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草木中,一片草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在缝隙中,渐渐探出一支狙击枪管。枪身后面,身披伪装的顺溜透过瞄准镜仔细地观察着山道四周的情况,伴随着他枪口的移动,山间小道上,一个陌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对方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而手中,则拿着和他极其相似的武器——鬼子的狙击手!
顺溜毫不迟疑地将枪口瞄向对方,可就在他压住扳机的手指准备扣下的时候,却又慢慢地迟缓地松开了手指。
“不能打啊,枪一响,行动就暴露了。”
顺溜犹豫着扭头向周围望去,此刻在他身边不远处,三营长正领着战士们进入伏击阵地。
“营长,营长,敌人有个狙击手!”顺溜低声询问道,但是三营长却什么也没听见,眼看着三营长藏入草丛中,顺溜不敢大声再叫。当他再次透过瞄准镜看向山道时,却发现山本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山巅草木深处,山本隐蔽地匍匐前进,之前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此刻已经消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是山本仍然依照着自己的本能迅速地进入了有利的位置。
趴在草丛中,他举枪透过瞄准镜朝各处观察,远处山道上驰来的卡车首先映入他的眼帘,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道路两边,他再次把枪口掉转向山坡,突然,镜中出现了一棵小树,以及小树上那明显歪着的一根刚刚折断的树枝。他大吃一惊。
“有埋伏!”山本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丝念头,本想起身去通知的他,在刚刚动了一下之后,却又缩回身子,再次潜伏下来。
作为一个狙击手,首先要做的是该区分出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任务,可是,现在山本觉得,自己最重要的任务并不是通知部队撤出包围圈,而是亲手杀掉陈大雷。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凭经验他已经能够确定新四军在山坡上布下了埋伏,这是一个绝妙的好机会,一个可以不用寻找,而只需等待就可以杀掉陈大雷的好机会,想到这里,山本稳定住激动的情绪,迅速地将自己隐藏起来。
放弃了寻找新四军的念头,山本小心地将枪口对准了即将行驶过来的卡车,在略微一瞄准后,扣动了扳机。
卡车仍在前进着,松井坐在驾驶室内思考着一会儿可能遭遇到的情况。就在他筹划着在心中部署战斗时,突然间,面前的车厢盖上冒出一股青烟,紧接着整个车身为之一颤,随后车子发出一声难听的响声后,戛然而止。
松井大惊,忙向身后大喝道:“有情况!快下车!”同时第一时间跳下了卡车。
在卡车被子弹击中的同时,埋伏在山坡上的顺溜也听到了那一声沉闷的枪声,他迅速掉转枪口,透过瞄准镜瞄向声音响起处,搜寻目标。但是,枪声响起的地方,却根本没有敌人的踪影。
道路上,得到山本提醒的松井已经跳下车,不断朝部队命令道:“新四军有埋伏。全体下车,准备战斗!”
听到他的命令,众日军纷纷下车,提枪冲向路旁的隐蔽处。
迅速地巡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松井愤怒地叫道:“陈大雷真狡猾,他们不会去汤山劫营了,要在这里动手。你赶紧发报,叫汤山的村下大队赶来助战!”
半山腰上,三营长在听到枪声后,通过望远镜发现了敌人的情况,果断地大声下令道:“注意,前车载运我们的同志,鬼子在后车。打!”
听到他的命令,埋伏在左右的众战士立刻朝山道上的日军猛烈射击起来。
枪声如同爆豆一样,瞬间密集起来,原本宁静的山谷,顿时被激烈的枪声所充斥,新四军骤然猛烈的攻击,打得松井措手不及,虽然事先得到了山本的通知,但是突如其来的攻击,仍然让日军遭到了巨大的损失。
此刻,山顶上,山本独自埋伏在山巅,虽然战斗已然开始,但是他始终一枪不发,仍然缓慢但却仔细地用枪口一遍遍在山腰处的火力点上寻找着新四军的指挥官。
每一处冒着火光的地点,都被再三巡查了一遍,很快的,他就看见了山坡上指挥战斗的三营长。
眼见着三营长正迅速地向身边的战士下达着命令,山本连忙瞄向对方,可是就在他即将开枪的刹那,一阵山风吹来了,枪前的几根枝叶挡住了射界。山本只得向前爬出几步,爬到阳光下,再次举枪瞄准三营长。
山巅上忽然闪过的一星白光,吸引了顺溜的注意,那熟悉的亮光立刻让他明白,那是太阳照在瞄准镜上的闪光。情急下,顺溜顾不上仔细瞄准,立刻朝那个位置一枪射去!
