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有没有遇到过越想做好一件事,却越是做不好的情况呢?
越是想赢,结果却越是怕输。
这看不见的压力就像一个无形的包袱,一开始就背在了肩上,直到失败真的来临,绝望会像海啸般席卷而来。
胜负其实一开始就注定了。拿不起放不下的人,总是得不到胜利女神的青睐。
“哗啦。”
棋子散落,仿佛黑白双色的珍珠四处滚落。一直到结束的那一刻,花梨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败了呢?
“看来是我高看你了。你已不配与我一战,也不配占用结凛的时间。他对你的关注完全是白费心思……”宁自洁骄傲地起身,睥睨的眼神是那么冰冷。
花梨呆呆地看着棋盘,心乱如麻的同时,感触更深的是悲哀。
好悲哀,为什么自己要浪费那么多时间?曾经可以和眼前这人旗鼓相当地较量,如今却完全不是对手。她错了,她真的做错了!
她不该懦弱,不该逃避,不该……
“我走了。你要是没达到我的要求,就别来找我了。”胜利的一方礼貌性地去前台付费,留下失败者站在原地。
直到这一刻,花梨才终于明白,自己胸中燃烧着的火焰,原来就是失败的不甘。
不是逃避,而是不甘。她想赢回来,想要打败眼前的人!
“可是我还有机会吗?”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路上游**,花梨双目无神地走着,完全没有目标。她不想回家,可也不知道该去哪儿,直到有人突然叫她的名字,她才呆呆地转过身来。
“谁在叫我?”
“是我啦!”一身艳丽精致的汉服,单手叉腰的结花一指头点过来,差点把她戳翻在地。
“结,结花大姐!”花梨呆了一下,瞬间回过神来,“大姐,我知道这是你家茶艺会所的工作服,可是穿成这样走在街上也太惊人了吧?”
“这本来就是我的店门口啊!”结花没好气地一把拽过她,“要不是看到某人失魂落魄地从我店门口走过,我才懒得理她呢。”
说着她旋风般把花梨拉进店里,按坐在包间雅座上,吩咐店员上茶点、沏茶,一气呵成。
“大,大姐,不用麻烦啦,我没钱……”
“我像是要跟你要钱的人吗?”结花化着浓妆的脸庞似乎扭曲了,花梨立刻学乖了。
于是,包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结花亲手沏茶时器皿碰撞发出的的清脆声响。
花梨闭上眼睛,心似乎安静下来了,那些憋闷、委屈、悔恨、烦躁……仿佛一扫而空。
当清香的茶点送来,结花拈起一块樱花饼塞进花梨的嘴巴。清香甜糯的滋味瞬间安抚了花梨的心。只听结花问“好吃吗”,花梨连忙点头。
结花又夹起一块金黄的油炸食物,放到花梨唇边:“喏,这是结凛最喜欢吃的。”
呃……
干吗突然提到那家伙?他喜欢吃的我就偏偏不吃!
可是闻起来清香的食物就在嘴边,再搭配结花那堪比杀人的目光,花梨哪敢不张嘴?赶紧咬住,咀嚼,顿时被满口香酥的清淡滋味征服了。
“好好吃……”这种叫人欲罢不能的美味,她怕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啊。
“呵呵,结凛每次来我都骗他说卖光了。”结花很奸诈地道。
“谢谢大姐请我吃。”花梨立刻乖巧地说。
“不用道谢啦,倒是我看你很沮丧的样子呢,完全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精神了。怎么,和结凛吵架了?还是遇到麻烦了?”
“都有吧。”她已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说来听听呗。如果是结凛那小子任性,我就去打他,我是他姐姐,打他他不敢还手的。”
大姐,你这么坦然地说要对亲弟使用暴力不太好吧,结凛是捡来的吗?
花梨一头黑线,倒是结花说道:“其实我还蛮意外的,结凛是怎么认识你的呢?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了,你的生活圈子应该不会和结凛重叠。”
听到这番话,花梨抬起头来,这正是她最耿耿于怀也最在意的事。
“看样子你也不明白呢。”结花摊手,这姿态跟她一身华丽的汉服竟然十分相配。
“大,大姐,结凛他很早以前就认识宁自洁吗?”这个问题,终于还是问出口了。花梨偷偷地想,既然问出来了,就该心安了吧。
“宁自洁?哦,她是我们邻居家的小女儿呢。认识是很早就认识了,可是我们跟她哥宁自在比较熟悉。我受伤之后,自在就去学了运动医学,等他学成的时候结凛已经登上舞台了,自在也是我们家的家庭医生。”
“难道他们不是青梅竹马吗?”
