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三岁的那个夏天,童小柔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爸爸和妈妈离婚了,童小柔没心没肺地想,早该离了。从她五岁起,他们两个人就开始不停地争吵,一直吵了这么多年,这个家总算可以安静了。童小柔站在家门口,冷冷地看着父母离开的背影,眼泪像是要从心脏里流出来,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如鲠在喉,紧紧牵着外婆的右手不停地颤抖。
从此,她要和外婆相依为命了。
这一年童小柔十三岁,刚进初中,脸上的倔犟多过青涩,没太多朋友,班上的人都嫌她孤僻。她话很少,回到家和外婆两个也没什么话。生活像是生了锈的链条,离咔嚓断掉的日子不远了。可是童小柔觉得没什么不好,没有父母的两个月,她过得很安静,耳边再也没有那些撕心裂肺的争吵,这让她总有错觉,过去的八年,自己一直是在幻听。
如果生活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童小柔也不会有什么遗憾。认真学习考上一所好高中,三年过后升入大学,大学毕业后就可以去工作,养活自己和外婆。到合适的年纪,再找个结婚,人生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可是啊,人生又是那么漫长,不是一念之间就可以过完的,如同春夏秋冬的更迭,悲欢离合总是不忘与我们擦肩而过。爱情的悄然而至,如同碧绿的葡萄藤爬满架子那样不知不觉,时间一定会把某个人带到你面前。
十五岁那年,童小柔终于看清了传说中爱情的模样。
然而,把时间倒回去,十五岁之前,童小柔却跌入一个讨厌的噩梦里。那个噩梦的名字叫徐嫣,不对,应该叫她童嫣吧,尽管她的作业本上从没写过这两个字,她也从没这样介绍过自己。
她转学来的那天,阳光异常刺眼,童小柔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徐嫣,不自觉地想把眼前讨厌的光线拨开。就是那个女生,她串通她不要脸的妈妈把爸爸抢走了。她看着徐嫣灿烂的笑容,胸口像是有刀子划拉一样疼,十四岁的童小柔终于发现,自己从没忘记那个夜里,月光如水清澈,又如刀刃般森冷,爸爸拿着白天还帮童小柔削苹果的水果刀,在妈妈的脖子上狠狠地划开一道口子。
童小柔捏紧手中的笔,用力把笔杆儿拧成两截。
身旁的曾沫沫吓了一跳,惊呼道:“小柔?”
“没事。”童小柔淡淡地回道。
不一会儿,徐嫣的声音终于消失了,班主任的声音响起来:“好了,大家表示一下欢迎吧。”
老师这样说道,台下顿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雷鸣般的,一点儿也不夸张。
童小柔就在这时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来。她看到徐嫣正向她走来,她只看了一眼老师指的位子,然后那双漂亮的眼睛再自然不过地落在童小柔的身上,眼底有潋滟的色彩一闪一闪,好像在说:“童小柔,你等着。”
童小柔背脊发凉,她想,如果她不是坐在里面,她一定会伸出脚绊她。
可是,童小柔并不是一个擅长恶作剧的人,伸出脚绊人这种事,徐嫣比她更擅长——徐嫣的出现,是童小柔噩梦的开始。
“小柔,你刚才怎么了?”下课后,同桌曾沫沫转过身,一脸担忧地看着童小柔问道。
曾沫沫是童小柔最好的朋友,也是童小柔唯一的朋友。应该说在童小柔的眼中,只有曾沫沫对她最好,最真心,所以最好朋友这样的认知就一直保持了下来。
不过,虽然和沫沫认识了很久,并且无话不说,童小柔却从没提过她有这么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徐嫣。并不是她不愿意告诉沫沫,而是,童小柔打心眼儿里不想提起这件事。
只要一想到,心就像被刀子割一般难受。
所以当沫沫问童小柔的时候,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没事儿。曾沫沫虽然奇怪,但也没有追问下去,她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二】
徐嫣很受欢迎,因为她不仅长得好看,也很会打扮。她新剪的梨花头,她手上戴着的样式最新的手环,还有那块闪烁着施华洛世奇光芒的手表,无一不吸引着班上那几个虚荣的女生。所以,刚下课,徐嫣的身边便陆续有几个女生上去搭讪。
不一会儿,她周围的通道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曾沫沫朝那边儿看了一眼,眼神在某个男生身上顿了一下,接着微微有些失落地用手肘戳了戳童小柔。
“怎么了?”
