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内,一片静寂,老百姓在战士们的协助下,早已经转移到自家早早挖好的地道内。此刻,在村子里,除了已经隐蔽好等待敌人“光临”的战士外,别无他人。
陈大雷缓步游走在各个阵地之间,凝神注视着战士们临敌时的每个动作——从他们进入战斗位置的动作中,陈大雷可以清晰地看出,甚至预测出他们每个人的战斗能力、战斗胜负,甚至是战士的生死命运!每回战斗,都有人永远消失了。活下来的,都是那些最能作战的勇士!
“当,当!”熟悉的砸门声再次从村口处传来,这声音预示着伪军已经进村,听到响动,所有人都警惕的将身子埋入掩体,等待着发动攻击的命令。
前方,羊倌和两三只羊领着如履薄冰的伪军已经进入小黄庄。伪军们端着枪,在空荡的庄中不断地敲门砸户,寻找着可以换钱的物件。
吴大疤拉开始时十分警觉,直到那熟悉地敲砸掠夺之声传来后,他开始放心了,把枪插回枪套,傲然的向副官命令道:“叫弟兄们分头搜索,补充一下给养,别耽误事。半小时就走。”
副官点头道:“遵命。”
忽然想起了什么,吴大疤拉转头向身边张望,却发现几只羊还在这,那羊倌却不见了。
“嗳?那小子哪?”吴大疤拉转头向副官询问道。
“溜了呗。村里的野小子,见过什么世面!”副官伸手从一名兵丁手中抢过一个包袱,在胡乱翻了两下之后,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吴大疤拉哼了一声,再次扯着脖子对掠夺的伪军呵斥道:“快着点,别耽误。坂田在后头盯着哪!”
坂田确实在后面盯着呢,不过此刻,他已经被这帮伪军的混乱举动气了个倒仰。
“猪,猪!支那部队都是臭猪!”看着望远镜中伪军肆无忌惮地抢劫着财物,却不去寻找新四军的下落,坂田气愤地咒骂道。
吴大疤拉完全没听到坂田的咒骂,此刻他已经恢复了司令的威风,在几个伪军的陪伴下,视察着自己刚刚“攻克”的根据地,并且在心中草拟着如何回去替自己美言几句。
沉浸在幸福中的吴大疤拉显然没发现,在不起眼的屋顶与矮墙处,隐约可见几支枪口静静瞄准着自己。
很快的,几个人走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忽然从院落里传出马的嘶鸣声。吴大疤拉闻声大惊,赶紧示意伪军上去看个究竟。
走到门前,院门虚掩,从门缝中隐约可以看到有个人影在晃动。在踹门前一瞬,狡猾的吴大疤拉忽然有些犹豫,他侧耳贴向门板,倾听里面动静。就在这时,门板吱吱开了,之前的羊倌刚要走出来,却忽然发现吴大疤拉,吓得掉头就跑。这动作立刻消除了吴大疤拉的疑虑,他一把扯住对方,厉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羊倌颤颤栗栗地回答道:“羊、羊圈啊。”
吴大疤拉伸**了对方一下,咒骂道:“屁!我撕拉了你!这不是羊圈是他妈的马厩吧。马在哪儿?”
羊倌惊恐万状地躲过吴大疤拉的一拳,连忙告饶道:“老总啊,您饶了我们吧。咱家就那一匹赶车的马啊!”
“去你妈的!”吴大疤拉可没空和他废话,一把推开对方之后,招呼着手下,大步向庭院内走去。
“啪,啪!”几个伪军刚刚冲进院门,几声急促的枪声就在同时响起,伴随着一阵阵沉闷的哎哟声,几名手下如同一截截木头桩子一般,一头摔倒在地,眼见出气多入气少。
反应过来的吴大疤拉,慌忙掉头要往外跑,却被早已经守在门后的士兵一把抓了个正着。
拎着对方的脖领子,三营长枪口抵在他的脑袋上低喝道:“别出声,出声就打死你!”
感受着脖子处的冰冷,吴大疤拉顿时失去了力气,躬着腰浑身颤抖道:“哎哎……知道,知道。我不出声,我绝不出声!”
