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后,莫璃才随过来请她的平安去了厢房,走到门口,谢歌弦就从里走了出来。傍晚的残阳将他面上的疲惫和苍白照得愈加清晰,莫璃怔然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张口:“请大人保重身体。”
谢歌弦没有看她,只轻轻道了一句:“去告个别吧,她同你也有过数面之缘。”>
莫璃点头,就走了进去,此时屋里已被下人收拾干净了,孩子也让奶娘抱走了,躺在**,盖着被子的女子,除了脸色看着有些惨白外,跟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她与她,不过才见过数次,而且每次都是匆匆而过,两人说过的话,总共加起来可能还不到十句,印象中,这是个完美无缺的女子
。这样的女人,对她来说,一直就是云端之上的存在,这样的女人,从一出生就拥有了普通人不敢想象的一切。
只是命运之无常,总是令人措手不及,如她上一世。
更如今日,她原本是来贺喜的,谁知最后竟是变成了告别。
从王莹的房间内出来的时候,谢歌弦还站在走廊下,颀长的身影在夕阳之下,沉默得让人不敢靠前,悲伤的气氛在看不见的空气里缓缓流动。这院里的下人个个看着都有些茫然无措,寂静的宅院内,偶尔传出一两声压抑的哭泣。莫璃迟疑了片刻,就走过去轻轻开口:“这事应该让人去谢府说一声,夫人的事须得有人过来帮忙才行,孩子也得有人照顾着才妥当,大人可派人过去说了?
谢歌弦缓缓回身,哑声道:“莫东家有心了,谢府的人过会儿就到,听说你已过来许久,时候已晚,我就不再多留。”
他看起来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好,除了眼中还带着悲伤外,脸上的神色较之刚刚好了许多。
莫璃迟疑了一会,觉得自己此时在这也帮不上什么,于是安慰了几句,便欠身告辞。只是她才刚走几步,谢歌弦却又在后面道了一句:“昨日才收到京城那边的消息,皇上这次打算直接去虞山祭祖,阿圣也被点了一同前往。”
莫璃怔住,不知为何,听到虞山这个地名的时候,她心口那即猛地一跳,却这会儿谢歌弦又跟着叮嘱一句:“此事莫东家心里知道便可,不得往外说去。”
回了云裳阁后,天已暗,贾黑正等得着急,总算瞧着她回来了,就赶紧过来问:“如何,那位谢夫人是生了位公子还是千金?打听到阿圣的消息了吗,具体是哪天回来?”
莫璃进了店铺后,才轻轻一叹:“生了位千金,只是谢夫人因难产,殁了。”
十四日后,在谢三奶奶的张罗下,谢歌弦亲自将王莹的灵柩被送往京城,入谢家祖坟。
那天,莫璃亦去送了一程,当日那位丰神俊朗的男子,经这几年的人事变迁,面上添了少许沧桑,眼中也多了些许忧郁。挂了缟素的车旁,一身白裘素袍的他立在那,看着起来略显单薄
。谢家以及州府过来送行的人很多,莫璃并未上前去,只站在人群外注目。
而当谢歌弦将上马车时,他却忽然往她这边转过头。
那一眼,很短,甚至还不及莫璃确定是否是在看她的时候,他就已将目光收了回去。
谢歌弦走后第二天,丝行跟石大山谈下的第一批货也装好了船,即将入永江运往南方。因这是丝行跟石大山的第一次买卖,关系到往后十年的生意能否顺利进行下去,所以丝行这边还需派个主事的人一路跟船过去,以保证万无一失。
莫璃看了沿路经过的地方后,就决定由她亲自跟船,贾黑大诧:“东家,这一趟来回至少要两个月,而且随船的基本都是男人!”
“我知道,不过这一趟我非去不可。”莫璃一边看着贾黑拿过来的水路图,一边道,“姬御风回永州有段日子了吧,知道他那边目前有什么动作吗?”
说到这,贾黑就想起前两日打听到的事,便道:“说来也巧,之前商社都有江河日下之势,不过他这一回来,倒就拉到了一笔买卖,听说谈买卖的那方是南边人,似乎出货的时间也是这几日。”
莫璃抬眼:“南边的人,南边哪的?”
贾黑摇头:“这倒不清楚,不过照我打听到的消息看,似乎不是大昭的商人。”
莫璃脑子忽的闪过什么,即问:“难道是越国商人?”
“越国商人?”贾黑一怔,“谁说是越国人?不过越国不是在大昭的西面吗?”
