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努力遗忘
不是因为恨意
因为只有忘却
对你才是最好
一周后。
华誉大学。
江上雪重新回到了学校,开始了学习。坐在她身边的湘妃总是会时不时地偷看她一眼,然后又怕她发现而迅速转移目光。殊不知,这样频繁的动作,早就被江上雪看到,但是她也不出声。她知道梁湘妃是担心她,所以才这样。
自从江上雪出院后来上课,梁湘妃就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不同。她似乎变了,变得那么淡然,仿佛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以前的江上雪总会在韩离有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跑过去,即使没有需要也会常常跑到钢琴室去。可是现在不了,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在乎了,只是安静地上课,安静地回寝室。更奇怪的是,司青好像真的已经是江上雪的男朋友了,他一有时间就会过来约她出去。
难道江上雪已经放弃韩离了吗?
这些问题都在梁湘妃的脑海里转着,可是没有答案。
周围的同学又在讨论着学校里最新的八卦。
“你们听说了吗?烈歌学姐终于和韩离学长在一起了!”
“真的吗?真的吗?太好了,他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啊。”
“可是我的梦想却破裂了!不过,韩离学长,你放心,我永远会支持你的。”
……
梁湘妃再一次偷偷看着旁边的江上雪,她依旧在专注地听课,没有丝毫的异样。
江上雪这次抓住了她的眼神,偏头对她轻微一笑:“干吗盯着我看?呵呵。”
“我哪有?”被抓个正着的梁湘妃红着脸,言辞闪躲。
“哦。”江上雪也不继续追问。
“喂,你怎么不继续问我啊?”梁湘妃反而一脸着急的样子。
“问你什么?”江上雪装作很疑惑的样子。
“问我为什么盯着你看啊。”
“你不是说没有吗?”
“呼呼……上雪,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啊?”梁湘妃状似很生气。
“你这样的朋友啊,再多一个都……”江上雪欲言又止。
“都怎么?”
“没什么。”
“你说不说?”
江上雪的眼睛里露出智慧狡黠的光芒。湘妃就是这样,稍不注意就被人转移了话题,自己还浑然不知。江上雪不自觉地轻扬起嘴角。
梁湘妃看到后愣住了,语气有些低:“上雪,你知道吗?你很久都没有这样笑了。”
就这样一句话,莫名地让江上雪心中被压抑的一些情感开始潮涌,眼眶开始湿润。但是当她凝视着梁湘妃那双同样湿润的眼睛时,她还是把已到喉咙的苦涩吞了回去。
“湘妃,谢谢你。”
只剩下这句谢谢可以表达心意,怕再多说一些,甚至只是零星的话语都会让自己崩溃。
这种被关怀的温暖感觉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堂课。
下课的铃声响起,江上雪突然被辅导员叫住。
“江上雪,这是学校要演的音乐剧的资料,你帮我把它们交给韩离,跟他说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
听到那么熟悉的名字,江上雪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摆。
“这个……我帮上雪去给韩学长吧。”不等江上雪回答,旁边的梁湘妃就着急地开口。
“嗯?你凑什么热闹?江上雪不是韩离的助理吗?”辅导员好笑地说道。
“我是候补助理,不行啊?”梁湘妃瞪着双眼。
江上雪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出现了那个优雅绝伦的身影。
她淡淡地说道:“我去吧。”
是的,只是公事上的见面而已。
可她听着自己的理由,却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这个借口是那么虚假,那么不诚实,让她的心里焦躁不安,但是又带着小小的期待。原以为已经不再想念,可是到现在她才知道,其实想念从未停止过运转。
她的一切淡定都只是一种伪装。
“上雪,还是我替你去吧。”梁湘妃发愁地看着她。
江上雪毫不犹豫地从辅导员手里接过资料,心里却有了一丝胆怯。
“喜欢。”
“但是……我告诉你,是因为我的喜欢会从现在开始结束。”
……
这句冷漠的话犹在耳边,有着可以吞噬一切的残忍,可是她依旧放不下。
“不用了,湘妃。我……自己去。”
她婉言拒绝了梁湘妃的好意,抱着资料向钢琴室走去。这个时候韩学长一定在练琴。那条到达钢琴室的路似乎很长很长,就像到达韩学长身边的路那样漫长。远远地,江上雪的耳旁就传来了琴音。她仔细聆听了一会儿,发现今天的琴音与往常有些不同。今天的琴音带着压抑和困惑,没有了往日的流畅和自信。
她走到门口,如自己所料的那样看到了钢琴前那个优雅熟悉的身影。江上雪凝视着韩离,视线再也无法转移。
怦怦怦怦……
明明不久前就见过面,为什么胸口的思念仍然如潮水一般涌来?