三营长冷笑了一声,低喝道:“走,进屋!”说着,将吴大疤拉押进内屋。
屋内,陈大雷一动不动地伫立门口,死盯着被推进来的吴大疤拉,那边,战战兢兢的吴大疤拉一眼看见对方,顿时满面赔笑地问道:“嘿嘿,这位长官是?”
“新四军,陈大雷。”陈大雷冷笑了一下,回答道。
听到对方的名号,吴大疤拉心里咯噔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直挺起来,咔嚓来了一个标准的敬礼,颤声道:“哎呀陈司令啊,兄弟早就想向您请罪了啊!兄弟是苏北护国军第三纵队司令吴雄飞。”
“哦,吴司令啊,久仰大名,老想见您一面,今天好容易得了个空,把您和小鬼子一块儿弄来,正好大家会一会。”陈大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口说道。
陈大雷这话,吓得吴大疤拉心里顿时一沉,之前吊在嗓子眼的心脏此刻却一下子掉进大腿根,连忙走上前赔笑道:“嘿嘿,兄弟知道,贵军管我叫吴大疤拉。陈司令别客气,您还叫我吴大疤拉吧——顺嘴!这司令司令的,叫着小的折寿。”
看着对方表现出来的谦卑的样子,陈大雷不动声色地说道:“哦,你倒挺知心嘛!”
被夸奖了一句,吴大疤拉只觉得骨头都轻了半两,连忙表情夸张地表示道:“知心,知心!这么多年来,兄弟一直和党国心连心!兄弟人虽在淮阴城里头,但我一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兄弟早就和重庆方面联系上了,兄弟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做国军内应啊!嘿嘿,兄弟之所以忍辱衔耻地卧在鬼子身边,给他们当婊子做畜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把鬼子斩尽杀绝呀!”
看着对方手舞足蹈地在那里表现,陈大雷冷声说道:“哦?这我倒不知道,这么说,吴司令倒不是什么汉奸,而是忠义彪炳的关二爷了?”
吴大疤拉虽然脸皮甚厚,可是如此露白的讥讽,仍然弄得他面孔一红,连忙表白道:“这,这小的怎么能跟关二爷比呢,不过陈司令,您肯定记得去年春天的黄塘之战吧?那一仗兄弟虚张声势,奉献给贵军三十多支枪!这事您绝对忘不了吧?还有去年秋天,鬼子叫我部进山征粮,兄弟不是又主动败退了么?不是又给贵军留下二十多车粮食吗?为那事儿,松井联队长差点砍兄弟脑袋!陈司令您瞧,兄弟为了帮助贵军连脑袋都顾不上了!但兄弟想,为了抗日,丢脑袋有何可惜?值啊!”
吴大疤拉的无耻令陈大雷再也忍不住了,他厉声质问道:“废话少说!今天来了多少鬼子?”
“一个中队,一百来号人。六挺机枪,四门钢炮。带队的是坂田少佐。兄弟进庄前,他们已经占领了高坡。兄弟建议,陈司令不可轻动。”吴大疤拉“体贴”的劝阻道。
“我动不动不关你事!依你这些年的罪恶,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现在问你一句你答一句,少在这里跟我嚼舌头废话。”陈大雷眼睛一立,厉声斥责道。
“不够,是不够!嘿嘿……但兄弟时刻准备将功折罪啊。兄弟敬听陈司令吩咐!”吴大疤拉一缩脖子,点头哈腰道。
“说,你跟后面的鬼子怎么联系?”陈大雷厉声询问道。
“旗语。有情况我就打旗语,如果太君,啊不,鬼子有命令,也靠旗语通知我们。”吴大疤拉连忙回答道。
听到对方的回答,陈大雷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好。你听着。第一,我要你向部下发令,让他们立刻离开小黄庄,向北去,爱上哪上哪。第二,我要你用旗语向坂田报告,说小黄庄里平安无事,请日军继续前进。”
“遵命,遵命!”吴大疤拉连连点头答应着。
“日军一旦下山进庄,你也可以走了。吴司令,提醒你一句,发旗语的时候,会有几支枪口对准你。你要是敢动任何心思,我就不打招呼了!”看着对方献媚的样子,陈大雷低声告诫道。
吴大疤拉连连点头道:“那枪应该对准我,完全应该!请陈司令放心,兄弟绝不敢动任何心思,兄弟一定全力配合贵军。”
看着对方一副走狗模样,陈大雷就感到恶心,在勉强和对方商议完之后,他立刻不耐烦的摆手道:“去吧。”
“是,是,兄弟这就去,这就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万岁!嘿嘿。”吴大疤拉再次敬礼,恭恭敬敬地转身离去。