结花一愣,随即瞪大眼睛笑出声来:“哈哈哈,你这孩子太好笑了!自洁那孩子从小就学棋,我弟弟从小就练舞,他们有什么时间当青梅竹马啊?”
咦?怎么会这样……
花梨又问:“那清源老师呢?清源老师为什么会认识结凛?”
结花这才正色道:“这就是我想说的,清源棋圣是我母亲的朋友,自从结凛继承了母亲的衣钵后,他按照母亲的传统每年都会请棋圣去观看一次他的演出。但今年与以往不同,棋圣病危,所以结凛和母亲专程去看望他。说来也怪,结凛回来以后突然改了行程,答应了原本打算拒绝的邀请,去了趟M国。”
花梨心里微动,这段往事听起来有点奇怪。
“事实上他原计划在国内参加新年表演的,我问他为什么变卦,他说是受人所托。紧接着他回国后突然开始和你接触,与此同时他竟然还答应了电视台的纪录片拍摄。这对一直只忠于舞台艺术的我家来说,简直是大逆不道,但诡异的是我母亲竟然没反对。我问母亲,母亲只说是故人所托。”
零碎的片段,在结花的眼里,就像一个谜团,始终得不到答案。
但在花梨的心中,一条看不见的线却早已完成了连接。
那所有的细节组成了一幅庞大的拼图,在没有完成最后一块时,或许只是模糊的色块。只有当最后一块楔子放进正确的地方时,这些色块才会展现出清晰的原貌。
她默默地起身,礼貌地辞别好心收留她的结花,拒绝了对方的挽留,离开了。
去哪儿呢?她不知道。她只是满腔情绪,几乎快要失控。脚步越来越快,从慢走逐渐变成狂奔,傍晚的风刮在脸上,带着水一样的微凉。
她穿过大街、穿过路口、穿过拥挤的人海,在五光十色的市中心广场,她突然停下来,仰起头,泪流满面……
著名的市中心巨型LED广告牌上正播放着熟悉的画卷。穿着白色纱衣的少年与裹着黑色纱衣的少年仿佛光与影的诗篇,上演着黑与白的传奇。那熟悉的身影,那唯美的静态,那令人呼吸停顿的飞跃,一切都美得如诗如画。
“喜欢……很喜欢……”
顺着泪水流淌的,是空灵的顿悟。
夜幕落下,在一片炫目的霓虹灯中,全世界仿佛也只剩下一个他。
她想,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
2
她想立刻见到结凛,把她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也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他。可是,谷梵舞蹈教室里没有结凛,宁氏诊所没有结凛,国立艺术中心没有结凛……她能想到的地方都没有结凛,却偏偏满世界都是结凛的身影。
到处都能看到他这支棋盘舞,到处都有他那幻化成蝶的影子,她心里满溢的情感到底要何时才能说呢?失落、混乱、伤感,这么多情绪纠缠在一起,让花梨忘记了输棋的悲伤。
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她不止一次想,要是自己早一点醒悟过来就好了,就不会因为误会而生结凛的气。为什么总是要在悔恨中反省自己?自诩聪明的花梨,你到底是有多笨?
“你怎么现在才回家?”一个不可一世的声音突然在前方响起。
花梨惊愕地抬起头,看着自己门口的大树下,那个熟悉的人正踱来踱去,脸上满是焦躁。
那是一株年龄很老的橘子树,正好是橘子花盛开的季节。在夜空下,白色的花朵在枝头摇曳,风一吹,那些散发着幽香的花瓣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满他的肩。
结凛看到花梨的身影时,就已经气冲冲地走过来,见她发呆,就用指头在她脑门上一弹:“还发什么愣,你是输了还是赢了啊?”
“我,我输了。”一时回不过神来,花梨呆滞地道。
“输了就输了,下次再来吧。你傻了吗,怎么呆呆的?”结凛撩开她的刘海儿,摸摸额头,又摸摸脸颊,左看右看,似乎要找个不对劲的地方出来似的。
“我……”我是被你吓傻了啊。吞吞口水,花梨仰头看着结凛,那尖尖的下巴,水煮蛋一样白嫩的肌肤,水墨画一般精致的眉眼,结凛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她本以为是天降的缘分让彼此相遇,可实际上却是……
“结凛,我问你,是不是我老师拜托你,你才找到我的?”