就在山本正要向三营长射击的瞬间,手上忽然传来一阵震动,一串火星一下子窜入他的怀里,随后消失不见,山本本能地低头看去,立刻发现,原本光滑的枪身上,赫然多出一个弹孔,看到此景,他立刻知道自己暴露了,随即一翻身消失不见。
利落地上完子弹,顺溜死死瞄准那个位置,但是眼前除了晃动的树枝外,什么也没有。对方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
看到这一幕,顺溜愤怒地咒骂道:“肯定没死,妈的躲哪去了?”
想到之前的一幕,顺溜再次举枪搜索起来,可就在他寻找敌人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另一条山道上,有伪军押着吴妮走来。
押送着吴妮的吴大疤拉此刻也听到了山间骤然响起的枪声,慌忙对身后叫道:“新四军有埋伏,快隐蔽!”
听到他的命令,本已经紧张到极点的伪军们,纷纷奔向路边的草丛,妥当地将自己隐藏起来。
看着手下们隐蔽妥当,藏在大树后的吴大疤拉立刻对副官说道:“坂田呢?快向太君报告!”
听到吴大疤拉的命令,副官指着山坡处的坂田道:“他们已经打上了。”
吴大疤拉听到报告,心中稍微安稳下来,立刻转头看向自己负责押送的吴妮,却发现,对方此刻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狼狈躲藏的伪军开心地微笑着。
见此情景,吴大疤拉急忙指着她道:“别让她跑了,快去把她抓过来。”
听到命令,副官不敢动,只能稍探出身大喊道:“喂,你过来!”
吴妮笑着看着路边的副官不断地召唤着她,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气的吴大疤拉一把推向副官,厉令道:“你过去,把她拉过来!”
副官为难地左右看了看,转而推了旁边的伪军一把,命令道:“快快,司令命令你们上去,把她抓过来!快去啊!”
无法推卸的几个伪军无奈之下,只能小心地奔向吴妮。不料他们刚刚接近她身边,几颗子弹立刻呼啸着射来,准确地击毙几人。
看到一头摔倒在地的伪军,吴妮高兴地大笑道:“你们来呀,我又不会跑。”
听到她的嘲笑,副官颤声说道:“司令,新四军的神枪手盯着她呢!”
吴大疤拉不放心的四下瞅了两眼,愤声威胁道:“小娘儿们,你听着,我们的枪口统统盯着你呢,你要是敢动一步,我立刻毙了你!”吴妮白了一眼色厉内荏的吴大疤拉,索性转头看向正在交火的战场。
山腰上,顺溜的枪口紧紧盯着趴在山道草丛中的伪军,一枪枪缓缓射出,任何胆敢靠近吴妮的敌人,都被他毫不留情的击毙了。
顺溜虽然妥帖地保护着吴妮,但是在射击的间隙仍旧提防着周围的山野草丛,警惕敌人狙击手的突然出现。
山坡上,三营长终于发现在另处山道上的吴妮,兴奋大喊道:“吴妮在西面山道上,被俘的同志在东面山道卡车上。一连长,你负责消灭东面的鬼子。二排长,你跟我解救吴妮。听令,急促射击两分钟之后,全体冲击!”
命令下达后,各处纷纷传来战士们的回应。原本密集的火力,瞬间变得更加密集起来。
新四军密集的火力,显然超出了松井等人的预料,在猛烈的射击下,日军迅速被压迫在山道两边,只能零星地还击两枪。
蹲伏在草丛里的松井看看停在路上的卡车,沉声问道:“俘虏呢。”
一名军官立刻报告道:“他们还在车上,都绑着,逃不掉的。”
听到回答,松井厉声下令道:“把他们全部消灭!”
军官惊讶地反问道:“联队长,我们不去汤山了?不用他们诱敌了?”
松井愤怒地咒骂道:“笨蛋,我们已经与敌人遭遇了,这种时候留他们还有什么用?”
听到松井的回答,军官立刻大叫一声:“河口,把机枪给我。”身边,一个士兵立刻停止射击,把机枪交给了他。军官接过机枪,端枪就朝卡车上开火射击。子弹哗哗击穿车身上的帆布,打得车身一颤一抖。
松井怒声道:“打太高了,他们肯定趴在车板上。你走近了打!”
军官在松井的催促下,端着机枪接近车身,正要朝卡车中部射击时,一颗子弹飞来,正中他的额头。
看到敌人的机枪哑下来,三营长兴奋地站起身来,大喊一声:“全体冲锋。”
在他的命令鼓舞下,连长和排长们率领战士分头朝两边的敌人同时冲去,一时间,整个山腰上一片喧嚣。
“二雷,你掩护吴妮!听见没有,掩护吴妮!”一面向敌人冲击着,三营长一边大喊道。
“我早听见了!”身边不远处,顺溜的声音随后传来。
三营长循声望去,立刻发现脚下草丛里的隐藏的顺溜,笑着说道:“干得好。听着,我带人冲下去了,你隐蔽在这,掩护!”