“你看那边。”沫沫用下巴扬了扬徐嫣的方向。
童小柔以为沫沫让她看徐嫣,于是有些不屑地说道:“看她干吗?”
那个女生,多看一眼她都觉得恶心。
“不是的。”曾沫沫压低了声音,“我是让你看杨谦。”
童小柔挑了挑细长的眉毛,朝徐嫣那边睇了一眼,才发现,坐在徐嫣后面的一个男生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她,那个人是曾沫沫暗恋的对象,叫杨谦。
“呃?”童小柔无奈,“难道说男生都是视觉动物,沫沫,他有什么好?”
沫沫顿时红了脸:“小柔,你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他,可就是不由自主地想注意他。”
“因为他长得好看嘛,我也喜欢看他,可我不觉得那是喜欢啊,你也别想太多了。”
“小柔,你忘了吗?我和你说过的。”
曾沫沫和童小柔说过一个故事,是关于杨谦的。
初一年级的时候,学校举办运动会,曾沫沫报名四百米接力,天生没有运动细胞的她在交棒的那一刻扑倒在地。因为穿着短裤的缘故,摔倒在地的瞬间,膝盖蹭破了很大一块伤口。在大家手忙脚乱地将她扶到空地的时候,杨谦伸手递来创可贴。当时因为受伤而作为后勤的他,为可能发生的意外做好了准备,纱布、消毒水、创可贴、矿泉水,都第一时间递到了曾沫沫的面前。
原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举手之劳,只要说声“谢谢”就好了,当时的曾沫沫居然意外地红了脸。这一幕被身边的同学捕风捉影地编成一段粉红八卦,八卦的原版以及口口相传之后的各种版本都十分温馨且浪漫,哪怕两个当事人在那天之后再也没有说过话。
童小柔和曾沫沫说的第一句话是“原来你就是绯闻中的女主角哦”。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淡淡的浅金色光芒洒在曾沫沫的脸上,她正一脸幸福地解释那天的误会,两个女生因此而敞开心扉,关系渐渐好了起来。
这一年,童小柔和曾沫沫都是十四岁,读初二。
那天下午,因为是值日生的关系,童小柔必须在所有同学都离开以后将教室打扫干净后才能离开。下楼梯的时候,却碰上了徐嫣。
她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感觉到有人走近,于是冲童小柔妩媚一笑,轻哼道:“好久不见。”
傍晚的霞光带着一道惨烈的红徐徐涂抹上徐嫣好看的面庞,那张笑脸和六年前的没有不一样,那个时候的她也是这样,脸上挂着一抹残忍的笑容,毫不留情的朝童小柔的脸上狠狠挥了一巴掌,咬牙说道:“你记着,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
童小柔不打算理她,继续走自己的路。
“哼,童小柔,你别妄想我会就这样放过你。”
仿佛有呼呼冷风灌进衣袖,明明是六月晴朗天,童小柔却感觉到寒冷,是的,徐嫣做到了,她和她的妈妈拆散了她的家庭,抢走了她的爸爸,不过这不要紧,一个破碎的家庭,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童小柔没有回头,继续脚下的步伐,她能感受到徐嫣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可是她不想理会,她不做侵略者,却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她的生活一直以来都很平静,如果有人想破坏,她也不会轻易罢休的。
回到家,便接到了沫沫的电话:“小柔,我的课题册子没有带回来,我来你家做作业啦。”
童小柔啃着苹果,嘴里含糊不清:“嗯,那你过来啊。”刚说完,后院传来外婆的声音,童小柔赶忙道:“我外婆喊我呢,我先挂了。”
外婆喜欢在傍晚的时候给院子里种的花草浇水,可是大概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总是会忘东忘西,比如她经常会在走进院子之后忘了自己要干吗,又或者站在花草前面的时候忽然间疑惑水壶在哪儿,童小柔刚一走进后院便看到外婆茫然地站在院子里,东看看西看看,目光却怎么也没个焦点,于是伸手从一旁的水池上取来水壶,发现里面已经灌满了水。
“外婆,你又忘了这个了。”童小柔晃了晃手中的水壶喊道。
外婆回过头来,看清是童小柔后顿时眉开眼笑:“瞧瞧我这记性,我正琢磨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忘了拿,还是小柔聪明。”
童小柔走上前,抬手把水壶递给外婆,笑的一脸乖巧:“外婆,你不记得不要紧,不是还有我吗?”