明明他说过不会再喜欢,为什么自己对他的爱慕一点儿都没有减少?
明明自己说过会忘记,为什么有关他的记忆还是这么鲜活?
……
太多的为什么,夹杂着太多的困惑和伤痛。
她的目光缱绻,前进的步伐却那么沉重。
忽然,琴音戛然而止。
“上雪?”韩离回过头,眼神复杂。他的手指微曲,放在黑白钢琴键上,在她的视线里形成了一幅难忘的画面。
江上雪赶紧收拾好心情,走近韩离,然后扬了一下手里的资料。
“这是我们辅导员给你的,是为音乐剧准备的一些资料,你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意见。”
她说完,一抬眼就看到了韩离的眼睛。他的眉目间有一种光华隐隐流动。
“谢谢。”韩离淡淡地说道。
“不,其实是我应该说谢谢。”江上雪目光柔和。
“嗯?”他有些微的疑惑。
“谢谢你……曾经喜欢过我。”她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沉痛,随后说道,“而我来,也只是为了道谢而已。”
“上雪……”他听到后身形微颤。
“真的很感谢,但是……我也无法原谅,无法原谅你的喜欢想开始就开始,想结束就结束。我会听话地慢慢忘记你,如你所愿,所以……学长也慢慢开始忘记我吧。”
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可是却义无反顾地说了这番话。看着他伤痛的目光时,一种后悔的情绪在她的心里累积。害怕自己忍不住反悔,害怕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割舍,于是在韩离抬手的时候,转身……
熟悉的钢琴室里,她背对着他,看向窗外。明黄色的窗帘在烈风下飞摆,明媚的阳光大片大片地涌进来。眼睛的余光瞟到了地上她和他的黑影孤单直立。他的手影垂在空气里,最终像蝴蝶的暗影般慢慢下落。
“学长,以后你另外征选一个助理吧。”
说完这句话,她就举步离开,单薄的身影渐渐和后面修长的身影越离越远,仿佛永远不会再有交集。
她隐忍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倾泻,像碎钻一样从脸上滑落。她一步一步地向外走,每一步都积聚了巨大的勇气,而足声里都是她伤痛的呻吟。
韩离就这样凝望着她的身影在视线里渐渐变小,变成孤单的线,最后消失在门口的拐弯处。他心里纵使有太多的挣扎,也都无法违背自己对另外一个人的承诺。
他已经失去她了吗?
在接近校园门口的时候,远远地,江上雪就看见司青倚在校外一棵黄绿色的香樟树下。亚麻色的头发在风里轻轻跃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俊朗的脸在光影之间让人有种忧伤的错觉。
司青也看到了前面走来的她,清爽地笑起来,那笑容和着青黄的树叶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树叶微香,组成了午后一幅温暖的画。
“对不起,我迟到了。”江上雪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歉意。
“没关系,再久我也会等。不过……还是有惩罚。”
司青正笑着,忽然瞥见了她湿润的眼睫毛,心忍不住痛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去抚摸她伪装着坚强的脸庞。
“惩罚?”江上雪疑惑地问。
淡金色的阳光下,她的肤色苍白,眼神疲累。
司青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唉,有的时候宁愿她脆弱一点。如果那样的话,她也许会逃离到他的身边。
看着他越来越近的手,她琉璃般的瞳孔惊异地扩张。他也许意识到了自己举动的突兀,改而用两只手一起上前,迅速地捏住了她两边的脸颊,稍微用力。
“哈哈哈……”
“啊!”