脚下,顺溜急声提醒道:“营长,别直腰站着,鬼子来了个狙击手,专打指挥员!”
营长一惊,追问道:“狙击手,他在哪?千万别叫他伤了吴姐!”
顺溜摇头道:“我不知道他的位置。他在找我,我在找他。谁也找不着谁!我刚才打过他一枪,大概没死。不,我估计他肯定没死。”
三营长立刻命令道:“找到他,消灭他!”
顺溜答应道:“是。营长你快行动,别停止在原地,也别老下命令,那家伙会认出你来的!”
三营长点了点头,率领众人迅速朝山下冲去,不料刚刚冲出几步远,他的身体忽然猛地一颤,随后整个人一头摔倒在地。鲜血一下子从三营长背后渗出,瞬间染红他的军装,草丛中,顺溜连忙低声呼唤道:“营长,营长!”
感受着伤口一阵阵的疼痛,三营长虚弱地对顺溜说道:“二雷,你别出来,我被那个狙击手瞄上了。”
顺溜痛声说道:“营长,你伤太重了!”
三营长颤声安慰道:“别管我,找到那个狙击手!”
眼看着三营长痛苦的样子,顺溜忍耐着将自己深深卧入草丛,慢慢朝右边山巅望去。可是,放眼望去,四周除了一片绿色,什么也没有。
前面,连长率领众战士已经冲进山道,充分的准备和优势兵力与火力立刻将日军打得抬不起头来。
眼见敌人逼近,士官惊慌地向松井报告道:“联队长,敌人太多,火力太猛,漫山遍野都是!”
松井卧在水沟里,恨恨地看着冲下山来的新四军。咬牙切齿地下令:“撤退!”
听到命令,士官如蒙大赦,立刻朝日军大喊道:“联队长命令撤退。山口,机枪掩护。”
唯一的一挺机枪再次响起,不断地朝冲下山的新四军猛烈射击。身边众日军在机枪的掩护下一边还击,一边冲向卡车。
松井第一时间跳进驾驶室,连忙命令道:“开车!开车!”
“俘虏呢?”士官追问道。
“不管他们了!”松井暴躁地说道。
士官闻言立刻踩下油门,卡车轰轰起动,在追射不止的子弹中飞速驰离。几个未来得及上车的日军,在徒劳地奔跑了几步后,逐一被击倒在路上。
疯狂冲过道路的汽车,很快在坂田所在的位置停了下来,车内,松井伸出脑袋朝他们大叫一声:“坂田,上车,撤退!”
坂田犹豫片刻,恨恨地打空枪中子弹,赶紧爬进卡车……
独自留在战场的伪军成了被打击的重点对象,众新四军在排长率领下冲向西面山道,猛烈的子弹打得吴大疤拉手下的伪军死伤惨重。
还击中,副官一眼看到卡车飞快驰离,连忙惊呼道:“司令,松井跑了,我们快撤吧。”
吴大疤拉左看右看,忽然发现吴妮不见了。怒声质问道:“那娘儿们呢?”
副官四下张望了一眼,奇怪地说道:“刚才还在边上啊,离我们就几步……逃哪儿去了?”
吴大疤拉生气地斥责道:“不是让你们盯着她吗?”
副官颤声说道:“我是盯着她的,可敌人子弹打得太凶,才一晃眼,就不见那娘儿们人影了。司令,再不撤退就来不及了。我们可万万不能当陈大雷的俘虏啊!”
副官的话令吴大疤拉心中一寒,他大喊一声:“撤退!”随后连滚带爬地翻出土沟,率先朝林中逃命。见长官逃跑,其余众伪军忙不迭地丢盔弃甲,惊慌逃窜。
看到敌人逃跑,冲近的排长朝战士们大喊道:“不要追敌人,赶紧寻找吴妮!”
听到命令,战士们四处分散,不断召唤着:“吴大姐,吴大姐!”
喊声中,不远处站起一个身影,正是负伤的吴妮,见到战士们冲来,她立刻抬着血流不止的胳膊,颤声说道:“我在这!”