“乖,快去做作业吧。”外婆边说边朝童小柔摆着手。
“知道啦。”童小柔回答完,又咬了一口苹果,然后欢快地回了自己的屋。
十几分钟后,童小柔正趴在桌子上写字,伴随着‘嘿’的一声,落在肩膀上的是一双女孩儿柔软的手。
“你来啦,我都快做完了。”童小柔头也没抬,不用想也知道是沫沫那丫头,每次来都咋咋呼呼的。
曾沫沫作扶额状,苦恼地说道:“为什么没有一次能吓着你?”
“拜托,你下次恶作剧的时候能有点儿技术含量吗?你那嗓子就是曾哥二代,连吓人都这么软绵绵的,我能听不出来吗?”
“去去去,我才不是绵羊音呢。”
“别贫啦,快做作业啦,呐,册子给你。”
曾沫沫坐在一旁,捧着脸:“小柔,杨谦给我写了封情书。”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上课的时候。”
“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不是在认真听讲吗?他让同学传给我的,我一看那信纸折成个心的形状,当时都没好意思打开,还是刚才回去看到的。”
“不是吧。”童小柔一脸惊奇,“你们俩绯闻都传了一年多了,这家伙也太迟钝了吧,这会儿才跟你告白?”
曾沫沫的脸刷地红了:“我哪儿知道啊?小柔,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反正你也喜欢他,那就答应他呗!”其实童小柔自己也不知道该咋办。
如果沫沫真的跟杨谦恋爱的话那就是早恋,被学校知道,是要开除的。
她想了想,又连忙摆头:“不行不行,这要是被老师知道了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可是小柔,我真的很开心。”曾沫沫红着脸,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
童小柔叼着笔头,从沫沫手里把情书拿来,打开逐字看了一遍,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也太肉麻了吧!”
“哪有。”曾沫沫撅着小嘴,反驳道。
“好好好,没有,没有。”童小柔打着哈哈,把情书又重新折好放在桌子上,心里有一道声音不断地念着“你的眼睛就像月夜的星星,我希望能坐在星空下,仰望你”……
童小柔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寒战。
“你说他是真的喜欢我吗?”曾沫沫托着腮,眼神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吧。”童小柔想了想,继续去解刚才被打断的数学题。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久才跟我说呢?”
“也许他在等你先开口啊。”
“是吗?”
“我说也许。”童小柔一边和沫沫说话,一边想着怎么解眼下这道题,笔杆在手指间飞快地转了几圈。
“我不管了。”
“什么?”
“我决定了,我要和杨谦在一起。”
【三】
下课时分,教室里格外吵,童小柔正在埋头算题,刚写了几笔,思维就顿住了。
她单手撑着脑袋,笔杆在手指间飞舞,转到某个特定的角度便反射出明媚的光晕。她透过窗户看见站在走廊上的杨谦和曾沫沫,曾沫沫红着脸,目光呆呆地落在眼前的扶手上,杨谦则一脸疑惑。
“啪嗒”一声,笔杆应声掉落。
童小柔撇了撇嘴,重新拾起来,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徐嫣身上。她正全神贯注地写作业,仿佛不受任何人打扰。脑海中又浮现出她那天耍狠的模样:“哼,童小柔,你别妄想我会就这样放过你。”
童小柔不以为然地别过脑袋,真不知道她那话是说给谁听的。
上课铃响的时候,杨谦和曾沫沫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怎么回事?”