结凛的手一僵,缓缓垂了下来。
“你知道了。”不是疑问,是陈述的语气。
花梨低下头,她太紧张了,因为不知道结凛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放到她的头顶,细细地婆娑着,就像是在安抚她。
“清源大师在拜托我的时候,曾提醒我要小心点,他说你看上去粗枝大叶,其实很聪明敏感。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结凛有些感慨地道,“说实话,一开始我接受这个请求时,很瞧不起你。虽然我们差不多大,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我现在可是一个人能养全家哦。你行吗?你居然输了一次就退缩了,这不跟赖账一样吗?还有,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居然一输棋就跑得人影都没了。清源大师真可怜啊,到最后连自己的徒弟都没见上一面……”
“喂,你够了吧。我以为你是要安慰我,谁知道你居然絮絮叨叨地数落我!”花梨一把拍开头顶那只讨厌的手,却见结凛灵巧地向后一跳,脸上哪有生气的表情,根本是在奸笑。
“这样不就好了,你还是适合元气满满的样子。”他有点夸张地叹气,“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本人时,还吓了一跳呢,心想你根本不像清源大师的徒弟。虽然必须和你保持联系,可是我真的很担心你会给我找麻烦,就像那些一天到晚在路上和机场堵我的女生一样。可后来我发现,你几乎不会主动来找我,即使你嘴上再怎么吹捧我再怎么学那些粉丝的口气说话,你的眼神依然很清亮,完全没有失去自我。这时候我才明白,你的的确确是清源大师的弟子。”
听到这里,花梨再也按捺不住了:“那就是说,你是我老师派来的人吗?接近我、跟我相处、陪伴我……都是老师拜托你的吗?”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之间的相处又算什么呢?
结凛静静地点点头:“是,又不是。我确实是受他拜托来见你,但我只是个邮差。与你相处的点点滴滴,是我自己的意愿。”
“真的吗?”花梨用力一扑,使劲抓住结凛的双臂,“你说是你自愿的,对吧?你不许反悔啊!”
“我为什么要反悔啊,倒是你,抓得住我话里的重点吗?我要开始怀疑你的智商喽。”
“我抓得到,你不就是说你是邮差吗?”花梨的声音猛然停住,眼睛瞪得大大的,“邮差?邮差不是送东西的吗?”
结凛送给她什么东西?
一个小小的、会动的、会说话的、骄傲无比的、神奇的三头身王子!
我是来自神界的真理二世王子殿下,我受了女巫的诅咒……
“我居然真的相信了。”花梨虚脱般软软坐下来,“我竟然相信了这么蠢的话。啊……”
“二世并没有真的骗到你,因为你骨子里是个特别冷静的人,你其实从没有依赖过他。”
“咦?”
结凛淡淡地道:“二世没有完成任务。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你完全的信任,所以一切安置在他身上的计划与系统从来没有被激活过。二世算是行动失败了。”
“等,等一下,什么家族、什么行动失败、什么没有激活?你突然说起外星语了吗?”花梨急了,她怎么觉得听到有人这样说二世,就算是结凛也不可饶恕呢?
结凛一脸正色:“因为二世是某个神秘的科研中心研究出来的超级人工AI,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陪伴型机器人,专门针对客户需要设计出来的玩具啊。”
“啊?”花梨瞬间石化了。
结凛继续说:“他出厂的条件就是符合客户需要,出厂设置也是根据客户的具体要求来设置的,按理说他该针对你的问题来纠正你现在的行为。可是他除了发牢骚和睡觉外,我发现他根本一无是处。”
“二世才没有一无是处呢,你根本不知道二世有多好。”花梨下意识地反驳,“我的毛病我自己知道,不就是爱说谎吗。二世一开始就叫我不准说谎,比你还早呢,你怎么能说他的坏话?”
“可是他确实没有什么作为,甚至现在都不在你身边。”
“呃……”花梨一哽,突然叫出声来,“对啊,二世不见了,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一想起来,顿时急得团团转。
结凛却拦住了她:“如果真的找不到,说不定是二世的家族,也就是那个实验室出动把他回收了吧。”
“回收?”花梨心里一抖,这个词听起来好诡异,“二世他又不是垃圾,怎么能回收?”