埋伏在山巅草丛中的山本第一时间听见了卡车的声音,瞥了一眼驰远的卡车,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继续卧在原处不动,用瞄准镜继续搜索着新四军的狙击手。
可是放眼望去,除了那密密的草丛、石窝、沟坎……却一丝敌人的踪迹也没发现。
见无法找到敌人,山本再度瞄向倒地的三营长,扣动了扳机。
草丛中,伴随着一声枪响,三营长痛苦地呻吟一声,鲜血立刻从左腿流出。
几步之外,顺溜寻着枪声向前望去,可是,除了晃动的草丛外,却仍然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显然,敌人在开枪的同时,已经转移了。
看着倒在地上的三营长,草丛中的顺溜痛苦地呼唤道:“营长……”
三营长立刻颤声制止道:“你别动,千万别动。二雷,那家伙打我,是为逼你暴露目标。”
顺溜哽咽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三营长继续鼓励道:“你别管我呵,就当没我这人……你专心找那个敌人,一定要消灭他……当心啊,那家伙也在找你呢。就看你俩谁先发现谁。”
草丛中,顺溜低低“嗳”了声,继续寻找藏在远处山巅中的山本。但始终找不到对方。
仍然没有出现——山本的瞄准镜中闪过的仍是一片片草丛、山石,就是没有那该死的狙击手。焦躁中,山本转过枪口,再次瞄向奄奄一息的三营长。
“砰!”躺在地上的三营长再次呻吟一下,鲜血从他右腿上流了出来。
见此情景,顺溜哽咽着呼喊道:“营长!”
三营长呻吟着嘱咐道:“别动……别管我,继续找那小子。他肯定在那片山顶上……二雷,你别乱了心思,专心寻找目标!”
草丛中,顺溜心乱如麻,有心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可是又知道这样根本就是送死,只能颤声答应一声,继续寻找起敌人来,可是混乱的思绪让他根本分不清楚前面山头上哪里是树,哪里是草,沾着泪水的双眼看到的只是模糊的一片。
犹豫中,枪声再次响起,又一颗子弹飞来击中三营长的手臂。三营长痛得一抖,终于忍耐不住叫出声来。
“营长……营长呵……”顺溜身子一颤,放下枪就想拉营长一把,可是,当看到营长严厉的眼神后,终于忍耐着又趴了下来。
“二雷,发现目标了吗?”
“还没有……”
三营长声音虚弱地说道:“二雷啊,你准备好,你千万不要乱了心思。待会儿,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发现他!”
草丛中,顺溜惊愕地看着三营长,问道:“营长,你想干什么?”
三营长怒声呵斥道:“你别看我,专心寻找目标!”三营长喘息片刻后,他慢慢支起上半身,继之竟然站直身体,挣扎着朝远处山巅怒骂道:“狗日的,我操你妈!”
这声怒骂几乎是惊天动地,声音在山间重复回荡起来,伴随着悠扬的回声,枪声再次响起。一颗子弹飞来,准确地击中三营长的胸口。巨大的力道带着他朝后翻倒。
那充满怒气的呼喊,几乎在瞬间清空了顺溜烦躁的心思,枪声响起的刹那,顺溜终于发现山巅上闪出一道火光——那位置就是他的瞄准镜无数次扫过的地方!眼见着枪火闪过,顺溜迅速准确地朝那个位置扣下扳机。
草丛中,山本几乎在同时发现了顺溜的枪口闪光,可就在看到那闪光时,他也知道晚了,下一秒钟,一颗灼热的子弹已经飞来,滚烫的感觉瞬间贯穿了他的脖子。喷涌的鲜血带着哨声溅在狙击枪上,山本的意识开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对方的闪光终于消失了,来不及确认对方是否死亡的顺溜迅速跃出草丛,扑向三营长,关切地大叫道:“营长!营长!”
听到顺溜的呼唤,三营长艰难地睁开眼,喃喃地问道:“打掉了吗?”
顺溜哽咽地说道:“打掉了!我打断了他的脖子,他死了!”
三营长微笑了一下,鼓励道:“干得好。”随后,整个人顿时失去力道,倒在顺溜的怀里。
顺溜不敢相信地晃了晃三营长的身体,他双手慌乱地、竭力地想掩住多处弹创流出来的鲜血,颤声呼唤道:“营长,营长,你坚持一会儿……营长?营长啊!营长!”
无奈无论如何呼喊,三营长的双眼却仍然紧紧闭着,见此情景,顺溜一把扶起三营长背在背上,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念叨着:“营长,坚持住,你一定能活下去!我们还等着听你讲怎么打鬼子,怎么拼刺刀呢,你还要看我怎么打司令员手里的日本女人……卫生员!卫生员!他妈的卫生员你死哪儿去了?”