笑声和痛声同时响起。
“是不是很痛啊?”司青明知故问。
他看到她脸颊的肌肤明显由苍白转为红润。
“当然,你要不要试一下?”她眼神晶亮地怒瞪着他。
“哈哈哈,你生气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啊,眉毛、眼睛全皱在一起,真是丑死了。”司青夸张地大笑起来,明媚的眼里盛开了细细密密的金黄色小雏菊。
“司青!”
江上雪不满地叫他的名字,可是司青还是在笑,甚至笑弯了腰,这个时候的他俊朗得不可思议。她见她的反抗没有任何效果,于是气冲冲地往前走。
“喂……呵呵,我不笑了……”他忍住笑,可是前面的身影还是走得很快,就像要逃离他一般。
不禁,他的内心就生出了一种恐惧,脸上明媚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那样的背影,要逃离却那么孤单的背影。
他手指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立马就跟了上去,脸上还是那么轻松地笑着:
“上雪?”
“上雪?”
“真的生气了?上雪……”
他跟在她的背后不停地问,说话的语调一点儿也不认真。她又偏头瞪了他一眼,依旧不说话,似乎在赌气。
司青忽然沉默了,跟在她的旁边,一步一步走,跟着她的步调。
不久后,他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仰望着天空,轻轻地说:“这样多好,江上雪会生气会瞪我,甚至还会不理我地往前冲。”
“喂,你是被虐狂吗?难道喜欢别人瞪你啊?”
江上雪觉得真是很难理解他的想法。
“呵呵,因为只有在你生气的时候,我才觉得是真正的江上雪在我面前,而平时的你,常常让我觉得灵魂没有在这里一样,所以……”
他忽然停顿,她疑惑地偏头。
他同时偏头和她对望,阳光擦过他的眼角,眼瞳折射出温暖而忧伤的褐色。惯常的轻佻笑容在薄薄的阳光下变得很轻很轻,仿佛只是一抹轻雾。
他看着她,缓缓地轻柔低语:“我很害怕,才会故意气你。”
那样温柔的话语,带着淡淡的忧伤。
江上雪睫毛轻颤,手指蜷缩,顿时慌乱得手足无措起来:“司青……”
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将她紧紧地束缚住,让她难以挣脱。
而司青眼底暗光一闪,大笑起来:“哈哈,你以为惩罚就是这样简单吗?还要惩罚你陪我去看电影。”
说完,他忽然将右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带着她快步向前跑:“让我们飞起来吧,Oh……”
清爽的微风从耳旁掠过,真的像在风里飞翔一般。两人步调一致,轻快地跑着,跨越道道浅金色的阳光。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纯真愉悦的笑容,一起仰望着蓝天。
明媚的阳光、蔚蓝的天空、黄绿色的香樟树、幽静的小道、隐约的欢声笑语和跑步声,这一切组成了一幅赏心悦目的油画,优雅美好。而小道旁的车道上,一辆蓝色的宾士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冷漠光芒,宾士车由慢至快地行驶过去,让人无法看清车内人的脸。
巨星电影院前,人来人往。
司青和江上雪站在门口的电影预告牌前看着。
预告牌上,下午有两场经典的老电影马上就要开始放映了,一部是《泰坦尼克号》,另外一部是《我的野蛮女友》。在江上雪看得认真的时候,司青已经买来了饮料和大杯的爆米花。
“想看什么电影?”他问。
“看《我的野蛮女友》吧,很搞笑的。”她偏头说道。
“OK!就看这场。”他打了个响指,表示赞成。
“那我们去买票。”她正准备走。
“我买好了啊。”他拉住了她。
江上雪疑惑地看了看售票窗前排着的长长队伍,买张票起码要二十分钟吧,他是什么时候买好的?
“哈哈,放心,我不是抢的,事实上我昨天就买好了。”他笑着,然后护着她走进电影院。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想看哪场电影?”她还是不明白。
“很简单,我两场电影的票都买了。”
瞬间,她明朗起来,看着细心保护着她的司青,心间涌上一种酸涩的感动。
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的他,默默承担着一切、永远微笑着、给她最温暖的世界的他,这样完美的他的心意……她还是要装聋作哑吗?