“他没有按照清源大师的要求把你带回正轨上。我也是后来听说的一些传闻,那个实验室是有权决定这些机器人的去留的。只要他们判定机器人在和主人的相处中没有起到良性作用……”
“也就是说,因为我太晚觉悟,因为我太差劲,因为……所以害得二世要被回收?”花梨眨眨干涩的眼睛,突然一股热流涌上来,化成了无声的泪。
怎么办,她好后悔。难怪怎么都找不到二世,是因为他已经被回收了吗?几乎是下意识地,花梨想到了垃圾回收站,想到了满坑满谷的机器人被回收堆积在一起,巨型机械手把它们抓起来,扔进喷火的熔炉……
“不!我不要这样!”就像自己被火烫了似的,花梨跳起来,“我要去救二世!”
“你怎么救?二世没完成任务,这是他的宿命。”结凛反问,“清源大师的愿望是希望你重新振作,你做到了吗?”
“我做得到!”她脑海里闪过火花,“我曾收到过二世最后的请求,那一定就是二世向我求救的线索。二世不甘心被回收,一定是这样的。我要赢棋,只要我一直赢,二世就不算任务失败吧,他们就必须放二世回来,对不对?”
结凛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问:你真的能行吗?
这个答案,不用说出来。花梨坚定地看着结凛。
3
“宁自洁,我们再来比赛吧。”
当宁自洁接到这样的战书时,感觉很郁闷。这家伙刚输给自己,居然又来挑战,这是要从败军之将一下子变身为打不死的小强吗?
“我不要。”转过身,她正想朝自家的司机那边走去,却被花梨挡住了。
花梨也不啰唆:“你不会以为我在路边的棋友会所输给你一次,就是真的比你差了吧?”
“你……”宁自洁一挑眉,没好气地问,“你哪儿来的自信?”
“因为我有你没有的东西,而我必须保护他!”花梨的眼里燃起了明亮的火光。那是以往的她不曾具备的、从灵魂深处燃起的斗志。
……
“告诉花梨,这是我这个老师最后想送给她的一句话:有的人需要别人铺平了道路才能走远,有的人则需要摔倒过才明白怎样向前走。不管选择怎样的人生,你都会长大,所以不要怕。”
……
不要怕。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怕啊。
直到那天,结凛转告了这句话,花梨才终于明白了一切。这是老师用最后的时间为她设的局,虽然一开始骗了她,可是她却得到了结凛的帮助,得到了二世的关心,得到了以前不曾得到的同学的友谊。
她输了,所以逃跑。她以为抛下了别人,别人自然也会抛下她。可是到最后,她才知道自己从未被放弃。
老师在临终前订购了二世,请结凛去M国把二世带回来,这一切都是老师的布局。这盘棋下到这里,老师在等待着她的棋!
是懦弱地退却,还是勇敢地迎战?
“宁自洁,我们的十番棋,还没下完!”
十番棋,对棋士来说最残酷也最崇高!
这句话一出口,宁自洁的眼神也变了。当两个看起来普通的少女一说到围棋的时候,她们仿佛镀上了一层夺目的光。
很快,著名的围棋周刊,在副刊别册的二版,用非常郑重的语气写出了标题——《封禁数年的十番棋,再战!》。
照片上的两个少女都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光环,一个出身名门,读名校,入棋院;另一个则战绩辉煌,引人瞩目。当所有人都开始寻找记忆中的片段,回忆当年那对少女棋士时,也对这个等待了数年的结果燃起了期待。
如今在冠宇学院,但凡有人碰到一年级四班的同学,都会问上一句“你们班花梨准备得怎么样”,一股与有荣焉的气势油然而生。而此时此刻,花梨却并没有在学校里。
既然决定要重拾围棋,她就不能再浪费时间。原定计划是,比赛前的准备时间,全部请假在家打谱练棋,可是没想到请假后第一天早上凌晨五点,就被某个讨厌鬼从**拉起来了!
“走,跟我去锻炼。”
结凛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花梨床前,原本睡成大字状的花梨瞬间就爆发了。
“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天啊,她在结凛面前穿着睡衣!头发打结、满脸枕巾印痕、嘴角挂着可疑的**……一定不能是口水啊!
高高在上的结凛一身整洁,站在她床前,就像个恶魔教练似的,用足够让赤道结冰的语气道:“你以前崩盘的原因就是体力太差!没有良好的体力基础,你的大脑就无法负荷。”
“可,可是我睡得好好的……”花梨吞了吞口水,眼角余光瞟到爸妈躲在门外朝她竖起大拇指,一脸兴奋。
兴奋什么啊?你们一大清早开门让个陌生人进来,有什么好兴奋的?