营长的身体不断地随着顺溜的跑动一起一伏。忽然顺溜趔趄了一下,营长立刻从他肩膀上无力地滑下去了。见状,顺溜赶紧心疼地抱起营长,再次背起他,解下皮带,把自己和营长的腰捆在了一起,连滚带爬地跑下山去。
眼见顺溜过来,众人立刻围拢上来,见众人过来,顺溜立刻焦急地问道:“卫生员呢?!卫生员呢!”
“快!把营长放下!”听到顺溜的呼喊,卫生员快步走过来喊道。
在大家的帮助下,顺溜小心地把营长放在地上。卫生员连忙走过来,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后,叹息地摇了摇头:“营长已经牺牲了。”
顺溜不相信地看了看安详地躺在那里的营长一眼,冲上去揪住卫生员:“不可能!刚才他还和我说话了呢,对了,你快给他打强心针啊!就是上次给我打过的那种!上次你不是把我救活了吗,快给三营长打!”
卫生员伤心地说道:“强心针是给分区领导配的……”
顺溜大喊着打断了对方的话:“营长就是领导,他将来肯定能当司令!你快给他打针,快救他啊!”
卫生员摇头道:“你听我说,强心针全分区只有两支,而且上次全给你打完了。”
顺溜嘶哑地喊道:“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说着,扑上去按住卫生员,胡乱地在他身上搜索起来,可惜,一直到将整个药箱都翻了个遍,连一只针管样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顺溜生气地扔掉手中的药片和纱布,一把将卫生员提了起来质问道:“说,你把强心针藏哪儿去了?不说我就毙了你。”
卫生员伤感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二雷,营长已经牺牲了……你摸摸他胸口,看还有心跳吗?”
顺溜一怔,回望着僵硬的三营长。趴在他身上颤抖着伸出手放在胸膛上摸索了一阵,终于,顺溜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三营长牺牲了,虽然妄想着卫生员会用什么神奇的手段将三营长挽救回来,可是,当现实真的出现在眼前,并且残酷地击碎了他的妄想后,顺溜终于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三营长真的牺牲了,虽然对牺牲顺溜曾经无数次设想过,他设想过自己牺牲,设想过三营长牺牲,甚至设想过陈大雷……在他的设想里,每一次牺牲都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呐喊和慷慨赴死的悲壮,甚至还有口号和战友们的送行。
可是,三营长却并没有如他所设想的那样,英勇地惊天动地地赴死,而是在这荒僻的小山沟里,倒在了一颗渺小的子弹之下。
完全不该是这样嘛,和设想的根本不同啊。顺溜泪眼婆娑地摇晃着三营长,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哀求着。
可是三营长不会再起来了,他不会再教导大家怎么拼刺刀,不会再教导大家怎么冲锋,不会在晨起呼喊,在深夜为众人盖被了。
在众人的拉扯下,顺溜神色木然地站了起来。看着他悲伤的样子,众人没有过多地劝慰,而是收拾起心情,忙碌着打扫起战场来。
山道上,敌人遗留下的卡车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洞,众人担心地围拢上去,立刻兴奋地大喊道:“快来啊,他们还活着。”
听到喊声,大家纷纷凑上来,从车里小心翼翼地将十一个被俘的同志搀扶下来,经历了刚才密集的扫射,他们中有人或肩腿中弹,有人或体力耗尽,但却都奇迹般地活着。
看到在众人的搀扶下,蹒跚着走过来的同志,连长笑呵呵地望着他们道:“好好,人都在,这就好。”
而在不远处的西面山道上,排长和战士们也簇拥着吴妮走来。吴妮虽然负伤了,却满面笑容地问道:“你们陈司令呢。”
听到询问,战士立刻回答道:“报告吴大姐,司令员被召到军区开会去了。”
吴妮嗔怪道:“开会?开什么会?他连我的死活都不管?真没心肝!”
战士赶紧解释道:“不是啊大姐,是大司令把他扣在那里的,不让他参加这次行动。”
吴妮奇怪地问道:“为啥?”
排长笑着说道:“嘿嘿嘿,大司令怕司令员感情用事……嘿嘿,大姐,大司令亲自到分区来了,是他组织的这次营救行动。”
吴妮大喜,连忙追问道:“大司令在哪?”