“不要动鬼脑筋哦?小心我们的狙击手!”门畔处,之前的羊倌此刻已经除掉了之前的打扮,显露出本来面目,不是别人,却是一直跟随在陈大雷身边的文书,见吴大疤拉出来,他立刻举枪告诫道。
“这位长官,您的扮相实在高明,刚才兄弟瞎了眼,委屈您了,委屈您了。”吴大疤拉早已被吓破了胆,见到之前的放羊娃正执枪站着,他赶紧深深一鞠躬,嘴里不停的道歉。
“少啰唆,动作快点!你小子最好老实点,司令说了,为了怕你捣鬼,让我送你一程。”世间竟有如此猥琐之人,让文书不禁诧异,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后,他索性举枪跟着吴大疤拉向前走去。
“陈司令啊,兄弟出庄的时候,再给贵军留下十枝枪吧。你看可好?”临出门时,吴大疤拉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转身询问道。
听到他的询问,陈大雷一直紧锁着的眉头不禁一下舒展开来,笑着答应道:“好!捡好的留!”
“是,是,一定,一定,支持抗日战争,我吴某人……唉——”吴大疤拉一边倒退着,一边继续着他没完没了的说辞,结果不留神,一下子踩在门口的石块上,跌了个趔趄。
趁着众人大笑的瞬间,从地上爬起的吴大疤拉小心地用眼睛四下打量了一圈,果然发现,在四周的墙上和屋顶处,有几只黑洞洞的枪口瞄着自己。
原本心中存的一点点侥幸,彻底被现实蒸发,见此情景,吴大疤拉再不犹豫,高声从前面叫来信号兵,拉着他来到房顶。
看着院子里躲藏在暗处的陈大雷,吴大疤拉表现般的挺直腰杆,威严地朝远处伪军喝道:“李副官,李副官,立刻集中队伍,从北面出庄。马上执行!”
“遵命。”前院里,李副官正忙着从鸡窝里翻找着什么,听到命令,立刻直起身子大声应道。
听到李副官的回答,吴大疤拉转身命令身边的信号兵道:“发旗语——报告坂田太君,就说小黄庄太平无事,没有发现新四军。我部将继续搜索前进,请皇军跟进。”
远处的山坡上,一个士官很快用望远镜捕捉到了不断重复的旗语的信号,连忙奔到坂田面前,大声报告道:“长官,吴用旗语报告,说小黄庄太平无事!他要继续搜索前进,让我们跟进。”
坂田举起望远镜,看见打旗语的伪军,再看了看寂静的村庄。嗯了一声,命令道:“下山,进庄。”随后率领部队向庄内走去。
小黄庄内,各个战斗位置早已经准备就绪,战士们小心隐蔽在各个角落,将黑洞洞的枪口探出掩体,瞄向村中唯一的道路。
顺溜作为其中的一员,此刻正埋伏在一堵矮墙后,静静瞄准着前方逐渐接近的鬼子。在他左右两旁,卧着两个战士,各怀抱一支三八大盖,面前摊放着一小把闪闪发光的子弹。
前方,鬼子的部队谨慎地向前推进着,走在队伍中间的坂田更没有因为得到放心通过的情报,就放弃警惕,此刻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小黄庄,一抖缰绳跃向高处土坡,在那里翘首观望着庄内情况,良久,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后,坂田这才下令道:“继续前进。”
得到命令的日军队伍在交替掩护之下,缓慢进入了小黄庄,看着静悄悄的四周,所有人都打起精神,谨慎地警戒着四周的一切。
不过,仍然没有丝毫可疑之处,四周死寂得根本不像是村庄,更如同是一片荒野坟丘,除了一阵阵从建筑之间刮来的冷风之外,竟别无他物。
村子的土道中央,一只被伪军扔出的破篮子,此刻在微风中瑟瑟发抖,仿佛在感叹自己少生了两条腿一般。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日军士兵,毫无戒心地走到篮子前,伸腿一脚踢去,可就在篮子刚刚飞起的同时,一阵火光猛地从篮下腾起,伴随着火光一同出现的,则是一声沉闷的爆炸声。
“打!”可能是爆炸声太过猛烈,让鬼子没有听到随后那一声如晴天霹雳般的喊声,伴随着喊声响起,寂静的村内,骤然变得热闹起来。
四面八方枪声如雨点般向敌人倾泻而去,毫无防备的日军被突然射来的密集的子弹撂倒一片,看到前面遭遇到袭击的同伴,其余的鬼子纷纷原地卧倒,抱着枪滚进墙根隐蔽起来。
日军良好的军事素养,在遭此突然袭击后,充分的显现出来,原本整齐的队形丝毫没有溃乱,尚未进入战场的部队纷纷冲向土包、树后、矮墙等所有可以当作掩体的东西附近,迅速地将自己隐蔽起来,随后寻找着枪声的来源,果断的发动还击,掩护已经进入庄内的部队撤离。
之前坐在马上的坂田此刻早已从马上跳下,弯腰大喊着指挥道:“不要慌!退出战场,全体退出战场!各自选择战斗位置。机炮手立刻架设机炮,准备好后再进入战斗!”