结凛眼睛一眯,突然来了句:“现在十番棋的胜负还未分,你的战绩还算0败,但这样下去可就输定了。”
“不一定吧,你这么肯定?”花梨嘟囔着,现在才五点,天都没亮!
结凛转身,留下一股冷气:“宁自洁从小就参加晨练,她有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
花梨立刻翻身跳下床:“那还等什么,我们去晨练!”
所以说,宿敌其实是很珍贵的存在哦。有这么个人存在,花梨就无法怠惰,因为她就是不想输给那个人,尤其是从结凛的嘴里听到夸奖对方的话……
嗯,绝对不能忍!
可是,如果以为结凛的晨练是跑跑步,动动胳膊,那就真是太天真了。
“啊!”
飘散着白玉兰花香的清晨,在宁静安逸的高级住宅区里,一声惨叫划破天际。听到这声惨叫的狗狗们立刻热情地回应三声“汪汪汪”。
“呜呜呜,我要回家,我不要参加这见鬼的晨练……啊!”腿被压成一字形的花梨痛得汗水直冒,这算哪门子锻炼体力?
“你的筋太紧了,所以要松一松。”舞蹈教室的镜子里映出结凛手持教鞭的身影。
“可是……”可是这根本就是严刑拷打嘛。就在她第无数次怀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结凛时,突然背后传来温柔的触感。
结凛竟然弯腰从背后抱住了她?
花梨顿时僵住了。怎,怎么突然这样啊?可她还来不及说话,就感觉结凛的双手贴在了她的双臂上,大手握着她的手腕,清冽的声音在她耳畔回**:“手放松,关节伸展开来,你不要着急,慢慢地就好了。”
淡淡的气息带着草木的清香,结凛的双手像是有魔力一样,带领着她放松身体,舒展开来。
“很好,你很努力,太乖了。”那清淡的声音低语着,像小提琴的弓在弦上轻轻一拨,飘出一串美妙的音符。就在这时,绷直的身体终于到了极限,花梨哀叫一声,整个人瘫软在地。
“我撑不下去了。”呜呜,那教鞭该不会是用来抽她的吧?
就在花梨盯着那根教鞭时,结凛站起来道:“不可以趴着,现在你可以去外面跑步了。”
“在这种无情的酷刑之后,你还叫我去跑步?难道不是酷刑和跑步二选一吗?”
“谁告诉你拉完筋就算完事?我这是最节约时间的热身,一般人我才不会亲自教导呢。”说完,结凛提着花梨的后领就出去了。
晨光下的小区内绿树葱茏,草地如茵,清澈的池塘和小桥、假山相映成趣,硕大的玉兰花缀满枝头,一切都美得像幅画。
“哇,如果能天天住在这里,叫我跑步也愿意。”花梨不由自主地说。
“可以啊。”结凛在后面露出一抹奸笑,抬手就朝她身上肉最厚的地方抽了一鞭子,“住到我家来就行了,保证每天抽打,一顿不少!”
“啊!”惨叫一声,花梨拔腿就跑。魔鬼教练,再也不相信你了。
当她终于跑完定量任务,气喘吁吁地回到原地时,站在那里的少年让她吃了一惊。
整洁的制服,一丝不苟的表情,笔直的站姿……这熟悉的身影,她本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
“越哲,是你!”
越哲轻轻一推眼镜,罕见地弯起嘴角,却又迅速变脸,板起脸道:“花梨,我来当你的陪练。从今天起,我会陪你下棋,若你对我的胜率达到百分百时,我会带其他人来跟你对战。”
冷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波动。可就是这样的声音让花梨忍不住捂住嘴巴,强忍住哭泣的冲动。
一个棋手,是不可能闭门造车的,只有在不断的对战中才能达到锻炼的目的。她就算有天大的勇气,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如今越哲竟主动地帮她解决了。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结凛吧。”越哲低下头,“是他打电话叫我来的。”
结凛?花梨看着不远处站在晨曦下的美少年,那曾经以为只会出现在舞台上的存在,原来早就已经和自己密不可分了。
“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从不曾放弃我。
4
时间飞逝,一转眼十番棋的赛程就近在眼前了。早已预热过的比赛,自然吸引了很多人关注。甚至连两所学校的校长都为了自家的学生隔空打嘴仗,一个说“我们贵族学校的学生就是比别人强”,一个夸“我们学校的孩子啊,那叫一个天纵奇才”。
“没想到我们校长居然这么萌,六十岁了呢,还和人吵架。”花梨忍不住感叹。
周芝走过来给她一个栗暴:“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啊,现在还有空发牢骚吗?我们可是在网上赌你赢!”她说的,就是现在冠宇和千树两所学校的学生在网上吵吵的事。大家都是有荣誉感的,棋赛已经上升到校际对抗的高度了。
“小芝,你别给她压力了。”杜娜娜款款走来,依旧高傲地瞟了花梨一眼,扔了句“你要是输了就别想混了”,然后走开。
花梨呆住了:喂,说好的不给我压力呢?你现在是怕我压力不够大吧!