莫璃没法忽略心里生出的异样感,迟疑了一会,便将当日从薛琳那听到的事道了出来。贾黑听完后,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便道:“该不会是表姑娘听错了吧,应该是月氏国而不是越国?南边,跟大昭常有生意上往来的就月氏国,他们那边可是极喜欢咱这儿的丝绸。
只不过听说最近南边边境出了战事,所以两边的关系紧张了不少,现在月氏国的商人过来这边都非常低调,轻易不表明身份。”
莫璃心头一怔,想了一会,也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虽说国家之间的摩擦向来不影响商人之间的交易往来,但这样敏的时候,姬御风竟跟月氏国的人打交道,莫名地让人有种隐约的心惊肉跳感
。而且她心里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什么,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过对于商社那边的疑虑,并不影响莫璃随船的决定,因为商船南下的那一路,正好从虞山经过。当确定这一点后,她就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冲动,如似心里有个声音一再地告诉她,这一趟,她必须过去,不然定会后悔。
十月初,江上的寒风已带着凛冽之意,莫璃却一脸沉思地站在船头的甲板上,看着下面的滔滔江水。
不多会,莫古就走过来道:“这船上虽大半都是莫家请来的伙计,但到底还是有别的人在,又多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你却还日日出来站在这船头,太过惹眼。眼下那些人有事没事就想着跑上来溜一圈,你该收敛着些,就在船舱里待着。”
莫璃收回目光,不在意莫古这番责备的话,只是问了一句:“还多长时间到虞山?”
“再两日就该到了。”莫古说着就微微皱起眉头,“虞山那儿还有个钞关口,到时估计要停留半天时间,若是傍晚到那儿的话,可能就得停一夜了。”
莫璃淡淡一笑:“多瓤点时间没大关系,水上行路还是以稳妥为主,再说石大山也在这船上,他都不着急,咱也不需替他着急。”
莫古看了他一眼,便站到她身边:“阿圣快回来了吧?”
莫璃抿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嗯······”
莫古看着江面道:“如今你都跟船出来了,他会不会在你回去前就已到家?”
莫璃沉默一会,便轻轻一叹:“不知道,不过若是那样倒是更好。
莫古从江面上收回目光,看着她道:“其实你这一趟实不必也跟着过来,丝行你费了不少心思,族里早就认可你了,这点事还是有人能为你代劳的,而且最后功劳一样记在你头上。”
莫璃笑了一笑,也不做解释,往江面上看了看,然后朝西边抬了抬下巴道:“五叔发现没有,从入了永江后,那艘船好像就一直跟着咱们
。”
莫古往那儿看了一眼,便道:“往南去的都走这条水路,再说那也是商船,你想过多了。”
“莫东家果真细心,那虽是艘商船,但倒真有些不大对劲。”两人正说着话呢,石大山就从后面走过来接了一句。
莫古听了这话,便转过头问:“哪里不对劲?”
“那船不小,但吃水却不够深,明显船上没装多少货。”石大山走到莫古身旁,手搭在栏杆上,接着道,“似我们这些专门走水路的商人,眼下这个时候,从北往南去的船,无一不是将货舱装得满满的。除去季节的因素外,这么大的船过去这一路,需要缴的船税可不少,所以只要船没装满,对我们来说就等于是白扔银子。不过若那艘船这一趟不是为做买卖的话,倒也不甚奇怪,南北这么多商人,也不可能每次出去都能满载而归。但这些天下来,每到钞关处,他们也随咱一块入港停靠,并直接上岸缴税盖印章,这银子扔得着实是过于爽快了些。”他说到这,就看着莫璃呵呵一笑,“想不到莫东家第一次跟船就能注意到这些,果真是不能小看了。”
莫璃心头微惊,她并非是如石大山所说的那般观察入微,所以才注意到那艘船,而是在上一个钞关口,她随莫古下船去看看的时候,正好碰上那艘船也下来几个人,并且他们当中有一位说话的口音很是怪异。本来在水路上跑的商人,什么样的口音都有,偏她当时也不知怎么,就是注意到了对方。
莫璃沉吟许久,心里突然砰砰跳了起来,抓住栏杆的手亦跟着紧了几分:“是不是只要有了钞关处的印章,这一路上无论是停靠还是行船官府都不会为难?”
“确实是这样。”石大山点头,“若不是载货船,可以不必缴那些条目繁杂的船税,因此总有不少商人想钻这样的空子,所以钞关的人查得很严,这一路上只要是没有钞关印章的文书,到时定要被扣下,然后派人上船查看是否属实。总归这里头的猫腻极多,因此有些人若是急着赶时间,即便船上无货,却也免不了要往外送些好处才行。”
听了这样的话,莫璃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在心里闪过,但一时却又抓不住。她虽比别人多出十年的记忆,所以要回想当时当下的某个点时,对她来说也是隔了十年的时间长河。若是与自身有关的她倒能记得清楚,但是无关的那些,却真的很模糊了。更何况这两世,她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路,因此曾经那些记忆对她来说,基本没什么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