命令声中,日军们迅速后退,纷纷在田野间寻找有利地形,机炮手们麻利地架设机枪与钢炮,瞄向庄内的建筑,之前暴烈的战场迅速归于寂静。但是这种寂静不但让人无法放松,相反,却更让人感到紧张和恐惧。
陈大雷在隐蔽处静静观察庄外日军的每一个战术动作……从寂静中开始……一旦开始,就想全力控制战场主动,扎实而老到的进攻方式如老汉种地,壮夫劈柴,一下是一下,从来不虚张声势。说心里话,这帮畜生真他妈练出来了,个个老辣无比!现在他们准备的差不多了,前面的家伙应该已经开始匍匐前进了。
仿佛听到陈大雷心声——只见前面的日军真的开始匍匐前进了。
唔,现在,歪把子机枪要开火了。陈大雷虽没看到敌人,却准确的猜测着————庄外日军的几挺歪把机枪立刻疯狂射击,子弹带着尖厉的哨声呼啸着将所有曾经响起过枪声的阵地覆盖了一遍。
接着该是钢炮了,哪儿位置重要它们就炸哪儿————空中顿时响起炮弹飞行的日日声,近处的院墙和高地轰然爆炸,尘土和碎石屑将整个战场彻底笼罩其中。猛烈的气流呼啸着从爆炸处涌向阵地的各个角落。
还没开始射击,前进的鬼子就在机炮掩护下快速逼近,这帮老家伙在看清目标前不会轻易开枪的————匍匐前进的日军在机炮笼罩下加快速度,迅速逼向前沿阵地。
日军的机枪越发凶狠,越发密集,而炮火也开始逐渐延伸。在前沿阵地上,所有士兵都在静静地隐蔽待命,无人仓皇失措。尤其是顺溜,他紧贴隐蔽物死盯着渐近的日军,枪口裹在一只小布袋里,尽管爆炸将四周弄得土石横飞,但却一星沙尘也进不了他的枪口。
“突击!”鬼子指挥官的喊声在爆炸的影响下有点变形,不过仍然起到了应有的作用。所有日军听到命令后,都突然跳起身,哇哇怪叫着冲进庄来。他们越来越近,越叫越响。一边冲锋,一边不断有人半跪下来迅速射击着。
八十米……六十米……四十米……三十米……透过墙角的缝隙,陈大雷不断测算着敌人的距离,眼看着对方冲进射界,他毫不犹豫地命令道:“开火!”