“明天你就比赛了,我可听说那什么十番棋非常恐怖,要下好几天,你行不行啊?”周芝问。
“放心吧。”花梨比画了个展示肌肉的造型,“我在锻炼体力。”
如果结凛说的是真的,那么以前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崩盘原因就有了解释。现在她专门锻炼了身体,应该不会再出现当初那诡异的崩盘问题了,可是……
为什么她心底深处有一丝莫名的阴云?
是我还是欠缺自信吗?花梨扪心自问,却无法说出来。
杜娜娜把周芝叫走了,留下花梨自己安静一会儿。在教室里坐着,花梨觉得有些闷,便一个人去了天台。
今天下着小雨,天台上一个人都没有。花梨缩在天台门口的屋檐下,静静地听着雨声,整个世界都仿佛安静下来,时间凝滞。
好安静啊。
可是这么安静,就好像精致的素描少了色彩就没有灵动的活力一样。原本以为多余的东西,一旦失去了,就会发觉像少了条手臂似的难过。
已经很久没有二世的消息了。
“二世,你在哪里,你真的……被回收了吗?”
我再也不嫌弃你了,你不是没用的三头身王子。不管他们怎么说,在我眼里,你都是二世,最了不起最骄傲的二世。
花梨抱紧膝盖,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心里的阴云是什么。
是二世!
没有了二世,她的心里始终扎着一根刺。就算不痛,却时时在提醒着她。那是只属于她的二世,为什么要被别人判定存在的价值?
“咚!”
突然,一个沉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花梨赶紧挪开,一个人踢开她背后的门出现在天台上。
“你果然在这里。”真宇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阴郁的气息,这让花梨有点意外。
“你怎么了?”在花梨看来,真宇这个人很在乎外表,也很在乎别人眼中自己的形象,怎么会流露出这么明显的怒气呢?
可真宇就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说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他完全不动了?明明我已经把他带回家了,可他竟然不说话也不动。你说啊,他到底是怎么了!”
真宇说着竟激动地抓住花梨的肩膀使劲摇晃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花梨奋力挣扎,密集的雨丝给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洒上一层糖霜般的水珠,突然间一个火花闪过脑海,花梨尖叫起来,“你说的是二世!”
二世,她的二世!
真宇一愣,就见花梨突然凶狠地扑上来又踢又打:“原来是你把二世抓走了!浑蛋,你快把他还给我!”
“我为什么要还你?”真宇也怒了,“他是我的,是我预订的!”他的嘶吼就像是一个按钮,突然改变了整个世界。天空中传来遥远的雷声,微弱却清晰。
花梨愣住了。
这句话,她曾经听过。
是的,真宇好像真的说过。当时她完全摸不着头脑,可是现在她知道了二世的身世,知道了二世是怎么来的,突然间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真宇的愤怒是因为二世曾经属于他?
雨势渐渐地变大了,雨雾变成水滴落下,打湿了他们的头发。
真宇的脸在雨水里显得异常深邃,俊美中夹杂着一丝冷厉。他摸了下头发,一字一顿地道:“真理二世这个名字,是我给我妹妹编的睡前故事里王子的名字。我的妹妹身体不好,我给她编故事,每天陪她。可是我要上学,无法整天陪她,所以当我听说有那么一个神秘的实验室时,我央求父母给妹妹订一个娃娃。那个神奇的小东西一定要跟我编的故事里的王子一模一样,可以代替我守护妹妹……”
“可是没等娃娃出现,妹妹却又一次病发了。她被推进手术室,再出来时却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睛了。她没有等到真理二世来到她身边的那一天,我父母取消了订单。”真宇咬牙切齿地道,“为什么要取消?那是妹妹的王子,就算她不在了,也应该把二世带回来。我自己联络实验室,愿意用自己的零用钱续约。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实验室说,在我父母取消订单的那天,有一个紧急订单,于是二世被重新制定了程序后转手给了对方,我再也拿不回来了!”