排长立刻回答道:“在分区等你呢。”
吴妮颤声着催促道:“快快,领我去!”说着,在战士们的搀扶下快步向前跑去。
没人注意到,此刻草丛中,满头是血,僵直不动的山本,忽然微微动弹了一下,随后,缓慢地张开眼睛。
他挣扎着抬起头,伏到狙击枪后,几次用力地睁却没能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于是,他用手指扒开了自己被血糊住的眼皮,再透过瞄准镜向外望去——瞄准镜中,笑容满面的吴妮,在战士们的簇拥下朝马车走去。
眼见吴妮就要上车,山本颤抖地吼了一声:“不准走……美由子!”随后,他扣动了扳机。
“砰!”枪声突兀地响起,随后一遍遍在山谷中回荡。枪声中,吴妮被战士们簇拥着的身体高高飞起,随后就重重摔落在地上。
眼见自己准确命中目标,山本松了口气,身子一歪,终于彻底死去了……
榻上,陈大雷呼呼酣睡着,酒精的作用,让他暂时忘却了烦恼和苦闷,全身心地放松休息着。
一夜的时间很快过去,当陈大雷再次醒来时,却发现大司令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床边,正狠狠地吸着烟。
陈大雷大窘,赶紧爬起身道:“大司令,你回来了?”
大司令点了点头:“醒了?”
陈大雷窘笑道:“嘿嘿,醒了。让老崔灌的,醉得不像样!大司令,情况怎么样?”
大司令沉默不语,而是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看到大司令迥异的表情,陈大雷弥散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声说道:“给我支烟。”
听到他的话,大司令扔过烟盒。陈大雷抓起,胡乱地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了大团烟雾,随后平静地说道:“我革命二十多年了,什么事没经受过?说吧大司令,我受得住。”
他的话仿佛坚定了大司令的决心,在重重地掐灭烟头后,大司令悲痛地说道:“营救行动是成功的。吴妮同志和被俘的同志们全部救出来了。但是,在撤离战场的时候,部队大意了。一个没死的鬼子在山上开了一枪,打死了吴妮同志……”
陈大雷身子剧烈一振,虽然他曾经设想过这样或那样的结果,但是当听到这个消息后,却仍然痛苦得难以忍受。
拍了拍陈大雷的肩膀,安慰了他一下,大司令接着说道:“还有一个事……三营长牺牲了。”
陈大雷再也忍不住悲痛,失声大叫道:“三营长?他怎么会死?绝对不会!枪林弹雨都过来了,什么凶险都没伤着他!他可是一直好端端的啊,他比我都命大!”
大司令声音低沉地解释道:“三营长是被日军一个狙击**死的,是个老资格的鬼子。那个狙击手,后来也被陈二雷打掉了。大雷啊,情况就是这些,我全告诉你了。你要挺住啊!”
陈大雷眼睛热辣辣的如同抹了辣椒一般,虽然极力忍耐,但是眼泪却仍然不争气地哗哗掉落,看着面前同样哀伤的大司令,陈大雷要求道:“大司令,把赤狐还给我吧。我要回分区去!”
大司令难过地说道:“大雷,歇两天再走吧。”
陈大雷摇了摇头,安慰道:“你别担心我,我挺得住。大司令,三营长是我左膀右臂啊,我俩在一起十五六年了!他不在了,要是我也不在家,分区军心会乱的。所以,我必须立刻返回分区。”
大司令默默地点了点头道:“说得对。你应该回去。”
得到同意,陈大雷丝毫不做停留,迅速跳下床,朝门外走去。边走边对大司令颤声说道:“对不住啊大司令,看我,把你屋搅得狗窝似的,一团乱啊!”
看着失态的陈大雷,大司令苦笑着说道:“回去吧。到家后立刻给我来个电话,报告一声……”还没等他的话说完,那边陈大雷已经奔出院子,跳上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的赤狐身上,绝尘而去。
虽然是晴空白日,但此刻整个六分区却一片死寂。站岗的哨兵呆呆地持枪立定,来往的战士神情悲哀。文书则蹲在庄口处,不断垂头抹泪。
忽然,道上渐响的马蹄声隐约传来,听到声响,文书跳起身朝声音处奔去,狂叫道:“司令员,司令员!”
前方,陈大雷骑着赤狐飞驰来到近前。文书奔上去一把紧紧抓住马缰,颤声说道:“司令员,你回来了,总算回来了!”
陈大雷满面寒霜,严厉地说道:“你哭什么?别哭!三营长和吴妮,他们在哪儿?”