“小柔,杨谦说,那封情书不是他写的。”
童小柔紧锁起细长的眉毛,握了握沫沫的手:“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根本不知道有情书这么回事。”
“不是他写的吗?”
“嗯。”曾沫沫眼眶红红的,说不出的委屈。
“哼,到底是谁那么无聊啊?”
这会是谁的恶作剧呢?沫沫人很好,在这个班上也没得罪什么人。童小柔默默地想着。
没说几句,数学老师便走了进来,两个人都不敢再说话。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放学后,沫沫拉着小柔去压操场。
橡胶的跑道上仍浮动着被烈日曝晒过的味道。夕阳温柔的涂抹着眼前生气盎然的景色:一群正在锻炼的体育队员们,还有不远处的铁栏栅对面正在打篮球的少年们,以及围绕在球场旁边不断发出惊呼声的女孩儿们,树荫在这个时候已经看不太清晰,但依旧会觉得坐在大片树叶底下格外安静些,如同一个人站在画框前静静欣赏一幅画。
“小柔,一定是我太自作多情了,所以连这种恶作剧都会相信。”沫沫仍旧显得很沮丧。
“沫沫……”
“一定是我喜欢杨谦表现得太明显了,好丢脸。”沫沫说完,把脑袋埋进膝盖里。
童小柔伸出手,用手指抓了抓沫沫的头发。
沫沫的头发很软,不像她的很硬,一根根的仿佛会扎人,老人们常说,头发硬的人脾气倔,虽然说是无根无据的,但是用在童小柔身上也好像很合适。童小柔的确很倔,跟沫沫比起来就像个刺猬,而沫沫就像一只小兔子,喜欢穿粉色的衣服,皮肤白白的,性格又很温柔。
“喜欢一个人没错啊,沫沫你那么漂亮,脾气又好,男生没有看到你是他们眼拙。”童小柔打心眼儿里这样觉得。
“小柔,你不用安慰我了。”
“我没有……”童小柔哀呼,目光轻轻一扫却瞟见不远处的篮球场上,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拿着矿泉水和毛巾的徐嫣,一个是刚刚打完篮球,身上正淌着汗珠的杨谦,徐嫣笑着把矿泉水盖子拧开,细长的手指仿佛拧的很艰难,她总是这样,在外人面前,无论干什么都好像很柔弱,其实骨子里却坚韧的如同某种长有倒刺的植物。
杨谦开心地接过矿泉水又笑着和徐嫣说了几句便回到球队。徐嫣和他招了招手,将矿泉水放到一旁,侧过身,正好看向童小柔的位置,下巴以一个十分骄傲的角度扬起。
童小柔想,她不愿被人打乱原本平静的生活,所以选择置之不理,至少在相安无事之前,谁也不要去点燃对方的导火索。可是有些人显然不这么想。
晚自习时间,班主任迟了二十多分钟才到教室开班会。
他的手中抱着厚厚一叠练习册,交给学习委员分别派发之后,异常严肃地咳了声后说道:“我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然是我们班的同学带了头。”
在座的同学面面相觑,相互猜测老师待会儿要说的事。
只有沫沫有些紧张地攥紧了双手,担心地看向童小柔,压低了声音说道:“小柔,你说,会不会……”
童小柔摇了摇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徐嫣,仿佛早已预料到的那般,她微微侧脸看着童小柔,用指间的笔头轻轻敲了敲自己鼻尖,那动作惬意得很,却让童小柔莫名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在说这件事之前,我想问问大家,知道什么叫责任吗?”老师一边说一边走下了讲台,童小柔看见,老师背在身后的手中拿着一张叠成心形的信纸。
沫沫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却不敢说话,因为老师表情严肃的关系,整个班上的气氛都显得很紧张。于是她只好不停地向童小柔使眼色,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童小柔没办法,只好把想说的话写在纸条上:老师会尊重学生,所以不会念出内容的,可能会被批评。沫沫,你别太担心。
“你们现在的身份是学生,责任就是好好读书,早恋是你们该做的事吗?嗯?”顿了顿,老师继续说道,“我想不到的是,我居然会收到一封女生写给男生的情书。”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有几个调皮的男生竟然胆大地要求老师公开那个人的名字和书信的内容。
