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春天。
寒冷的北风呼啸而过,吹的人皮肤生疼。
唐子安穿着一身金色的铠甲站在城墙口,向远处瞭望。隔着一条江,他们的对面是陈国驻军的营地妲。
“将军,陈国的皇帝夜少秦最近身体抱恙,陈国国内惶恐不安。末将猜测,陈国人断断不敢在这个时候发兵攻打我们萧国。”唐子安身侧站着的中年副将高声的说着禾。
唐子安一双凌厉迫人的目光依旧遥遥远望着江对面的驻地。片刻后,他才收回目光,对着身边的副将嘱咐道,“夜少秦这人的心思并不比他的父亲夜枭玖简单。咱们这些年也没有少吃陈国人的亏。今年这天气比往年还要潮湿,夜少秦虽然对外宣称身体抱恙,但这或许只是他声东击西的政策。咱们这段时间的防守还是不能松懈了,你嘱咐下去,让将士们切勿放松了警惕,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唐子安威严的话刚落下,他身边的副将就抱拳领命退下了。
寒风呼呼,将唐子安的战袍吹的猎猎作响。副将的身影才刚消失在城墙口的阶梯上,城墙边就又有一抹轻快的身影闪过来。
那抹身影在快要来到唐子安身侧时,顿住了脚步。那人特地低头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见一切稳妥后,才走到唐子安的身侧,非常乖巧的唤道,“爹。”
唐子安目光看过来,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小女儿唐晓芙。别人家十三四岁的女孩儿都喜欢绣绣花,扑扑蝶什么的。就他家这位,不爱红装爱武装。七八岁时就在军营里摸打滚爬了,现在年龄大了,依旧没有要嫁人的心思,成日里只喜欢跟军营里的士兵切磋比试。
拿他这个女儿,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脸色微微一沉,唐子安沉着脸色,恨铁不成钢的开口训道,“我不是让你在家绣那幅牡丹图吗?怎么又跑来这里了?”
“爹!你又不是不知道女儿我这手只会提枪,哪里会提针啊。你让我绣那幅牡丹图,这不是在为难我吗?”唐晓芙嘿嘿的干笑着,顺便整个人也上前牵住唐子安的手臂,一脸的娇憨。
唐子安叹了口气,又是一脸恨铁不钢,“我怎么就生了你和你哥这一对只会气我的儿女啊。”
唐晓芙又是一脸小女儿态的依偎在他的身上,乖巧的笑着。
唐子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里满是慈爱之色,“晓芙,我之前就写信让你的姑母帮你说亲。时间这么长了,你姑母那里也应该快有消息了。”唐子安十五岁那年就被池厉熠丢到军营里历练了。一路下来,他从一个普通的士兵升任为大将军,中间经历了太多的残酷的激战。
他的妻子是一个羌族部落族长的女儿。她救过他一条命,后来两人结为夫妻,一起在边关带兵驻守。大概是受了兵戎生涯的影响,他们夫妻成亲后一直没有子嗣。等了几年后,他的妻子才为他生下一儿一女。
只是,他的妻子在生下女儿后,就因为失血过多,难产而亡了。
这之后,唐子安把他的岳父一家接到萧国。这些年,他一直没有续弦,也没有通房姨娘之类的。他的岳丈岳母也曾经婉转的让他再娶一房亲回来,他们二老是不会介意的。可唐子安不肯。他们二老中间也介绍过合适的姑娘给唐子安认识,唐子安又拒绝了。
没办法,最后他们二老也断了让他续弦的心思。
唐晓芙听说要给自己说亲,她双颊一红,娇羞的扭捏了一番,“爹,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嫁嘛。我要一辈子都陪着你。”
唐子安呵笑,“女孩子家哪里有不嫁人的啊。”
唐晓芙又撇嘴道,“爹,要男人有什么用啊。你看看我,现在营里的那些大老爷们打架都未必是我的对手。男人能做的,我也都能做。我干嘛要找一个比我弱的男人嫁了?爹,我不嫁的。”
唐子安被她略带傻气的话又给逗笑了,他摇了摇头,幽幽道,“胡说!女孩子家不嫁人要被人说的。再说了,我唐子安的女儿又不比别人差,别人家的女儿能嫁出去,我的女儿就为什么不能嫁出去了?”
