,夏七禾破涕为笑,随后她继续说:那我们能否因为爱而不顾一切地在一起?
而阿辰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其实他内心是渴望他们能像其他情侣一样过着甜蜜的生活,但是偏偏他们是“兄妹”,上天为什么要如此对他们?就在此时,夏七禾又从身后抱着他。
阿辰依然扒开她的双手,可在转身拿被子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她坚定的眼神,像是一条勇敢的河一样不顾一切地向远方奔去。最后,阿辰没有拿起被子,而是紧紧地抱着她,如此迟到的温存……
想到那些故事,阿辰对着夏七禾微微一笑,她也会心一笑,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阿婆竟然一脸惊讶!
阿辰略是伤心地问:阿婆,您是不是也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他原以为阿婆听到他们在一起的消息会很开心,可是事与愿违,连她都不支持了。
不是的,其实我很早就听说了,你们这些年风风雨雨很不容易,阿婆当然也很高兴咯,只是……阿婆笑着说,可是她依旧是一脸心事的样子,刻在她脸上的皱纹,如枯藤一样成为岁月枯黄的记忆。
夏七禾看到阿婆伤心的样子,便关切地问:阿婆,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阿婆只是突然想起过去的很多往事……
而内心早已百感交集的阿辰终于忍不住问:是不是关于那个人?
关于阿婆的过去,老伯已经给阿辰讲了很多,但是阿婆的心城是否住着一个等待的人,这些老伯没说,他也不清楚,而西门町流传着那么多版本的爱情故事,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呢?而爱情故事的版本又是各式各样,有的说阿婆是在等一个去大陆的男子;有的说阿婆是为一个深深爱过的人守寡;有的说阿婆……虽然版本不一样,却都是很感人的故事,因此阿婆一直是少男少女崇敬的偶像,他们经常会把阿婆的爱情故事当范例。
然而真正的原因只有阿婆本人才知道,她从未告诉别人,因为她不知道别人清楚原因后,还会不会像往常一样看待她……
十一)
彼时那个温馨的画面,在此刻如此清晰。
每个微凉的清晨,那男子都是很早就起来包肉粽,昏黄的烛光映衬着他岩石一般富有阳刚之美的侧脸。他做事总是如此专心,每当他把肉粽下锅时,脸上的笑容总会随着浅浅的皱纹一起泛开。这些微小的细节都深深印刻在苏惠兰的脑海里。
那时候,少女时期的苏惠兰总会早早起来帮他烧水,男子的话很少,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他总是劝她不用那么早起来,他总是说自己一个人忙得过来。而少女时期的苏惠兰也总是笑而不答,一如既往地帮他添柴、烧水。那个年代是用灶火烧开水的,男子经常搬来一大捆劈好的木柴,他也常和苏惠兰一起往灶里下柴,那是她唯一和他靠得如此近的机会。
灶里的火焰照得四处通红,苏惠兰借着一剪明亮的灶火,偷偷地瞥了一眼他严肃而温暖的侧脸,那时灶里的火焰经常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她也总在噼啪声响起时羞涩地低下头。虽然是匆匆的一瞥,可这对情窦初开的苏惠兰来说便是最美好的记忆,她已然知足。这便是她心中最美丽的爱情,如此单纯,在那个宁静而微凉的西门町的清晨。
阿婆从记忆的画面里醒过来,淡淡地对他们说:你们想知道阿婆为什么没嫁人,一直在老街开小吃店吗?
嗯,很是期待,阿婆的爱情故事一直是西门町的一个美丽传说,我们都很崇拜阿婆。
其实,我的爱情很简单,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故事,更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誓言,只是单纯地在心里喜欢一个人,然后默默去守候这份感觉。说完,阿婆叹了叹气,恍若老宅屋檐下残破的蜘蛛网,述说着那段逝去的华丽。
阿婆平静地说:或许,我的爱情跟你们是一样的。
听到这话,阿辰跟夏七禾都惊讶地看着阿婆,难道阿婆也是喜欢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然后被世俗给拆散?
