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如果杂家没有说错,你是嘉靖三十七年乡试第四名,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会试第一,廷试第二。如今更是武英殿大学士,贵为辅,一直都是咱们太仓人的骄傲!杂家虽然学识上与辅没得比,但也在内书堂读过些书,经史也能勉强读通,知道咱们太仓有史以来,你是太仓出的最大的官,这是足以载入史册和地方志的!”张永年开腔便是猛夸了王锡爵一通,这年代,哪个文人不注重自己的名声。
王锡爵明显对张永年的话很受用,端起茶杯对张永年示意了一下,难得他此时把张永年当成了客人。
张永年点了点头,算是对王锡爵的回应,接着话锋一转:“可惜,也许将来的史书和太仓地方志恐怕要在后面加上一行咱们绝不想看到的文字,咱太仓好容易出了个宰辅,却极有可能进不了忠臣传了!”
听了张永年的话,王锡爵心中一股邪火上冲,这阉货什么意思?自己怎么说也是太仓的骄傲,是大明有名的刚直忠臣,这阉货居然说自己不能进入史书的忠臣列传?!这是侮辱!绝对的侮辱!自己宁愿拼着性命不要,也肯定要注重身前身后名啊!有几个文人愿意自己死后被后人谩骂?
“哼!”
王锡爵轻哼了一句,并把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他这还算是涵养极好的了,没有当场翻脸,主要也是今天类似的言语也听了一些,有些抵抗力了。不然换成别的大臣,这样说人家,还不马上找你拼命啊!要知道文人对名节是比对性命更看重的,至少他们自己是这样认为。
看到王锡爵生气了,张永年呵呵一笑:“怎么?难道辅不认同杂家的话?那好,杂家倒是冒昧的问一问辅,辅是怎样看待立储的事情的?难道是为了迎合万岁爷而想拥立皇三子为东宫不成?”
“一派胡言!”王锡爵气的站了起来,摔了下袖子,大有话不投机送客的意思。
“呵呵,如果辅不是想拥立三皇子,那么跟万岁爷提出‘三王并封’是何意?杂家不知道辅是怎么想的,但是杂家次听了后,第一反应就是辅想要拥立皇三子而打压皇长子。”张永年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闭上眼睛一幅享受的样子,仿佛在赞赏这茶的美味。
王锡爵皱了下眉头,接着便厉声呵斥道:“大胆!太祖爷曾再三强调过,严禁宦官干政,你一个小小的御马监左监丞,就想干涉这种关乎国祚的大事吗?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信不信老夫大喝一声招呼人来,把你拿了问罪?”
“嘿嘿,辅真是好大的威风!这大帽子扣下来,杂家这小身板可消受不起。算了,权当杂家多事了,本想念及乡情,我太仓小城好容易出了个宰辅,却眼瞅着不仅不能给我太仓争光,反而有让我太仓被人耻笑的势头……唉,身为太仓人,杂家原想着用这残躯,好歹也能为我太仓尽一份力,可惜呀……”张永年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茶杯,颇为唏嘘的站了起来,准备向外走去。
“站住!”王锡爵冷笑一声:“老夫这府邸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今天不交代是谁指使你来的,老夫马上一声令下,把你拿了交给皇上。”
“哈哈……”张永年大笑起来,止住脚步又坐了下来:“王锡爵,群臣提起你,要么叫一声阁老,要么尊为元辅,要么干脆称呼王太仓!只是,扪心自问,被人称呼王太仓你羞愧吗?你代表的了太仓吗?‘三王并封’一旦成行,你想过后果吗?哼!连杂家这个没怎么读过书的人都能想得到的事,难道你会想不明白?违反祖制的并不是万岁爷,而是你这个做臣子的提出来的,后世史书会怎么写?你还觉得太仓应该以你为荣吗?恐怕到时候,太仓后人认不认你都是一回事!”