沫沫看了一眼杨谦,发现他正在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不让它留下来,只不过是做错了一件事,一件事而已,没必要拿已经过去的错误惩罚自己,对……沫沫咬了咬牙,使劲把眼泪吞回眼眶中。
“这件事我暂时不想追究,也希望这位同学好自为之,不要一错再错……”
老师又啰啰唆唆地说了一堆,童小柔一句没听进去,脑子里的血液好像在拼命沸腾。一定是徐嫣,一定是的。
某个调皮的男生泄气地发出一声:“嘁,没劲。”
老师板着脸说了一句:“张同学,两千字检讨,明天自习前送到我办公室。”
如同一场闹剧,所幸是以平静收尾,却让所有当事人陷入各种尴尬、烦闷、内疚、生气,抑或得逞的情绪中。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的时间会比其他时候更长一些。童小柔拉着沫沫穿过操场,来到她们平时很喜欢的台阶上。白天那里有大树可以遮阳,到了夜晚的时候,好像也因此变得寂静,有微风摩挲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沫沫苦闷地托着腮,两个眼睛眨啊眨:“还好老师没把这件事说出来。”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小柔,你说,是杨谦把那封信交给老师的吗?”
“你傻啊,怎么会呢?被学校知道,他也会被批评的。”
“那是谁呢?会是谁在恶作剧啊?”
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夏天的夜空一半明亮一半黑暗,在天边晕染出一层由深紫向桃红渐变的天幕。
“也许,是杨谦不小心弄丢了,被人捡到,所以交给老师了呢。”
“那人也太三八了吧,这种事有必要告诉老师吗?”
就在这时,两人都注意不远处有人正往她们的方向走。看清了是谁之后,沫沫僵在了原地。童小柔从位子上站起来,杨谦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
“童小柔,我有话想和曾沫沫说。”
很显然杨谦想跟曾沫沫单独聊聊,所以言下之意是想童小柔回避一下,童小柔当然没有不识趣,看了沫沫一眼后说道:“那,沫沫,我先回去了。”
“嗯,我马上就回来。”
童小柔看着沫沫紧张的样子,强忍住想要发笑的冲动,虽然不知道杨谦想说什么,但是客观来说的话,他实在不算是个坏男生。成绩优异,平易近人,长得也很不错,应该是很多女生的梦中情人吧,沫沫喜欢他真的无可厚非。
【四】
细想看看,我和你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
无非是我们不得已有同一个爸爸,最后你和你的母亲从我和妈妈身边抢走了这唯一的一个爸爸,说到底我也并没有觉得对不起你。如果说无辜的你必须要背负私生女的罪名而活在这个世界上十几年,那也怪不得我。
同样承受过因为父亲而带来痛楚的我,也并没有将失望和痛苦加注在你身上,以此为借口驱使自己去伤害你,那么,你徐嫣,又凭什么,凭什么要因此而牵累到我的朋友!
……
教室里。
“我有话想和你说。”
徐嫣抬起头来:“说吧。”
虽说她正坐在位子上仰视童小柔,却依旧让人感觉居高临下。
如果是别人,此时此刻一定会觉得异常尴尬,但是因为童小柔,一直深深知道徐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习惯扮演这样高傲又善于施舍的角色,却更加让童小柔打心眼儿里瞧不起。
“有什么事,你就冲着我来。”
……
童小柔四岁那年,徐嫣和她的妈妈来童小柔的家里想讨个公道。这样的情况免不了会失控,大人们怕小孩子会因此受到影响,所以让他们去楼下的空地玩儿。
来到楼下的院子,童小柔一屁股坐在沙堆上,徐嫣则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不该坐下去,因为她正穿着新买的连衣裙。想了想,她抱着膝盖在一旁蹲了下来。
童小柔拿着那些塑料小铲子还有小桶开始鼓捣起沙来,像往常一样把沙倒进模型盒里,加水然后拍打结实,倒过来就是一个模型。
徐嫣有点儿眼馋,问道:“能给我玩玩儿吗?”