花梨倒抽一口冷气,颤抖地捂住嘴巴。
她有一百个理由反驳真宇,可是她的心在说,没用的,真宇说的是事实。就算是编造,也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真宇为什么那样在乎二世,真宇为什么说二世是他的,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因为实验室是完全按照订购者要求制作的,二世之所以是二世,是因为来自真宇给妹妹讲的故事。二世的形象,二世的性格,甚至是二世所有的人物设定,都是按照真宇的要求来做的。可是一个意外,让二世失去了原本的主人。
而那紧急订单……是因为清源大师当时已经病危,没有更多的时间等待一个专门定制的娃娃了。
所以……
因为是一个紧急订单,又临时更改了程序,所以二世忘记了真宇,却又不能完美地执行新任务。他还残留着上一个订单遗留的人格,他还是属于真宇的……
花梨下意识地摇摇头,她的心乱了。
她想到的问题,真宇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他发现二世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会动的娃娃时,他愤怒了。失去妹妹的打击还没平复,却连原本属于妹妹的娃娃也变成了死物,这算什么?
“为什么他不能动,他明明是我妹妹的,难道他跟你在一起就可以忘记我妹妹吗?他的设定应该是围绕着我的要求来做的,可他竟然背叛主人!他算什么高端机器人,他算什么陪伴娃娃!他就是个没有心的玩具!”手一挥,真宇狠狠地扔下一个东西。
小小的身体在空中掠过一条抛物线,摔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雨水淋湿他小巧的身体,一丝显而易见的电火花从那精致的身体里蹿起,发出电子元件破坏时常有的声音。
那是二世?
是的,那就是二世。
花梨呆呆地看着躺着水洼里的三头身王子——紧闭的眼睛,僵直的姿态,就像很多时候在她口袋里睡着的样子。二世一动不动。
可是,过去她从不曾怀疑二世还能不能醒来,如今却深深地感受到,二世也许再也醒不过来了。
真宇那狠狠的一扔,断绝了二世苏醒的可能性。
用膝盖想都知道,那么精密的机器人,有多怕水怕潮……花梨走过去,轻轻地抚摸着二世那被水打湿的身体。
“喂,他可能会漏电!”真宇忍不住阻止她。
可花梨没停手,她默默地把二世捡起来,掏出纸巾擦干二世的身体:“你不配拥有二世。”
“你说什么?”真宇一挑眉,怒气未消。
“我说你不配当二世的主人。因为在你眼里,二世是个机器人,是按照你的要求设计的货物,所以只要他不如你的意,你就可以任意地处理他,对不对?可是在我心里,二世从来就是二世,他说他是来自神界的王子,我就相信他是!就算是谎言,我也不会去拆穿他,就像我不会为了炫耀自己有多聪明,就去拆穿一个美丽的童话!”
她抱紧了二世,站起身来。面对真宇,她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从某种意义来说,你的确是创造了二世的人,可你不是个称职的主人。你知道二世是按照你编的童话来制作的,所以你把二世当作你的物品。一开始你就不认为他是一个生命体,你凭什么认定二世应该忠于你?”
真宇的脸色变得灰白,他有些难堪地后退着,仿佛被花梨步步紧逼。
“得不到,于是就毁了他吗?因为他不听话,就把他摔坏吗?如果你把二世当成一条生命,你就不会这么做。难怪二世一开始就对你有种畏惧感,是因为你从头到尾就把你们的关系设为主仆关系吧。他的灵魂里还残留着对你的恐惧,他害怕你,所以他宁愿在你手里死去!”