“司青?”她呼唤着。
“嗯?”
“我好像要掉进你的完美陷阱里了,怎么办?”她轻声说。
“什么?”他没有听清,回头问。
她只是微笑着摇头。
豪华的电影包厢里,超大的屏幕上显现出一幕幕影像。
坐在中间位置的司青偶尔看一眼屏幕,大部分时间都在用余光瞟着江上雪手中大杯的爆米花。那杯爆米花像无底洞一样,老是不见底。
“怎么,你要吃吗?”江上雪终于奇怪地问道。
“啊,不是,呵呵。”他尴尬地笑。
电影里女主角在舞台上弹着伤感而令人心动的钢琴曲《卡农》,男主角一步一步脱下掩饰身份的墨镜、口罩、帽子……
江上雪静静地听着,耳边仿佛听到了韩离弹奏的那首《离别》。
曲调婉转悠长,忧伤唯美。
屏幕上也似乎换上了韩离的身影,周围跳跃着点点星光。
“不是喜剧吗?咔嚓……”司青问。
江上雪被清脆的破裂声惊醒,偏头就看见他在吃着爆米花,大口大口。
“你不是不吃吗?”
“现在想吃了,而且很想吃,这一杯都给我吧。”说完他就把一大杯爆米花全部抱了过去,让她的手空空地保持着姿势放在胸前,然后就听见他大口大口吃着爆米花的声音。
“呵呵……”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是饿了吗,吃得这么急?
而且真的很少看到男生这么喜欢吃爆米花。
电影里的剧情还在延续,在高山的这边,野蛮的女主角对着男主角大喊,脸上流出大量晶莹的泪。
看到这里,江上雪的心里又酸又涩。她无意间发现司青这时已经把一大杯爆米花吃光了。他的手放在他们之间座位的扶手之上,手掌时而微张,时而握紧,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是?
“你干吗不认真看电影?”她困惑地问。
“哦……呵呵,我在认真看啊。”他被抓到什么秘密似的干笑,又偏头看了她一眼。
他眉眼弯弯,眼睛因为银幕的关系,很亮,亮得让她心慌。她终于注意到他老是注视她的地方——她放在腿上的手。
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在自己不确定的时候,是不应该给他任何希望的。给别人根本不能实现的希望,不是仁慈,而是残忍,所以应该对他不予理睬。
“你喜欢看就行。”他这么回答,嘴角也轻轻扬起。
那样的眼神除了温暖和宠溺,似乎还有一种留念,就像早就知道一样东西不会属于自己,而自己还是带着恋恋不舍的目光倾注所有的爱慕。
那样的目光莫名地让她的心一软。
随即她转头看向银幕,而靠着他的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座位间的扶手上,与他的手相触。
她感觉到了他的手轻颤一下,瞬间变得炙热,而这一刻如此神圣,仿佛能让时间凝固。
但是也就仅此而已,纤细的手和修长的手就这样依靠着,不再靠近,也不再拉开分毫。也许就像他们之间一样,也仅此而已。
电影里忧伤温暖的音乐在耳边萦绕不散。
两个靠着的身影、两只紧挨着的手、微微闪动的屏幕的光,让所有的温暖在此凝聚。
直到电影落幕,走出包厢,江上雪在光亮的大厅内,依然能看到司青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不自然的红晕。他注意到她的目光,随即就避开。
呵呵,司青原来也有这样局促的时候,江上雪在心里淡淡地笑了。
“喂,你在偷笑。”司青不满地说。
“我哪有?”她否认。
“那你的嘴巴张那么大。”她分明就在笑他。
“我是在光明正大地笑啊。哈哈。”她笑出了声。
在偌大明亮的大厅里,女生浅笑妍妍,面容清丽,就像天空中一朵最美的白云。而旁边的男生神情别扭,帅气的面容带着深情的宠溺。
周围在明亮的灯光下,蒙着淡淡的白光。
幸福如同一场梦境。
安静的街道,干净的柏油路面。
在两旁树木的阴影下,江上雪跟着司青,踩着他浅浅的影子一步一步走。
这个时候,太阳浮在西边的天际,如同一团火光绯红。
“我们去哪里?”终于,她忍不住问。
“秘——密。”他神秘地眨眼。
不知道走了多久,路边的树木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终于到了一处地方,树木的颜色明显地改变了很多,是一种金黄的颜色。
忽然,他拉着她远离道路,走进了这片金黄色的树林。
好美!好美的世界!就像是天国的颜色,纯净安宁。
“这是……”
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他接着说:“这是银杏树。”
没想到在秋季除了枫树能有那样热情的风采,这里的银杏树也有这样无与伦比的美丽。
“这里是公园最边缘的一角,所以种植了大量的银杏树,怎么样,好看吧?”