童小柔大方地用铲子将一边的模型推给徐嫣:“一起玩吧。”
徐嫣又害怕把衣服弄脏了妈妈骂,所以笨手笨脚的,童小柔于是索性挪了一下屁股来帮徐嫣弄。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完全不知道楼上已经吵翻了天。
那是一个格外安详的下午,温暖的日光从大片的葡萄藤架子上筛落下来,稀稀疏疏地铺在院子一角的两个小女生身上。
“你叫什么啊?”
“大家都叫我嫣儿。”
“好漂亮的名字啊,我叫小柔。”童小柔笑得天真无邪,“嫣儿,你下次再来我们家玩儿吧,院子里的女生都没有你漂亮,我喜欢和你玩。”
小小的徐嫣红了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也喜欢你。”
哪怕是第一次见面,也能感觉到对方应该是自己喜欢的人,可以和自己成为最好朋友的人,哪怕不知道彼此其实拥有一个爸爸,也能感觉到一种惺惺相惜的亲密感。
而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出现隔阂,甚至势不两立,因为妒忌、因为委屈,做出伤害对方的举动,忘了彼此其实是那样亲密的姐妹,甚至忘了你我的身上流着一部分同样的血。
……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徐嫣面不改色。
所有的人都被这一来一去充满火药味的对话吸引了。
“童小柔,你凶巴巴的干什么?”一个自认为是徐嫣好朋友的女生站出来插话。
“你可以跟我过不去,但有必要伤害沫沫吗?”
“橡皮擦一不小心丢歪了,是我能控制的吗?”
童小柔努力让自己的胸口起伏得不那么厉害,徐嫣的意思是,那封信会落到沫沫手上纯属意外,那么,徐嫣原本想要陷害的是她吧?
“听到没有啊,要不要这么小气啊?兔子的橡皮擦只是砸到你的朋友而已,用得着这么紧张吗?”那个帮徐嫣出头的女生再一次插嘴。
兔子是徐嫣的外号。
气氛剑拔弩张,童小柔变成了故意找茬的角色。
正在这时,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同学远远地喊了一声“徐嫣,有人找”,僵局瞬间被打破。徐嫣朝窗外看了一眼,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刚才的不耐烦已然消失不见。
徐嫣理了理头发,欢快地走出教室,看闹剧的人们也被这一幕吸引了去,集体发出起哄的声音。
童小柔看向窗外,徐嫣在一个男生旁边停下来。男生背对着这边,而徐嫣则靠着走廊,这样他们正好面对面。
不知道为什么,那男生的感觉竟让童小柔隐隐觉得似曾相识,却完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童小柔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刚才围着她和徐嫣看热闹的那群人已经将窗户堵得密不透风。
傍晚下第一节自习的时候,杨谦向曾沫沫表白了。
童小柔对杨谦的迟钝表示非常不理解,而曾沫沫显然是被甜蜜冲昏了头脑,连理解都忘了。顺理成章地,放学后杨谦作为一个称职的护花使者,果断地承担起送曾沫沫回家的义务。
在曾沫沫坦言今天会去童小柔家的时候,又顺理成章地让童小柔第一次体会当电灯泡的感觉。
曾沫沫兴奋了一夜,不停地用被子捂住脸发出羞涩的尖叫。
童小柔困倦地半眯着眼,无奈地说道:“沫沫,我帮你数羊吧,数羊你就睡觉了,一只杨,两只杨,三只杨……”
沫沫再一次钻进被子里:“小柔,我想睡觉啦,你别逗我。”
“你这是想睡觉的样子吗?”童小柔哭丧着脸,继续自顾自地数“杨”。
果然,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因为昨天夜里某人太兴奋而迟到了半个小时。学校里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有值日生在校门口执勤,偶尔会出现值日生不在岗的例外。
于是,在路上,童小柔不停祈祷能够运气好的遇上这种例外,可是很显然,上帝吃早餐去了,没有听到她的祷告。
童小柔就读的这所中学,初中和高中是在一起的,每天早上的值日生都是高中部的学生,在迟到这件事上显得格外铁面无私。童小柔时常在想,为什么这些家伙都不懂得尊老爱幼呢?
