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正是一年中较忙碌的时刻，任课老师们被统一安排在不同的考场，为下个月的期末考试准备好监督工作。顾之承一眼看到这学期期末考试试场安排表，忍不住一阵头疼，为什么要把他安排在五楼啊？教学楼没有电梯，一路走到顶楼，还没进教室，双腿就很累了。
他叹气着，把几张打印纸装进了一个牛皮信封中，竖着在桌面上撞了撞，这才起身出门。恰在此时，裤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打开一看，居然是顾妈妈的来电。
顾之承一想起上回那尴尬的相亲，顿觉无奈，滑动绿色键，接听道：“喂。”
“喂，儿砸，上次和你相亲的那个苏珊珊，感觉怎么样啊？”顾妈妈在电话那一头兴奋地问道。
顾之承一蹙眉，老妈还不知道？
一般的家长，差不多在事发当天一两日就知道了，没想到顾妈妈那边还没有一点风声，到现在才来问他情况。顾之承没好气道：“妈，你找的什么对象，太不靠谱了，没看上我也就算了，居然对你派来的服务员一见钟情。说到这里，我还不得不提一下，那个服务员，服务实在是太差了，连两杯果酒都差点洒。”
苏珊珊没看上他那是她的损失，像他这么全天下宇宙无敌帅，计算机网络天才的老师，别的女人哭着求他，他都不一定会答应结婚，只是那天的相亲，他只要一回想起，面情就很微妙。
“什么？哎呀呀！”顾妈妈痛心疾首，“我上当了！那个服务员是我同事的儿子，快三十了还没结婚，这不，我听说他为人还算可靠，就想让他来当助攻，谁知道他竟然是趁虚而入！儿砸啊，不要紧的，那个苏珊珊咱们家不要也罢，哼，他们苏家想进我们顾家的门都没有，白瞎了他们这双眼睛！儿砸呀，你什么时候有空，再去见见新的对象啊？”
“还要去？”顾之承目瞪口呆。
“哎呀，你都多大的人了，再不娶媳妇啊，老妈要到何时才能抱孙子？我跟你讲啊，就你以前的发小王愣子，十年前还专门给咱们家送报纸，现在改成了送外卖，可就在前天，他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哎哟哟，那让我看得着实心酸。你说说，那个王愣子，整儿一个榆木疙瘩，靠一次偶然的送外卖，就结识了这么漂亮的姑娘，还娶回了家，你怎么就没这运气？哎，我记得你们大学好看的女人不少，老师一个个不是师范就是名校毕业的，要不然就追一个试试？”顾妈妈说。
顾之承直翻白眼：“妈，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吗？这个儿女姻缘都是早已注定好了的，强求不来，我现在单身或许只是时机未到，哪时候时来运转，这缘分自己出来了，那不就好了吗？”
顾妈妈在电话那一头唉声叹气：“话虽这么说，可我认识的同事啊，都已经有孙子、孙女承欢膝下了，我也想有时候可以逗逗孙子孙女……”
顾之承无奈道：“妈，结婚到底是我自己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嘿，你这小子，老妈好心为你操心，倒成我的不是了？好，我答应你，这段时间就不来操心你的婚事，你就继续过单身狗的日子吧！”
顾之承抽抽嘴角：“妈，话也不是这么说。”
然而电话早已被掐断，顾之承怔怔地看着那屏幕上的信息，滑动，点开了微信的朋友圈，他认识的亲戚朋友们，都在晒照片，不是风景就是美食，可没有一个人，不是和异性在一块儿的。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校长，也晒出了他和太太共进晚餐的照片。
好像全世界，都有男男女女作伴，而只有他一人，形单影只，可怜得像条狗……
顾之承眉宇紧锁，其实方才顾妈妈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亲戚朋友家的孩子差不多都成家立业，谈恋爱讨老婆了，动作更快的，儿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只有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这要是到了过年，亲戚们来串门，问起他的终身大事，这可如何是好？去年顾妈妈堆起满面笑容，好不容易招架住了七大姑八大姨的咄咄逼问，可今年，他又要以工作忙为借口，来搪塞自己单身的事情吗？
一个借口永久了，换新的，可再怎么更替，始终掩盖不了他单身的事实。