文书呜咽着指着庄内道:“司令部院子里……在等你。”听到文书的回答,陈大雷一把甩开缰绳,大步走向司令部。
两具尸体并排停放在院中,分区全体干部几乎全集中在这儿,悲伤地守在旁边,等候着陈大雷。
当陈大雷走进院时,众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他身上,不安地看着他。
轻轻地摆手制止了准备走上前来搀扶自己的战友们,陈大雷走到妻子身边,吴妮此刻恬静地躺在那里,看起来更像是熟睡了一般,轻轻地拉住她的手,陈大雷脑海中顿时回忆起那些聚少离多的日子。可吴妮那冰凉的肌肤却如同拍打堤坝的海水般不断地提醒着他,所有这一切已经成为记忆。
强忍着泪水,陈大雷轻轻走到三营长面前,看着原本鲜活的战友,此刻却僵硬地躺在自己面前,一直忍耐着的泪水,终于流淌下来。
“伙计,你怎么就走了哇!”眼前瞬间变得模糊,陈大雷紧握着三营长的手,悲切地说道。虽然吴妮是他的妻子,可是,对于陈大雷来说,与三营长相处的时间却比妻子多得多。一直以来,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共同出生入死,可是眼前……
悲伤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漫延开来,彻底将陈大雷淹没,为了掩盖住自己的这份悲哀,他几乎是用所有的毅力压抑住心中的痛楚,霍然转身向旁边的人问道:“棺材呢?”
连长上前,颤声报告道:“报告司令员,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就在院后头搁着。”
陈大雷粗声叹了口气命令道:“全体集合,给他们下葬。”
听到命令,院中的人迅速地抬起二人向集合地走去,转瞬间,空空的院子中只剩下陈大雷一人。
看着众人离开,陈大雷胡乱擦了一把脸,整了整自己零乱的衣服,闭目冷静了片刻,正准备离去时,却忽然听见某处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他疑惑地朝呜咽声走去,却发现顺溜站在门板后面哭泣着。
“二雷,干嘛窝在这儿?”见是顺溜,陈大雷奇怪地询问道。
顺溜哭着说道:“司令员,我没脸见人了,我对不起分区,对不起司令员,我犯下大错了……我还不如战死了呢!”
陈大雷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这么严重?”
顺溜哽咽地重复道:“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陈大雷奇怪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顺溜悲声哭诉道:“当时,我一枪打过去,明明看见……我亲眼看见我把那个狙击手脖子打断了,他肯定是死了。但我万没想到,后来他又活过来了……我只顾了救三营长,没顾上去验尸。所以,那狗日的才打了吴姐一枪。”
陈大雷呆呆地看着顺溜,一直拍着他肩膀的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顺溜惭愧地哭喊道:“司令员,你骂我吧,打我吧,关我禁闭吧,我犯下大错了!”
看着顺溜悲伤后悔的样子,陈大雷长叹了一声说道:“二雷别哭,抬起头看着我。”
顺溜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陈大雷。陈大雷正视着他,动情地说道:“二雷啊,你当兵大半年了吧,算是个老资格了。唉,好男儿都是从血泊里长大的。这事你要吸取教训,永远铭记!”
顺溜哭泣着点头道:“是。”
陈大雷继续说道:“还有,你这身本事是谁教出来的?”
顺溜大声回答道:“营长,是三营长啊!除了射击之外,拼刺、隐蔽、构筑工事、匍匐前进、侦察搜索、行军打仗……多啦,全是营长教会我的!司令员,三营长临死之前,还在教导我‘二雷别乱了心思,你只当没我,专心寻找目标。’”
陈大雷激动地说道:“好!说得多好啊!二雷啊,这话你要永远刻在心里,咱当兵的,任何时候都别乱了心思,两眼要死死盯着自个儿的敌人!为啥?因为,你不盯敌人,敌人却老盯着你!好枪手盯哪打哪,关键在谁先盯上谁。你先盯上敌人,胜利就占上一多半。”
顺溜大声地回答道:“知道了!”
看着顺溜坚毅的表情,陈大雷正声说道:“还有,将来你要把三营长教你的本事教给所有的新兵蛋子,把你的教训也传给他们,引以为戒!”
丧礼过后,陈大雷仿佛变成了分区的一个伤口,走到哪痛到哪。过去,战士们见到他会纷纷围拢上前,可是现在,所有人见到陈大雷都会不自觉地将目光转移到别处,同情这种东西仿佛在他周身罩了一个大口袋,在让别人同情的同时,也将其他的一并隔绝在外。陈大雷本以为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很长时间,可是在突然接到大司令的电话后,所有的一切都因这电话而改变了。
“根据可靠情报,日军华东驻屯军司令石原,最近要离开淮阴城,返回南京,顺便视察江淮各部。石原的具体行动路线我们还不清楚,但我们判断,他肯定会经过我军活动区。军区决定,由一分区、六分区分别派出伏击小组,在石原可能经过的路上设伏,争取击毙这个敌酋。给华东日军一次重击!这次行动,要高度保密,绝不能有任何疏忽……”大司令在电话中说得简单而肯定,听到他的话,陈大雷的心情立刻变得激动起来。
“是……是!我明白……我坚决完成任务。”一边说着,陈大雷一边朝身边的侦察排长急急地比画了一下,对方会意,立刻从皮包里掏出地图,铺展到桌上。
放下电话,陈大雷兴奋地说道:“大喜事,石原要出动了,大司令命令我们敲掉他!”