他还是拉着她,不停地走。在这片无穷尽的金黄色世界里,江上雪不自觉地跟着他,一直走下去。
大片大片明亮的银杏叶将他的脸衬得更加明朗。一会儿,树木的前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蓝色光亮,像一颗颗宝石在前方沉寂。
他们离光亮越来越近,她抓着他的手也越来越紧。终于,她看到了那片蓝色光亮的真面目。
“是湖泊!”她惊呼出声。
是一片宝蓝色的湖泊,在夕阳下闪着天然宝石般的光亮。幽蓝幽蓝的湖水,安静如一面镜子,倒映着旁边树木的暗影。在这么美丽的地方,仿佛能忘记一切忧伤。
“喜欢这里吗?”他声音朗朗地问。
“嗯,很喜欢很喜欢。”她大声地回答。
“高兴吗?”他对着湖面喊着。
“嗯,很高兴很高兴。”她做着同样的动作回答。
“呵呵,如果我还送给你一件礼物的话,你会不会兴奋得疯掉?”他忽然轻声说。
“哈哈,我才不会呢!”她对着他笑。
“喏,送给你。”司青看着江上雪开朗笑着的脸,从裤袋里拿出一条手绳。
“红豆手绳?”
鲜红的手绳上绑着一粒同样鲜红的红豆。它躺在司青的手心里,安静美好。
司青的眼神很专注。红豆,代表着相思的红豆,即使过上几百年,它的表皮也许会干枯,颜色也许会黯淡,但它永远不会消逝。
“为什么送我礼物?”江上雪有些犹豫。
“你生日的时候送你的那个娃娃不是被烧毁了吗?所以现在是补送的。”
他解释,为她的踌躇而落寞。
“司青,谢谢。”她心中一暖,接过手绳,放入口袋。
司青还想说什么,但是嘴唇一抿,终于将话咽了下去,眼神黯然。
她只是无法拒绝,终究不是接受。
“这个湖有一个很美的名字。”他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叫夏尔那湖。”
“夏尔那湖?”她望着幽蓝的湖水,心神都被它震慑住。
“嗯,传说是一个叫夏尔那的诗人为了挽留他心爱的人,唱了一整晚的情歌,可是他心爱的人还是走了。夏尔那最后流下一滴眼泪,泪滴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了眼前的湖泊。而诗人却因为这滴泪流走了所有的生气,死在了湖边,永远遥望着心爱的人离开的方向。”
江上雪听得出神,她仿佛能看到红雀珊瑚惊鸿的影子,盘旋在湖面,唱着哀婉动人的歌。恍惚间,心里就涌现出了一种巨大的力量,所有徘徊着的忧伤都被这种力量所征服,让自己变得坚定无比。
“上雪,我喜欢你,就像这位夏尔那诗人忐忑不安的心情;上雪,我喜欢你,我想以后我的眼里只会有你的身影;上雪,我喜欢你,那……你呢?可不可以把我当作避风港,来到我的身边?”