“爹啊,如果你一定要逼我嫁,那我可得告诉你,我要嫁给骑马能赢过我,射术能比我准的,剑法比我高超的,就像爹你这样的……”唐晓芙还想再说什么话,城墙台阶处又翩翩走来一个年轻的男子。那个男子一身白衣,手里抓着一柄山水画扇,一副浊世佳公子的风范。
他来到唐子安和唐晓芙身前,施施然一笑,逗弄道,“妹妹啊,爹之前让我写
信给姑母,让她帮你留意有没有好的夫君。现在姑母回信了,看来我的妹妹很快的就要成亲嫁人了。”他扯好话,又故意一只手拿着扇子多扇了几下,另一手伸进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来。
这信是从邕州城寄来。也是他们兄妹两的姑母寄来的。
唐晓芙羞的上前要来抢那封信,却被那个男子几下的避开了。唐晓芙追去,却总是没有成功拿到那个男子手上的信封。
唐子安伸手轻抚了抚胡须,笑着阻止道,“好了,你们兄妹两就不要闹了。慕荀,你也别逗你妹妹了,快把信给我看看吧。”
唐慕荀轻笑,把手里的信封交给唐子安。唐晓芙朝他做了个鬼脸,唾弃的说道,“大冷天的拿一把扇子,sao包!”
唐慕荀只比唐晓芙大两岁,他也是从小就跟在唐子安的手下。但残酷的军旅生活并没有把他锻造为塞北糙汉,他打战时英勇沉稳,屡次挫败敌军的进犯。闲暇时,又精通琴棋书画,加之他的相貌英俊而俊美。平日里最喜欢握着一把扇子,这边关一带的百姓都称他为“玉面狐狸”。
唐子安不再理会这兄妹两的打闹,他拆开信封一看,信纸上的字迹果然是他的嫡姐唐肆肆的。
“爹,姑母在信里都说了什么?”唐晓芙关切的问道。
唐子安嘴角含着轻笑,将手上的信封递给唐慕荀,唐慕荀摊开信纸来看。唐晓芙也好奇的凑上前。
“爹!表姐要嫁人了!”唐晓芙快速的将信扫了一遍,语调轻快的叫嚷着。她这番咋呼的模样,立刻招惹来唐子安的一个厉眼,唐晓芙赶紧收敛起自己脸上略带夸张的笑容,微微露齿一笑,做出淑女的模样。
唐慕荀看完信纸,将信一折,放回信封里。随后,他又摇着扇子谦谦道,“爹,这信在路上耽搁了几天。我们现在才收到信,如果想在表姐成亲那天赶到邕州,有些困难。。”
唐子安点点头,邕州和边关,相隔万里。这些日子里边关这里又下了一场大雪,以至于一些江河湖畔都结冰无法通行。现在他们接到信,要赶过去,的确是晚了些。但再怎么说都是自己侄女的大婚,他们这边也不能不派人去贺喜。
唐子安远目瞭望了远处被白雪覆盖的茫茫大地,说道,“慕荀,你晚上收拾下行礼,明天带着晓芙去一趟邕州吧。”
“爹,我们都去了,那你呢?”唐晓芙咬着唇瓣问道。
她很喜欢自己的姑母,她娘亲走的早,他爹又整日忙于前线的战事。那时候还是她的姑母不远万里从邕州赶来照顾他们兄弟两的。后来她也几次的被送到邕州去过。在那里,她也没少受过姑母一家的照顾。和别的世家大族不同,他们君家、池家、唐家三家是一损既损,一荣俱荣,三家的孩子之间没有那些赤|裸|裸的利益关系,也不会因为利益的事情而撕破脸皮,做出违背大家利益的事情。
唐子安的记忆中,他也好久没有见过的姐姐。十三四岁时的他,天真而无知,总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好好的保护自己的姐姐。但时光匆匆,他已然从懵懂无知的少年过渡到中年。但他竟然还“享受”着自己的姐姐的照顾。
“我要是去了陈国,万一陈国突然发兵怎么办?”唐子安笑着拍了拍唐晓芙的肩膀,看到唐晓芙因为她的话而垂下去的嘴角,他又开玩笑的逗趣道,“晓芙,路上乖乖听你哥的话。到了邕州,也记得听姑母的话。在那里多住一些日子。最好是等你姑母给你找好人家了,你再回来。”
“爹,我都说了我一辈子都不嫁,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唐晓芙羞的满脸通红,嘟嚷着跑开。
唐慕荀在她跑远后,将扇子一收,“爹,你也好久没有见过姑母了。要不然这里我帮你看着,你带着晓芙去一趟邕州吧。”
唐子安摇摇头,“不用了。你们年轻人这个时候得多出去走走。等哪一天我老了,打不了战了,我也去邕州,天天就住在你姑母家,气死你姑父。”
唐慕荀笑。
唐在安又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提醒的说着,“哦对了,明天你们走前,记得去你娘亲的坟墓前上个香。要不然你娘亲会记挂你们的。”
唐慕荀默然的点点头。
第二天,唐晓芙和唐慕荀收拾好行李,唐子安特地带着这两人去了一趟他亡妻的墓冢。两个孩子对墓碑叩了三拜。唐子安手里提着一小壶酒,酒壶里装着的是自己亡妻最喜欢喝的桂花酿。
打开酒壶,将桂
花酿里的酒倒在墓碑前,他神情凄然而哀伤道,“阿姒,孩子们这一次要出一趟远门。你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他们一路顺风顺水。”
回答他的是墓碑前被风吹的呼呼作响的两棵梅树,那是他的亡妻死之年他所亲手植也,如今梅树的迎寒吐蕊,把凄冷的孤寂的墓冢衬的愈加的悲冷。