侦察排长顿时喜叫道:“伏击石原,他是日本将军啊!太好了。抗战以来,咱们还没打过这么大的官呢!”
陈大雷点了点,兴奋地说道:“是啊,是啊,翰林,叫三营长来!”
文书从内屋探出头,不安地提醒道:“司令员,你忘了,三营长不在了。”
陈大雷一怔,神色一苦,顿时沉默下来,侦察排长赶紧说道:“司令员,三营长不在了,我在!”
陈大雷不相信地问道:“打伏击你比得了三营长吗?”
侦察排长连忙表白道:“是。说实在的,论外出打伏击,连大司令手下的侦察连长也不如我。”
陈大雷立刻提醒道:“你先别高兴。任务虽然明确了,但敌情还是不明确。首先,石原具体行动路线不明,我们只知道他肯定会穿过我军活动区,但不知道他走哪条道。第二个,石原具体行动时间不明,只知道他这两天就会出淮阴城,不知道具体行动日期。”
两人正说着,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陈大雷抓过电话,里面立刻传来一分区刘司令的声音。
听到是老刘,陈大雷立刻爽朗的大笑道:“老刘哇……怎么,你也接到大司令的电话啦……我说老刘,我有个建议,伏击石原的事,我看单独由我六分区承担算了!首先,我们靠敌占区近,嗤泡尿都能嗤到鬼子炕头上。第二,我们比你们更熟悉地形啊,方圆百里所有的沟沟坎坎,我闭着眼都摸得着。第三,攻城你们比较有经验,打伏击我们比较有经验!不是我跟你争功,我是不想让你白忙活!”
听到陈大雷的自吹自擂,刘强立刻还口道:“你部下打伏击有什么经验?啊?以前,是谁打伏击打到自家司令头上的?那是哪个分区的丑事?你当司令的忘得倒快!我就知道你想独吞功劳,身边有地图没有?快拿出来!”
陈大雷笑着听完刘强的揶揄,连忙回答道:“地图就在面前摆着,你说吧……什么?以小沙河为界,河东归你河西归我?不行!你把战场都划到你那边去了,我们还伏击个鬼!我的意见是,以牛庄为界,牛庄以北归你,牛庄以南归我!”
刘强随着陈大雷的安排用手顺着地图画了一圈之后,立刻气得大喊道:“大雷你知道不知道?牛庄已经是我三团二营的驻地了,我在自己驻地里伏击谁?不跟你废话了!你看地图,看见厚冈了吗?对对,就是上次我救你小命的地方!厚冈南十里左右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山道,看见了吧?叫东山道。咱俩以东山道为界,山道以北,归我。以南归你。”
陈大雷看着地图,冲着电话说道:“好吧,我让你一步,就以东山道为界。你要是打掉了石原,来个电话,我请你喝酒,为你庆功!不过老刘哇,丑话说在前面,你可不能越界打伏击哦,那两家会乱了套的,对不?搞不好还会造成误伤,对不?好,好……一言为定,就这么定了!”
和刘强商定完了划分区域,陈大雷立刻分析道:“听着,我判断,石原一旦出动,肯定乘坐装甲车,有摩托车护卫。所以,他们只能沿公路行进。最大可能是定淮路或者盐淮路。我们可以派三个伏击小组,定淮路边上放两个,盐淮路边上放一个。这样,就能形成一个伏击网,我想,每个伏击小组只能是一个人,单兵伏击为好,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石原狡猾啊,他身边的卫队警惕性会非常高。”
侦察排长不无担心地说道:“是。还有,打伏击的人,必须提前进入伏击位置。埋伏好等着,就算要等个几天几夜也得等!”
陈大雷颔首道:“至于打伏击的人选。你什么意见?”
侦察排长大声说道:“我算一个,一连三班长算一个,再有……”
陈大雷看出了对方的意思,立刻补充道:“怎么不说了?全分区当中,最适合执行这次任务的就是陈二雷啊!”
侦察排长叹息一声道:“唉,这我知道。但他在洪山口伏击时犯下大错,我有点担心。”
陈大雷沉默下来,在点燃一根烟后,终于决定道:“还是派他去,我相信他!咱们谁不犯错?错误是个弹簧,能把好男儿弹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