寒风萧瑟，小小的雪花在半空中飘舞，顾之承凝眉深望。父母的双鬓都长出了白头发，他不能再让他们为自己操心，也不想被支配着去相亲，更不愿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倒不如，趁现在还有点时间，跟父母说一下，就说自己已经和别人谈恋爱了，等过年应付完了所有亲戚，获得了大把的时间，再认真去观察去思索，自己喜欢的人到底在何处。
顾之承摸了摸下巴，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可是，他上哪找一个“女朋友” ？
顾之承把笔记本打开，点了浏览器，在百度搜索上啪嗒啪嗒的打了几个字，然后看到了一些相关信息。现在网络科技发达，什么新鲜的事物都有，就连租女友这种事都可以做到。他看着页面上一张张素颜女子照片，容貌各有不同，身材胖瘦不一，却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由于身材、样貌的不同，那些女子都标了不同的价格，便宜的500元都有，而最高的都上了两三千元。
顾之承看来看去，活像窑子里挑剔的老鸨，怎么都不满意：“这个太胖了，这个又太矮了，这个皮肤太黑，这个是整了容的吧？太假了，我妈一眼就看出来。”
顾之承挑三拣四，这个不好看，那个不端庄，直直过了一个多小时，笔记本快没电了，也没选好租的对象。
“哎，算了算了，晚上再说。”顾之承合上了笔记本，打算去超市买点东西。
这个时间点，来超市的人不是很多，顾之承在货架上挑选着咖啡，仔细检查生产日期，忽然瞧见对面的苏打饼干不错，信步走过去。
彼时，摆满饼干的货物架前，一个穿着圣诞红长款羽绒服的女生正低下头，犹豫着是买曲奇还是夹心好。顾之承不疑有他地走到了旁边，抬起手臂去够她头上一层的苏打饼干，恰好那女生不经意地仰起脸，触到了他的衣袖。
顾之承眼眸一瞥，微微一愣，那张不施粉黛的脸上，是山一样的弯眉，水一样的明眸，零碎的刘海遮住了光洁的额头，却掩不了那清雅淡漠的气质，顾之承随即笑了，眼神里满是欣喜和激动，说：“尉迟安！”
那女生吓了一跳，慌乱的神色暴露在面容上，惊疑不定地看向顾之承。
顾之承低眉浅笑：“你也在买饼干？”
尉迟安匆忙点头，垂下睫。
顾之承故作轻快地说：“正好我也要买。”说着，从架上拿了一包苏打饼干，到了排队结账的时候，顾之承帮尉迟安的钱一起付了。
尉迟安急忙说：“顾老师，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是我自己来吧。”
“不用，你是我学生，这点客气做什么。”顾之承笑了笑。
可尉迟安一看到他这样的笑容，整个人都不好起来，按照他小气的性子，没让她倒贴钱已经算不错了，今天怎么这么好心，和她打招呼，还帮她付钱？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一个星期前的冬至，T大飘起了鹅毛大雪，而后接连几天，校园都被白雪覆盖，大雪厚厚地压在树梢上，偶尔会有一捧晶莹从枝头上掉落，砸碎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尉迟安小心翼翼地走着，粉色加绒棉鞋踩在白色的雪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而她身旁也有一个与之相较稍大的脚印，深深的。一深一浅，时常交错，时常重叠，到最后，各自站在了两边。
顾之承今天穿了一件灰色双面驼羊绒呢子大衣，门襟单排扣，侧边缝插袋，直直的下摆将身材衬托得越发修长挺拔，他一边说着，一边白色的雾气从嘴巴里喷出来，仿佛吞云吐雾：“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我昨天还看到几个学生在教学楼门口堆雪人呢。”
他闲闲的搭讪着，两手插在衣袋中，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和清冷，玉色的肌肤在雪光的衬托下皎皎如明月，偶然一回头，看到尉迟安打成结的眉毛，还有她泛红的双手，眉间微蹙，走近，说：“怎么不戴手套？”
尉迟安往手上呵气：“小宁要去看冰雕展览，可是没有手套，我就借她了。”
顾之承一皱眉：“可是你没了手套不就要挨冻了吗？”他伸出手，将尉迟安的小手包裹其中，摩擦了几下，笑道：“现在呢？”
尉迟安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头说：“暖和多了。”
“嗯。”顾之承就这样握着尉迟安的手走，嘴角扬起柔柔的笑意。