“不!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真宇失控地摇着头,“我只是想告慰我妹妹而已,她进手术室前都还挂念着她的娃娃,为什么?为什么……”
“你的确很不幸,可这不是二世的错。他明明很努力地想帮我的!谁说他不能好好完成任务?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陪着我了,还帮我出气,还鼓励我,最后,他还用求救的方式激励我迎战……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称职的陪伴娃娃。”
是啊,为什么要到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呢?二世最后一次出现,不是在向她求助,而是想鼓励她勇敢面对。抓走二世的人是真宇,即使她再怎么赢棋,也与真宇无关,二世知道自己回不来了。
那金灿灿的发丝,那雪白的皮肤,那粉嫩的嘴巴,那挺翘的鼻子……他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花梨轻轻地抚摸着三头身王子,一滴滴热泪从她眼眶里落下,滴在二世的脸上、身上。
世界上,有没有比悔恨更苦涩的时候呢?如果有,那一定是现在了吧?就好像清源老师的逝去,就好像二世的消失。
这些人都再也回不来了。
比悔恨更苦涩的,就是失去,永永远远的失去。
突然,天空白光闪烁,真宇大叫:“喂,快走吧,打雷了!”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沉闷的雷声隆隆地响起。
可花梨像没听见真宇的提醒似的,反倒是那雷声激起了她的悲痛。
“二世!”用力把三头身王子抱在怀里,花梨大声哭喊。
就在这时,一道电流通过她全身。
“快闷死本王子啦!”一个娇声娇气的骂声突然传来,花梨吓得一松手。
小小的身影在空中完美完成三周转体,再帅气落地,“哒”的一声,小皮靴踩着水洼,双手叉腰摆出造型:“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花梨和真宇同时石化。
三头身王子摆完造型,就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指着花梨道:“你这个女人怎么到现在才来接我?该不会是在偷懒吧!”
他的前主人和现任主人再次石化。
三头身王子摆出深思状:“难道你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你该不会输了吧?嗯,休眠状态就是这点不好,和外界完全失去联系了。”
终于,现任主人清醒过来:“呃,你不打算先解释一下你刚才那个姿势和台词的含义吗?”
二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我们人工智能初号机的口头禅,现在已经成为各批次各型号的开机专用语了,听到这个就说明我们启动成功了……啊!我怎么都说出来了!啊,不不不,你听错了,我是来自神界的王子,我是受巫女诅咒……”
终于发现自己已经说漏嘴的三头身王子汗流浃背地企图蒙混过关。
“不用了,我已经知道这个人物设定了。”花梨示意他可以打住了。
三头身王子这才委屈地撇着小嘴,扑进花梨怀里大哭大闹。
“呜……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要永久关机了!都怪你都怪你,我才不是离家出走呢,我是想吓吓你而已,你都不关心我,呜呜呜呜……”三头身王子扭来扭去,明明没有眼泪却哭得撕心裂肺。
真宇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落寞地笑了。
“我走了。”
他已经明白了,很多他曾经刻意忽略的东西,在这时变得鲜明。失去妹妹的打击,让他对没有完成妹妹的愿望产生了执念,当发现二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入魔了吧。
幸好,我没有失去自我,没有伤害到别人。真宇想着,自嘲地苦笑。
“真宇,我……”看着这样的真宇,花梨产生了一丝愧疚,就好像抢走了别人的宝物似的,可是这件宝物她绝不能放手。
“对不起。”真宇的声音淡淡的,说完,他默默地转身离开。这三个字就像是一个咒语,终于给这个意外画上了句号。
等他的身影消失,二世紧紧抓着花梨道:“以后不许再丢下我了!”
“是,王子殿下。”
花梨笑了,雨停了。
“结凛,二世回来了。”花梨对着电话说。
那边一阵沉默,随后是结凛猛然拔高的声音:“待在学校,我马上过来!”那火急火燎的声音,让人完全可以想象到他此刻的心情。
花梨抱着二世正笑着,突然听到周芝和杜娜娜的声音,她们一边吵闹一边朝天台靠近。
“我听实验楼那边的人说看到她和真宇在天台上。那家伙要是敢现在淋雨,她就死定了!”
“也许她就是想用感冒当借口,这样如果明天输棋,就有了现成的理由。”
“所以我们去把她捆起来吧。”
“也好,待会儿你动手,我递绳子。”
喂喂,你们两个商量这种事的时候也考虑下我的心情好不好!
花梨和二世对视一眼,迅速决定:还是赶紧逃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周芝和杜娜娜跑上来就大吼一声:“花梨,你敢跑?”
“怎么不跑,不然被你捆起来啊?”花梨跑得比兔子还快。
“你该不会是怕输想逃吧!敢跑明天绑着你去!”周芝和杜娜娜紧追不放。
“哈哈哈……放心吧!我逃了这么久,早就等不及迎战了!”
飞奔的脚步溅起一串串小水花,在放晴的天空下留下阵阵欢笑的音符。
花梨觉得,再也没有比此时更幸福的时刻了,她等着结凛来接她,今天一起回家。
还有明天,还有后天,嗯,以后都一起回家吧。对了,还有二世也要一起……对了,大家都要在一起……
嗯,在一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