“哟,学妹,来得真早啊。”一个穿白色校服的男生走上前来,故作潇洒地拍了拍胳膊上的黄色袖章。
童小柔想,那枚袖章其实和她们家那边的居委会大婶儿胳膊上的特别像。
“学长,你放过我们吧。”
“不行……”
“我们也不是有意的,实在是家里有点儿事儿,没办法才迟到的。”
“亲爱的学妹啊,你要知道,每天早上迟到的朋友都从这里路过,如果他们随便说一个理由,我们就信了还放走的话,学校会责怪我们的,所以,你们也体谅一下吧。”
值日的学长一口气说完,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笔,看了看下童小柔和曾沫沫的名牌,准备记下名字。
“宁勋。”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给你们带酸奶了,阿楠呢?”徐嫣一路小跑过来,头发被晨光漂出一层温暖的黄。
“阿楠去吃早饭了,待会儿过来。”
“这样啊,喏,你先喝吧。”徐嫣把酸奶递给值日的学长,然后转过头假装才注意到童小柔她们的样子,惊讶地说道:“小柔,你们怎么迟到啦?赶快进去吧,班主任刚好不在。”
假装善良。童小柔不屑地白了她一眼。
“怎么,你们认识?”暂时放下手中的笔,男生的目光在童小柔和徐嫣之间来回穿梭。
“嗯,小柔和沫沫都是我们班的,学长,今天是你值日,你就不要太认真了啦!”
吃人家嘴软,被唤作宁勋的男生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好吧,谁让她们有个像你这样好的同学呢。”
我呸!童小柔想,再在这里多一秒她都会想吐,于是拉起沫沫的手说了声“谢谢”便扬长而去。
陆浩楠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苏宁勋端着执勤的板子在碎碎念。
“阿楠,你回来啦。”徐嫣第一个注意到校门口出现的身影。
正走进校门的少年,懒懒地抬手挠了一下脑袋,他的轮廓因为短发的缘故显得利落清秀。陆浩楠朝着站在一起的两人露出干净的笑容,问道:“刚才心血**,突然想把头发收拾一下,你们觉得怎么样?”
羞涩而腼腆的少年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有些不习惯地在后脑勺上摸了摸。哪怕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由他来完成,也好像比一般人更阳光,更帅气。
“臭小子,你居然跑去剪头发了,还去那么久,幸好主任没来,来了我怎么解释啊?”宁勋不悦地嘟囔道,直接忽略掉好友提出的问题。
“阿楠,怎么会想到剪头发呢?以前的发型挺好的啊。”徐嫣伸手,在男生的头发上碰了碰,接着露出调皮的笑容,“这样好扎人啊。”
“不帅了吗?”
苏宁勋重重地捶了下陆浩楠的肩膀:“你敢再自恋点儿吗?”
只有徐嫣不理会苏宁勋的调侃,笑道:“阿楠,你怎么样都帅。”
“还是我们家兔子最懂我。”陆浩楠说完,亲昵地揽过徐嫣的肩膀。
“我呸,那是兔子心地好,不忍心打击你。”
“宁勋,你就别嫉妒我了。”陆浩楠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赶紧在宁勋气急败坏之前转移话题,“我刚见你抱着板子念什么呢!”
“你先拿着,我去找涂改液。”
“哦,是这样,刚才我两个同学迟到了,我拜托宁勋把她们的名字抹了,不然我们班积分又会被扣了,我们班主任很凶的。”徐嫣解释道。
“你同学?是美女吗?”陆浩楠说完看了一眼手中的表格,目光触及某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神。
“童小柔……”他喃喃地念道。
“阿楠,你认识童小柔?”
“哦,不。”也许,只是名字一样吧。
是你吗,童小柔?那个总是喊着“浩浩、浩浩”的童小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