司青深情低诉,在这么美的世界里就像一首深情的诗歌,似乎有无数金黄的雏菊在他眼里细密地绽放,随着不安的眼神摇曳跳舞。身后是一片一片同样在风里飞舞着的金黄色树叶,完美的身姿,像蝴蝶金黄色的双翅。
江上雪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世界有她一直渴望的温暖,垂在衣服口袋边的手隔着柔软的布料碰到了红豆手绳,手指一点一点地接触,又一点一点怯弱地移开。
“对不起……司青。”
良久,她缓缓说出这句话,心一直被愧疚揪痛。而司青因为这句话,眼里金黄的雏菊刹那间完成了绚烂的升华,归于死寂,纷纷凋零。他也因为她愧疚下垂的眼睑而惶然。背后那片无穷尽的金黄,就像一片委靡的忧伤。空中飘飞的金黄色蝴蝶失去生命般坠落。但他仍然笑着,笑容像薄雾般缥缈。
“我的心也像夏尔那般坚定。”
像夏尔那,也如梦里的红雀珊瑚。
也许就是在刚才,那股强大的力量让她如此坚定。她在心里说:对不起,司青。没有让我早一点遇见你,于是我只能说对不起。
她想那么了解她的司青,也一定会明白。
“就算他要和别人在一起,就算他永远都看不到你,就算他……已经放弃了你,你还是给我这样的答案吗?”
他的声音喑哑,虽然极力镇定,但是仍然无法掩饰住语音里的颤抖。
“司青……”被他脸上那么浓烈的忧伤震撼住,江上雪忍不住想上前抓住他的手,“也许,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埋葬回忆。”
她不要这样,不要一向明朗的他因为可恶的她而变成这样。
以后……
他们还会是很好的朋友。
司青退开一步,笑了一下,看着湖水的眼瞳幽蓝:“傻瓜,时间并不是最好的治疗师,爱才是!好,现在是最后一次机会哦,允许我用我全部的爱,来守护你的幸福吗?”
“时间并不是最好的治疗师,爱才是?”江上雪呢喃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司青望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苦笑了一下:“既然你放弃了,你选择抛弃我,那么以后……”
在他忽然停顿的时候,江上雪回神,急切地问:“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司青偏头来看她,眼神很深很深,不见底。她无法看清他的想法。
“……不知道。”
这三个字终于从他唇齿间缓缓吐出来,天空顿时风起云涌,金黄色的银杏也黯然失色。
在这样美丽的天国,也弥漫着一种金黄色的忧伤。
风声、树叶间的低语,糅合着湖水涟漪的轻响,就像一首无比忧伤的旋律。
司青转身,步伐狠绝。这么美的地方,可以忘记任何忧伤,可是为什么现在整个夏尔那的湖水似乎都灌进了他的心,悲伤汹涌地将他淹没?他不能回头,否则所有的伪装将会瞬间溃败。
江上雪对着他的背影说着对不起,眼泪汹涌流出,就像好多电影的结局总不是那么完美一样,爱情的世界终究容不下三个人。
她知道司青说那句话只是不想让她感到内疚,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可是司青,你知道吗?
我宁愿感到内疚,也不愿和你形同陌路。
装饰豪华大气的别墅内,长长走廊尽头的白色窗棂上飞舞着白色的窗纱。
烈歌穿着粉色蕾丝公主睡裙走在走廊上,来到第三个房间的门口,推开虚掩的门。正对面的落地窗前,银白色的月光倾泻,组成一个美好宁静的世界。
落地窗前摆着一张大型书桌,一个修长弯曲的身影伏在书桌上,乌黑的头发在月光下有着幽蓝的光泽。
“离哥哥。”
烈歌轻轻地呼唤,声音像深夜里的雾气般消散在空气中。她的脸在月色下莹白如玉,但是左边的脸上贴着一块纱布,无形中更有了楚楚可怜的神色。她轻轻地走到韩离的身边,看着他微蹙的眉,心里泛滥着一股酸意。瞬间,晶莹的泪水就在她的眼瞳中聚集。
离哥哥,是在想“她”吗?
这些天,韩离因为父母的命令,搬到这里来照顾她。他一定知道这是双方家长的刻意安排。也许只要他不反对,以后她和他就会结婚吧!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涌起了一种甜蜜。她知道离哥哥一定不会拒绝的,她了解他,他表面上冷漠,其实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逃避,很少去上学,很少说话,甚至很少露面,常常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他这是在逃避吧?逃避谁呢?谁有这么大的力量让一向冷静的韩离逃避呢?