周围时而有不少同学经过，目光频频望向尉迟安和顾之承，甚至有几个拿出手机拍照。尉迟安耳根发红，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女生对同伴的窃窃私语：“哎，那个男的谁啊，长得好帅。”
同伴说道：“是啊，还给女朋友烘手，真体贴。”
尉迟安很想停下来，大声告诉那些女生，不是这样的，她旁边这位不是她的男朋友，是她的老师啊！
可是她不敢，那些人也应该不会相信。
尉迟安醒过神来，发觉这件事有点儿不对劲，顾之承好端端的握自己的手干嘛？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于是，她轻声说道：“顾老师，我不冷了，现在是不是可以放开了？”
顾之承侧脸看过来，如冰雪一样澄澈的眼睛里，莹莹有火在霜中燃烧，绚烂而又夺目。他此刻微微垂眼，瞅着她不言，瘦削的下巴埋在一圈深灰色围巾里，在雪天里精致得仿佛是一位来自童话中的小王子，清冷而又高贵。
尉迟安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如坐针毡，又试探着说道：“顾老师？”
完了，他这眼神不对劲，不会是看上她了吧？当初明明说好了的，两人早已“离婚”，井水不犯河水，他可不要乱来啊！
察觉到四周投来暧昧的目光，尉迟安臊得慌，一把袖子挡在脸上，指望别再被其他同学围观。
顾之承忽凑脸过来，晦暗的眼眸里飞过一抹清幽的流光，嘴角浅浅的弧度越来越大，气息依旧冷，可身体却仿佛逐渐热了起来，他一字一句道：“不行。”
尉迟安欲哭无泪：“为什么啊？”
顾之承邪魅一笑：“尉迟安，你看我不仅给你付钱，还牺牲肉体给你取暖，你是不是该回报我啊？”
尉迟安额角一抽：“顾老师，你话能不能别说得这么暧昧，会让别人误会的。咳咳，你想让我做什么？”
顾之承放开了她，神态自然地说：“我啊，想让你冒充我的女朋友。”
“什么？”尉迟安怀疑自己听错了。
顾之承直视着她：“我想让你冒充我的女朋友，过年去见我的家人。”
尉迟安瞠目结舌道：“顾、顾老师，你没开玩笑吧？”
顾之承紧锁着眉头，故意叹道：“还不是上回你和鲁宁遥来餐厅，使相亲横生枝节，苏小姐没有与我在一起，反而跟服务员走了，我没来找你算账已经算是不错，这回我遇到了麻烦你怎么能不负责？”
“不是，顾老师，你没记错吧？那天分明是服务员不小心摔跤，酒杯差点摔碎——”
“那也是我救的你，不是吗？”
尉迟安哑口无言。
“所以啊，由于我相亲没有成功，这次过年没法和家人们交代，只好来找人冒充了。”
尉迟安不解地看着他：“可是你为什么要找我？”
顾之承不屑地说：“你以为我想找你吗？这不是看其他老师都要忙着，而我认识的学生中，就你和我在同一个城市。”
“你怎么知道我和你一个城市？”尉迟安反问道。
顾之承耸耸肩：“你们不是有档案吗，作为你们的代理班主任，仔细考察每一个学生的实际情况，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你就编吧，尉迟安腹诽道。
“总之，你帮不帮，就一句话。”
“不帮。”尉迟安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
开什么玩笑，她也是要过年的人，怎么能说去老师的家就去老师的家？顾之承爱找谁当他的女朋友找谁去，反正她可没这工夫。
“哦？”顾之承皮笑肉不笑，“那如果我让你的期末成绩满分，你还打算这么拒绝我吗？”
尉迟安一怔，目不转睛地看向顾之承。
顾之承故作幽叹道：“这世道啊，的确存在许多不公平的事，就连学生的期末成绩，存亡权也掌握在我们这些老师手上，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
“可这样不是对其他人不公平了吗？”尉迟安问道。
顾之承扯了扯嘴角，抬脚就走：“行，那就当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打扰你了。”
“哎，别走啊。”尉迟安连忙拉住顾之承的手。
顾之承的眼迅疾扫过来。
尉迟安讪讪的松开了，对着顾之承说：“看在你是我老师的份上，这回也的确遇到了麻烦，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助你吧。不过可要说好了，我冒充你的女朋友，你期末成绩要给我打满分。”
要是她拿了满分成绩，那离奖学金的道路就不远了。
顾之承微笑道：“一言为定。”
尉迟安伸出右手掌，对他挑挑眉。
顾之承一笑，和她击掌为誓。