“时辰不早了,你们两人赶快上路吧。”唐子安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墓碑,对着身后的两个孩子说着,“我想再和你们的母亲多说几句话……”
“爹,那你保重了。”唐慕荀拉着唐晓芙离开。这两人上了马,临行前又回头看了看他们娘亲的墓碑还有跪在他们娘亲墓碑前的父亲。两人的脸色也渐渐变得沉重。
他们的娘亲走了这么多年了,他们的爹却还守着他们娘亲的墓碑活着。
“爹,那我们走了。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啊!”唐晓芙说了一声,抓起了手上被鞭子,驾马离开。唐慕荀随后跟上。
两人驾驭的马儿离开了好长一段距离,再回头看时,他们的父亲已经成了白茫茫冰雪中唯一的一抹亮影。
两人不约而同的怀着沉重的心情踏上了去邕州的路。
没有了其他人,唐子安便蹲坐在坟墓前,痴痴的望着墓碑。
“阿姒,我上次跟你说过我让我姐姐给慕儿和芙儿寻亲事的事情。这一次,我姐姐的信上特地的嘱咐我一定要带着这两人一起去邕州。我想啊,我姐姐那里一定是已经有好消息了。”
“阿姒,你夫君我最近又训练了一支骑兵营。这支骑兵营的战斗力十分的强悍,你父亲我是不是很了不起啊?”
“阿姒,这里的春天很冷。你在那里一定更冷吧……如果我平时烧给你的纸钱不够,你一定要托梦告诉我……”
……
唐子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墓碑前坐了多久。等他意识到天色已经很晚时,黑压压的天空中已经又下去了皑皑的白雪。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化开后,冻的皮肤一阵冰麻。
唐子安从墓碑前站起身,扫了扫身上的雪,又久久的凝望着墓碑上的“爱妻”两个字。
“阿姒,你在下面什么都不用担心。两个孩子我会照看好的。”唐子安心里异常的沉重,顿了顿说话的语气,他在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后,才非常勉强的挤出一抹笑容,温柔的说着,“阿姒,那我有时间再来看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和他的亡妻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他们之间的故事很平凡。在战场受了伤的他被一个羌族部落的少女救了。接着郎有情女有意。在这之后,他娶她为妻,她视他为天。
她陪着他在这充满血腥和杀戮的边塞生活了八|九年。曾经他以为会和她一辈子携手走下去。只是老天并没有把幸运给他们夫妻。她就在为他生下女儿后,永远的躺在这冰冷的墓冢里。
若是问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那一定是她的父亲答应把她嫁给他时。而他最抱憾的事情就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正在战场上杀敌。
当他取得了战役的大捷,欢天喜地的回到家时,她的身体已经彻底的冰冷了……
三天后,他抱着一对不停哭闹的儿女看着众人把她的灵柩放入墓冢中,心如死灰大概就是他那时候的心情吧。
好在,现在他们的孩子都长大了,也快到成家立业的时候。
曾经有好多人问他,为什么不再续娶填房进门呢?
他不是什么痴情的汉子,只是觉得这世上大概再也不会有一个人那么适合他了。他不再成亲,他和阿姒的孩子便不会再有其他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了。他们兄妹虽然没有得到他们娘亲的疼爱,但会独占他的这个父亲所有的疼爱。
其实,现在这样的日子,他也觉得挺美好的。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看着两个孩子成家立业,他的生命也算是残缺的“圆满”了。
徒步离开墓冢,他的马儿看到他走来,在原地上踏出了几个马印。唐子安跨马坐上了马鞍,驾马离开。
马蹄过后,便在路上留下长长的一串马蹄印子。呼呼的大雪又从天上下着,没过多久,白雪就将马蹄印给覆盖住了。
墓冢前的两棵梅树有花苞悄然迎着寒风开放。香气随风飘逝。
唐晓芙和唐慕荀日夜赶路,半个月后,两人终于抹黑到了邕州城。只不
过他们已经错过了君郁宝的大婚。好在,他们到时,这一天恰好是君郁宝回门之日。
月上眉梢头时,君家客厅里本来就已经热闹非凡了。可等他们的膳食用到一半时,管家来禀告,说是唐少爷、唐小姐来了。
唐肆肆这个姑母这些年可没少让人往边塞去给唐子安他们送礼物。算算时间,她也有两三年没有见到她的这两个侄子侄女了。现在知道他们来了,她自然是什么都顾不上,架着君姬洛就亲自出厅相迎。
其他人也纷纷从座位上站起,亲自出去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