阿婆继续说:只不过你们是“兄妹”,而我跟他是“父女”。
父女?阿辰更加疑惑,甚至以为阿婆有“洛丽塔情结”。这时,阿婆坐在煤炉边的木椅上,神情凝重,她开始翻阅自己那些尘封已久的故事,而疲倦的身影衬着冒起的烟雾,如留声机里那些惹人怀念的旧时光。
那男子是抗战胜利后随戏班子从对岸闽南来台湾的,当时他还是一个小生,后来台湾歌仔戏盛行后,他便留在台北演出。苏惠兰便是在戏班子来乡下演出时看见他的,当时阿婆还是一个孤苦伶仃、跟阿妈相依为命的小女孩。
起初,苏惠兰为了看戏,忍着病痛走了很远的山路来到圣王爷庙,可是戏还没演完她就病倒了。那时大家专注于看戏,都没注意到戏台边躺着一个小女孩,直到演出结束后,那男子卸完妆出来,才发现躺在戏台下的苏惠兰。他连忙抱起她去找医生,可偏偏途中天下起暴雨,再加上那男子对这个村庄很陌生,他抱着她在雨中奔跑了很久才找到诊所,不仅如此,他一整夜都守在她身边,直到天亮。
天亮后,那男子便送她回家。
起初,他本是想等她病好点儿就离开,哪知道她身体好了,而她的阿妈却病倒在床,于是他又任劳任怨地照顾她的阿妈,直到阿妈辞世。那时,少女时期的苏惠兰心生感动,却无以为报,只希望长大后能照顾他一生。
后来,好心的男子不忍心看一个少女孤苦伶仃,离开前决定带着她一起到戏班子去,可是苦命人又是命途多舛,他们回城里后才知道戏班子已经解散。男子想投靠其他戏班子,又找不到门路,于是他心灰意冷,又带着她回到了乡下。所幸他当时还有一门手艺,那就是“面线糊”和“烧肉粽”,于是男子便和少女时期的苏惠兰一起在西门町边上开了一家小吃店。
他们一开始的生活并不是那么容易,当时台湾的乡下人对外省人还是有一定排斥的,特别是来台做生意的闽南人,而且“漳泉内斗”还有些残留,他也经常受到“漳州人”的欺辱。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他并没有放弃,依然带着她含辛茹苦地度日。所幸那男子的手艺确实不错,且带有浓厚的闽南风味,再加上他精通歌仔戏,也常常在傍晚时拉着二胡唱着邵江海新创的杂碎调,客人一边喝着面线糊,一边听着绵长的曲子,生意竟渐渐火了起来。
彼时,少女时期的苏惠兰也渐渐长大,逐渐步入了少女怀春的时期,为了避免闲言蜚语,那男子对外都说她是他的女儿。可奇怪的是,他并未娶妻生子,苏惠兰不明白他到底想干吗,而她也从未叫过他父亲,更从未把他当父亲,因为在她心里,他是一个令她动容的男子,他可以为一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少女献出自己的事业和青春年华。
长大后的苏惠兰渐渐喜欢上了眼前的男子,虽然他们年龄相差十几岁,但是她知道自己是真心爱眼前的男子。爱虽真诚,可是现实并没有期待中那么美好,后来她染上恶疾,而且一病就是好几个月。
在她生病的那几个月里,那男子为了生活,没日没夜地工作,当时是烧柴的,而且木柴也很紧张,他经常半夜里摸黑去山里砍柴,然后伤痕累累地回家,又得烧水包粽子,为明天的生意做准备。虽说那么辛苦,但男子依然不辞辛劳地照顾她,也正是因为他细心的照顾,苏惠兰的身体逐渐康复,而她身体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决定嫁给他。
可是,那男子坚决拒绝了,而且一直反对她靠近他。没有人能理解他为什么不能接受,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希望她能幸福,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在后来的日子里,苏惠兰不顾一切的爱和付出逐渐感动了男子,他开始接受她的爱,但是由于礼教思想和责任感的影响,男子还是希望正式结婚后再接受她。苏惠兰得到这个答案当然高兴,本着古老习俗的结婚方式,于是他们便回苏惠兰的老家筹备婚事。然而,不幸的事儿就在这里发生了。
苏惠兰族里的族长知道他们要结婚的消息后勃然大怒,在他的眼里,这简直就是**,可是意志坚决的苏惠兰怎么会听族长的话呢?那男子当然也是跟着苏惠兰走,恼羞成怒的族长竟然叫了几个人过去打那男子,可怜的他被打成重伤。
原本以为只要休养一阵子就会好起来,可他却因为多年来的煎熬积劳成疾,最后竟然一病不起。
…………
十二)
那男子离开后的很多年里,阿婆正值婚嫁芳龄,也出落得貌美如花,不知道有多少媒人牵线介绍,可是她一个也没答应,她独自一人继续经营着小吃店。
由于族人“耻”于他们的爱情,也并未把他们的事儿说出去,而小吃店里来往的顾客很多,也曾有一个随军来台湾的阿兵哥对她很是照顾,那便是后来的老伯,只不过阿婆今天没提起他。关于阿婆的爱情故事有很多个版本,而真正的版本阿婆如今才对他们说出,她心中一直深藏了一段难以言说的爱情,如此美丽,如此感人。
关于那个付出一切的男子,关于那一段没有任何虚化欲望的纯爱……
此时,阿婆已是老泪纵横,混浊的泪水顺着深陷的皱纹缓缓流下。
听完阿婆的故事后,他们也禁不住泪流满面,夏七禾更是忍不住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她,阿婆……
许久,阿婆平静地说:七禾,其实阿婆跟你讲自己的故事,是希望你们能幸福,不要在乎世俗怎么看,不要在乎别人的反对,你们的爱是对的。
阿辰说:阿婆,我们明白。谢谢阿婆。
对了,阿婆,有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
没事儿,说吧,阿婆什么都可以对你们讲。
您原谅老伯了吗?