王锡爵深吸口气,挥手示意几个听到呵斥声而来的家丁离去,走回位子坐了下来:“你懂什么!老夫了解皇上的脾性,这是用了偷梁换柱之法。先化解皇上这些年来的怒火,取信于皇上,等过上一段时间,皇上气消了,老夫再上奏请立皇长子,皇上十有**会应承下来……哼,老夫用得着向你解释吗?”
张永年当然不会相信王锡爵的话,但也知道此时火候差不多了,再过的话就真怕王锡爵会恼羞成怒了:“辅原来是存的这个心思!可辅想过没有,万一到时万岁爷不听你的呢?或者再拖延的时间长久一点,该怎么办?”
摇了摇头,张永年一幅推心置腹的样子:“说句不太中听的话,辅还能在朝多少年?如果你在朝期间不能如愿册立,那么在封王已即成事实,而你又去位之后,待别人上位操持此事,却已是很难更改。如此一来,一切的罪名,将全部都会推脱给你,让你一人承担!”
看了一眼深思的王锡爵,张永年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此不独在社稷之忧,亦公子孙之祸也!皇长子假如日后上位,会轻易放过在他看来当初故意打压他的人吗?就算不会采取极端之法,但后世子孙,再想进入朝廷为官,则无异于痴人说梦焉!”
王锡爵皱着眉头端起了茶杯又放下:“老夫当时曾在草拟‘三王并封’的诏书之时,同时草拟了另一份为皇长子计的草诏,还上疏于皇上一份奏折,将来一定能够证明老夫的真实本意。”
“呵呵,辅,难道糊涂了不成,你的奏章外廷有谁人知晓?就算你说出去,别人会信吗?将来谁又会把你的密奏公布于众为你释疑?皇长子若登大宝,你认为他会为你这个让他难堪的臣子而公布你上的密折吗?”张永年轻轻摇了摇头,提醒道。
王锡爵站了起来,背着双手在客厅里踱步思考着张永年的话。张永年只是轻笑着品茶,并没有出声打扰王锡爵,他相信以王锡爵的智慧,不会分析不出事情的利弊,目前只是因为某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难以决断罢了。
王锡爵就这样走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然后大步走回座位,重新落座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像是舒了口气般:“老夫明日便面见皇上,死谏也要让皇上追回诏书!”
张永年又呵呵的笑了起来,待引起了王锡爵的注意,才说道:“辅,即便是你让皇上追回了诏书,也只是弥补了之前的错误罢了,难道群臣会因为皇上追回诏书而改变对你的看法吗?别忘了‘三王并封’的主意可是你提出来的。如果仅仅如此,不用杂家前来提醒,辅肯定最后也会这么做的。”
王锡爵心中一动,亲自走过去给张永年的茶杯里续满了茶水,也顾不得失宜了,为了“三王并封”的事,他今天被闹腾的早就失去了方寸。
“张公公,咱们俱是太仓人,难得在京城遇到太仓老乡,也就不说外话了,总之今后咱们多走动走动。嗯,公公有什么见解只管道来,老夫洗耳恭听。”王锡爵走回座位后,冲张永年拱了拱手。
张永年赶紧拱手回礼:“辅说的是,在京城遇到个太仓人实属不易,今后杂家思乡了,便到辅这里来絮叨絮叨。要说见解,杂家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了一个。辅,你说目前在朝廷做出什么事能让群臣钦佩和叹服?”
“能让群臣都钦佩和叹服?也只有…立储?”
“当然,这是一件!但是这件难度太大,想来如果能够轻易做到,我大明早就有储君了。”张永年摇摇头,轻声说道。
王锡爵松了口气,如果张永年真说出的是立储之事,那么这个老乡也就不太值得深交了。
“难道还有另外的事情可以?”
张永年笑着点了点头:“皇长子年纪大了,眼瞅着就要成年了,想来即便是万岁爷再怎么压制,这出阁读书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可是,群臣为了皇长子出阁读书也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却一直未得如愿。如果辅能把这件不算太难的事情办成了,群臣恐怕不仅不会再埋怨辅,反而到时会对辅称赞和传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