尉迟安这才放心，又问道：“可我到时怎么见你家长呢？是什么时候见面？”
顾之承想了想，说：“你过年什么时候有空？”
“呃，我算算，除夕肯定待在家，大年初一走亲戚，初二亲戚来我家，初三倒是有空。”尉迟安扳着手指头，说道。
“那就初三，到时你发我定位，我开车来接你。”顾之承说。
尉迟安点头答应了，她到时只要跟爸妈打声招呼，就说是去看朋友了，爸妈应该不会多想。
顾之承唇角一勾，这回赚了，靠一个打分就收买了“女朋友”，还省了一大笔的租金，值了！
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在冬日里洒下暖暖的光辉，顾之承一路送尉迟安回到了寝室， 二人长长的影子映在水泥地上，有好几次差点重叠在一起。
“到了，你自己上楼吧。”顾之承说道。
“老师再见。”尉迟安挥挥手，径自进了女生宿舍楼。
顾之承双手插着裤袋，凝望着尉迟安清瘦的身影慢慢上了楼梯，这时，负责女生宿舍管理的阿姨走出来，看见顾之承，转惊为喜，道：“呀，顾老师，真是稀客啊稀客！”
顾之承一偏头，看见阿姨，也愣住了：“王阿姨？”
坏了，他怎么就忘了？
之前顾妈妈没少给顾之承推荐相亲对象，其中有一个人就是王阿姨的亲侄女，自小娇生惯养，长大后浓妆艳抹，说话嗲声嗲气的，和她一块吃饭时，顾之承就忍受不了，借着去上厕所的工夫，给顾妈妈打电话投诉：“妈，你找的什么女孩子，说话阴阳怪气，矫揉造作的！”
在顾之承看来，这女孩是没救了，可在王阿姨眼里，那是她的亲侄女，做什么事都是最好的。所以，即使相亲失败了，也不要紧，买卖不成仁义在，顾之承做不了她的侄女婿，但可以做她的亲女婿啊！正好她闺女快三十了，还没男朋友，比顾之承稍微大了那么三岁，但这有什么要紧，女大三抱金砖，好得很呢！
所以，王阿姨时不时跟顾妈妈煲电话粥，聊上几句贴心话，指望着自己的女儿能嫁给这么帅气又有文化的老师，可顾之承连人家姑娘看都不想看，相亲更是没去。
他以为王阿姨可以死心了，这段时间也没再给顾妈妈打电话，危机算是解除，只是没想到，他今天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顾老师，你怎么来女生宿舍了？难道，你……”王阿姨目生警惕，带着探究的眼神打量顾之承。他不会跟女学生谈恋爱了吧？
“王阿姨，真是巧啊，好长时间没见了。”顾之承假笑道。
“是啊，是啊，上回你因为要上课没来，我女儿伤心得跟什么似的。”王阿姨说。
顾之承不动声色道：“上回是我不对，害王小姐白等这么久，只是临时接到电话通知，这不忙不过来吗。而且我之后也打来电话道歉了，真是不好意思。”
王阿姨笑着说：“哎呀，都是朋友，说什么不好意思的。顾老师呀，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我刚才，好像看见一个女生和你一起走来的。”
顾之承神情不变，笑道：“哦，那是我的一个学生，到我这来问考试的提纲，然后我要去实训楼，正好顺路，就和她一起走了。”他指了指对面的实训楼：“我要去一趟机房。”
“哦。”王阿姨面情复杂地点点头，看着顾之承越走越远了。
她琢磨着，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刚才明明看见他们有说有笑的，要不是认出是顾老师，我还以为是一对秀恩爱的小情侣。哎，不对，顾老师那是什么性格，他连我那侄女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稀罕一个平淡无奇的小女生？嗯，应该是问提纲吧……话说，提纲是什么东西？”
顾之承走的越来越快，在进入机房的那一刻，总算松了口气，好险，要是被王阿姨知道他送“女朋友”回宿舍，这还了得？
他眨眨眼，嗯？如果王阿姨知道了那是他“女朋友”，势必会打到顾妈妈那里去，那他也不用亲自跟家人打电话，顾妈妈一定会亲自来电向他询问，这件事也就更有可信度。这个，他刚才怎么没想到？
算了，反正都这样了，打电话是迟早的。
顾之承点了日历，盘算着具体告诉顾妈妈自己“谈恋爱”的时间，到时准备好一套说辞，应该就可以应付过去了。
他吁出一口气，疲乏的脸上有一丝浅浅的笑意，点开了朋友圈，看见顾妈妈发的照片：“邻居家的儿媳妇大三岁，抱金砖了啊！实名羡慕。”
顾之承抽了抽嘴角，老妈这毛病还是没改，他没好气地在评论里说：“女大三十送江山，女大三百送仙丹，女大三千位列仙班。”
过了会儿，顾妈妈回复：“儿子三十不娶送你个咸鸭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