阿辰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不是在揭阿婆的伤疤,他只是突然很想知道阿婆的态度。老伯是犯了严重的错误,但是他用沉默的方式默默地赎罪了,几十年如一日。阿辰想,阿婆是可以原谅他当时无意的错误的,甚至可以接受他的爱,阿辰清楚老伯依然深深爱着她。
可是阿婆却突然开不了口,难道她还是不肯原谅老伯?
不……
此时,一阵碗碎的声音打断了阿婆的话,阿辰转头一看,竟然是老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旁边了,那他应该也听见阿辰问阿婆的问题了。是的,老伯避开他们的眼睛,直接转身跑开了。在老伯寥落的背影里,阿辰试图寻找那些故去的繁华,阿辰相信阿婆每天都看见他骑着三轮车离开的身影,平常得如生活一样,可以淡去旧时的罪孽,可是阿婆原谅他了吗?还是——不会原谅!
此后,午后醒来的西门町再也听不到瓷勺轻敲着碗时发出的明亮声响,老伯的身影再也没出现在小吃店门口。随后不久,老伯便离开人世,他是带着遗憾离开的,临走前他还抓着阿辰的手说,希望阿婆能原谅他,他这几十年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赎罪,更是因为爱她。听到这些话,阿辰的眼泪直接掉了下来,他从来没有让泪水掉得如此干脆利落。
后来的日子,阿辰几次试探性地问阿婆是否原谅了他,可阿婆每次都是沉默不语。
阿婆是否原谅了老伯呢?如今她也病入膏肓……
十三)
阿婆是否原谅了叔公呢?
我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已不再重要,经历那么多看似平淡如水却厚情薄发的岁月,也许等到了繁花落尽,当彼此到了霜染青丝,才懂得什么叫作深爱。更也许,有一种人人向往的爱叫作“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当牵起她的手成为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在心里默默为她扫开一块雪地,藏着有她的笑容,然后陪在她身边,默默地守护着无数个日日夜夜,这未尝不是一份伟大的爱,如金岳霖对林徽因,也如叔公对阿婆。
有了这些,我觉得足够了。
在这个肉欲横流、爱情荒诞得如解饥渴之用的食物的时代,所幸还有那些故事,西门町那些美丽的爱情传说,给我们灯火一样苟活的希冀。
可这些天过去了,他们过得可好,阿婆是否康复?我很想去台湾看望她,也想去西门町逛逛,寻找叔公曾留下的只字片语,但那么简单的要求依然十分艰难,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夏七禾再次联系我的时候,是一周后了。
她带来一个让我痛心的消息——阿婆去世了。
此时我喉咙哽咽,对于一个从未谋面却在零散的故事里臆造的一个圣洁的女子,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如同一朵莲花在夜晚静静凋零。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知道阿婆的真爱。我当然相信她是爱着那个男子,但是那男子是阿婆少女时期的王子,而叔公则是静静守护在阿婆身边几十年的孤独骑士。这些,阿婆在乎过吗?
只不过,阿婆病逝了,而叔公的遗憾也随着阿婆的离开而葬入坟墓里……
良久,夏七禾问:你们家在哪儿?过些天我跟阿辰要去找你。
过来找我?我内心有些许疑惑,心想也许他们是要过来找我散散心,毕竟我们也是好朋友,可当我把地址和联系方式告诉他们后,我才知道这是阿婆的遗愿。
这个遗愿回答了我所有关于爱的理解。
夏七禾说,阿婆临走前说:她死后把她跟老伯葬在一起。
…………
以后的许许多多的日子里,阿辰跟夏七禾相濡以沫地生活着,他离开了“七逃界”,继续经营着阿婆的小吃店,而夏七禾考入了台大戏曲系。周末的时候,她常常唱歌仔戏给他听,而他们的生意也一天天好起来……清晨,每当阿辰开店推开大门,便看见阳光从屋瓦上滑下,顺着屋檐跌落在青石台阶上。台阶边缘那些潮湿的青苔,恍若时光刻在上面的印记,里面有太多太多值得去怀念的点滴。
经过烦琐的程序后,我终于到了台湾,阿辰和夏七禾早已在机场等候,汽车启动时,我已经开始想着西门町的一切。也许,西门町四周除了有香喷喷的小吃、游客的微笑,同样流传着那些感人的故事,无名男子、阿婆、叔公,甚至以后会有夏七禾和阿辰,以及遥远的他们……多少年后,当人们再谈起那些旧事,或许这将是西门町最美的爱情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