是“她”?
是她?
还是……他自己?
现在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以前无论她身在哪里,他的眼神都会追随到哪里。是不是正因为如此,才让她在潜意识里觉得稳操胜券,没有去顾虑他,直到现在要失去才后悔莫及呢?
她眷恋的目光游移在他俊秀绝伦的侧脸上。他睡觉的样子还是很像小时候,总喜欢将左边的脸压在右胳膊上。她扬起笑容,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薄毯,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尽管小心翼翼,却还是惊醒了他。
他陡然睁开眼睛,急促地呼吸,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里模糊不清地呢喃着:“对不起……”
或许……他是被一个噩梦惊醒的。
“离哥哥?”他那样惊恐的表情吓到了她。
韩离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书房、落地窗、月光……是的,他已经搬到了这里,原来已经半夜了。
“歌儿?你怎么在这里?还没有睡吗?”他拿开身上的薄毯,让窗外的冷意肆意入侵自己的身体。
身体的战栗终于平静下来,身体里的恐惧终于安息,那个噩梦也终于在脑海里隐退。
“啊……我……有点饿了,刚刚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经过这里时看到你还没有睡,就进来了。是不是觉得这里没有自己家舒服?呵呵。”她调皮地眨眼,“放心,你在这里,我妈妈一定会把你养得壮壮的,像健美先生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早就希望你是她的儿子,喜欢你胜过我这个亲生女儿呢!”
她笑着,仿佛又恢复了受伤之前的可爱调皮,眉眼弯弯,绽放的光彩就像月光下盛开的最烂漫的樱花。
“呵呵,阿姨最宝贝的就是你了,还装不知道。既然宝贝歌儿饿了,那我当然有责任去给你弄宵夜了。”
韩离站起来,轻勾唇角,俊美非凡。就这样简单的笑,竟然让烈歌的心跳漏跳了一拍。这就是心动吗?
看着他的背影,依旧让她觉得孤单。
“离哥哥。”她叫住了走到门口的他。
他没有回头。
“你留在这里,是不是因为责任?你待在我的身边,也是……因为责任?”她终于问出口。
韩离沉默了一会儿,拉开门的时候,说道:“歌儿,以前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谎,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幸福吗?”
这样的话狠狠撞击着她的心,她幸福吗?应该是既幸福又痛苦,可是,到底是幸福多于痛苦还是痛苦多于幸福呢?好乱,脑海里这个问题纠缠着。
犹豫不定的时候,脑海里忽然回忆起刚刚韩离的呢喃,他是梦到了江上雪才在梦中说着“对不起”的吗?
烈歌想到这里,心一沉,笃定地回答:“我很幸福,因为离哥哥在我身边,所以很幸福。”
她只能这么说吧!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谎言,但是她确实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隐瞒着他。到时候如果他知道,他会怎么样呢?
韩离没有说什么,走了出去,打开走廊上的灯,灯光一直延伸至厨房。他打开冰箱,找到了一些汤圆,还有一些佐料。锅里烧满水,他切着葱,在光影之中他想起了刚刚那个梦。
梦里江上雪绝望悲伤的眼神压得他的心好痛。他想和她一起走,一起。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要做一件事。以前弹钢琴是为了妈妈,细心地等候是为了歌儿,而现在他想为自己做一件事情,于是他伸出了他的手。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出现了烈歌的身影,她不停地呼唤着他,样子越变越小,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就像小时候怕他抛下她时那样飞奔而来,还流着伤心的眼泪。她的身后还有微笑着的父母。他的手在一瞬间忽然失去了力气,垂了下来,对江上雪说:“对不起,上雪。”
话刚说完,江上雪就像一道虚影,或者更像是清晨的一场轻雾,慢慢消失在他的眼前。他内心的惊恐澎湃着,一下子就将他淹没。
他知道,她离开了。
“咚!”刀切到砧板的声音。
韩离手中的刀偏了一下,切到了手指,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血顿时汹涌地流了出来。
“离哥哥!你怎么啦?”
一直在门口的烈歌看到他切伤了手指,变得不知所措。
“不要紧,去拿医药箱来。”他淡定地说道。
“哦,你先到外面坐好,我就去找。”烈歌说完,急急忙忙跑开。
手上的疼痛现在才迅速地扎进心里。他看了一眼烧开的水,然后把汤圆放进去,隐约间还听见了烈歌急促的脚步声。
把她吓到了吧!
果然还是记忆中那个纯真的小女孩。
他暗想着,随即把煮好的汤圆盛好,关掉火,来到客厅,把碗放在玻璃桌上,然后望着放在客厅一角的钢琴发怔。
烈歌到处找着医药箱,心里又急又慌,脑袋里混乱极了。做一碗汤圆其实是不用香葱的,可是为什么他要去切香葱,还切伤了手指?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一个弹钢琴的人,最重要的就是手指,手指就是他的生命,为什么他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好好爱护呢?
还是……有什么比他的生命更重要呢?
她不敢想,她怕那个答案,她的心里涌起一种酸酸涩涩的东西,但是她极力忍住,因为她怕流出来的泪水泄露了一切。
她终于找到了医药箱,抱住它就往外面跑。
“啊!”
忽然穿着拖鞋的脚撞到了墙角,脚指头好痛好痛,一直痛到心里。可是她依然忍着,摇晃着身体来到客厅,远远就看到韩离坐在钢琴前。
“离哥哥,我找到医药箱了。”她走到他的身前。
“呵呵,傻歌儿,饿了吗?汤圆已经给你做好了,快点吃吧。”
他用没有受伤的手揉着她的头发,那只手有着记忆里的温暖。
汤圆在壁灯下隐隐冒着热气。
钢琴前纤细的身影和修长的身影重叠。
烈歌握住韩离的手,那只修长完美的手,弹琴时骨节都有着张扬美感的手,现在食指因为一道很深的伤口,皮肉都微微外翻,难看至极。血已经不流了,伤口周围的肌肤惨白。烈歌眼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一滴一滴。
“不要哭,放心,明天就好了。”他轻声安慰。
听到他的话,她眼泪流得更凶了,晶莹的泪不断地滴落。
“对不起,都是歌儿说肚子饿,其实歌儿是不饿的;对不起,都是歌儿任性,才让你受伤;对不起,明知道你不开心,但还是要把你留在身边。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歌儿喜欢离哥哥,好喜欢好喜欢,所以任性地不愿意放手。”
被她握住的手忽然僵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的眼瞳很黑,黑到可以藏住任何的心事。
“傻瓜,快点帮我包扎。我一定会陪着你,直到你的脸没有一点瑕疵。”
“可是,如果我的脸永远也好不了呢?”她眸光闪烁。
“那,我会一直陪着歌儿。”他淡漠地说。
“离哥哥,那……那个卡通娃娃能不能送给我?”犹豫着,烈歌还是说出了口。
在钢琴架旁,一个精致的盒子里躺着精致的卡通娃娃,肌肤白皙,眉眼细致。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身影就像天边一抹淡白的云彩。特别是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睛,仿佛隐藏了太多太多美丽的心事。
这个卡通娃娃是他搬来的那天带来的,一直放在那里,不许任何人触碰。但是她知道,这和他送给江上雪的那个娃娃一模一样。那天在医院,她其实一直跟着他和江上雪,也听到了他后来对江上雪说的话。
她以为那是因为离哥哥更喜欢她,可是……
“不能!”
他简洁的话语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冷漠。
可是……
就是这样的回答让她开始明白,一切已经改变,离哥哥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他不再为她喜欢吃的点心跑遍大大小小的点心店;弹钢琴的时候,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温柔地回望她。
他真的……喜欢上江上雪了吗?
她咬着唇,也许她已经隐隐知道自己到底是幸福多于痛苦,还是痛苦多于幸福了。
外面的月光渐渐躲进了漆黑的云层里,隐去了它所有的光华,隐去了它所有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