听闻命令,所有战士几乎在同时开火,密集的子弹再次射向前排的日军,冲在最前方的几名日军,几乎在同时被三四颗子弹重复贯穿,整个身体**着倒在血泊中,冲锋在一瞬间被瓦解。
眼看着冲锋的日军在迅速地寻找着隐蔽地点,顺溜抓住机会,枪管微微一振,枪口那只小布袋突然迸飞开,一颗子弹呼啸而出!与此同时,前方一名鬼子如同被一只重锤重重地打了一下一般,整个人如同虾米一样倒在地上,顿时一动不动。
第一枪只是个开始,随后的射击简直就是令人瞠目结舌的表演,顺溜仿佛成了工厂里分毫不差的机器一般,接过同伴递来的步枪,迅速地瞄准,扣动扳机,推弹上膛,在瞄准,再扣动扳机……五发弹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发射一空,而前方,敌人被突如其来的密集火力所震慑,一时间连头都不敢露了。
身边的矮墙后面,两个战友卧在顺溜身边飞快地朝枪膛里压子弹。顺溜打空一支就立刻补充上一支,可好景不长,随着射击速度的加快,上弹的战友竟已跟不上他的射速。
没有子弹被浪费,顺溜每一枪都打的极准,那枪管简直就是指哪儿打哪儿。从旁望去他似乎无需瞄准便能一枪毙敌,无论是隐藏在角落只露一个头盔,还是匍匐在地上,紧贴地面的敌人,几乎都无法逃脱,在枪声中或负伤或干脆被一枪毙命。
鬼子终于无法忍受这精确如点名般的射击了,一个日军突然跳起,横向跃进,可就在他的身体还在空中滑动时,顺溜的子弹恰好在空中相迎,就像那敌人主动扑向那颗致命的子弹一般。当对方的身体再次落地后,身上已经多出一个透明的血窟窿。
所有这一切已经不能用射击这个词来简单的概括了,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配合着精准的枪法,以及那流畅的射速,让这一切看起来自然而完美,仿佛顺溜根本不是一个战士,而是村子里与生俱来的守护神,当面对外敌时,本能的操纵着村子里的一切进行着反击。
很快的,他据守的土道方向,敌人因巨大的损失而被迫停止向前逼近。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除了几具日军尸体外,竟无一声枪来弹往了。
可惜,顺溜一方的优势显然无法左右全局,其他鬼子在炮火和机枪的掩护下,此刻已经突入到村内的建筑群中,一时间,整个村的街头巷尾都成了子弹飚飞的战场。
角落处,陈大雷沉着射击着冲上来的日军,可或许是驳壳枪那密集的射速吸引了敌人,对方的机枪也朝他这里打得特别密集。被子弹压得抬不起头来的陈大雷,刚准备转移阵地,忽然两个日军齐齐扑到他跟前。陈大雷急欲挥枪射击,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准备拔出后背的大刀放手一搏时,两个鬼子却突然被不知何处飞来的神奇子弹击毙,两具尸体重重砸到他身边。
陈大雷愕然回首,顿时看见顺溜那美妙的射击景象——顺溜几乎不需要隐蔽,甚至不需要瞄准,整个身体稳如泰山般不断地射击着,所有试图反抗的敌人,都遭到他无情的屠戮。
“好小子,真他妈的好哇!这家伙打生下来就了不起。这种人天生就是当兵的料,嘿嘿,落到我手里真是太合适了!”陈大雷一边快速的为驳壳枪压上子弹,一边赞叹道。
不过此刻这赞叹对于顺溜来说,毫无用处,不仅仅是这样,甚至周遭的一切,都对他没有任何影响,此刻的他,仿佛已经全身心沉浸在射击的快感之中,对于其他所有,都毫无察觉。
“娃儿记着,这枪是从你心窝里长出来的。握枪的时候,天塌下来你感觉不到,地陷下去也不关你事,你的呼吸、你的眼睛、你的心肝、你的性命,统统长在这枪身上呢!娃儿啊,这时你就是枪,枪就是你。你俩是一个身子一条命啊!”回荡在脑海之中的,只有爹曾经告诉过他的这一席话,此刻,顺溜正忠实地执行着爹的嘱托,将自己的一切托付在手中的武器上。
日军阵地上,坂田拔出战刀,伫立在钢炮与机枪后面,毫不在意迎面射来的子弹,挥动闪亮的刀锋一次次劈向小黄庄目标物,不断用沙哑的嗓音大吼着:“黑色瓦房,表尺二百,急促射!院墙后面是敌军指挥所急促射……火力覆盖……第五队、第六队,侧翼冲击……”
在坂田的号令声中,歪把子机枪疯狂地朝目标物射击。几门钢炮连续轰轰发射。在密集的火力掩护下,训练有素的日军以三四人为一组,散布成攻击队形,在机枪钢炮掩护下,交替射击,贴着隐蔽物朝庄内冲!虽然不少人中弹倒地,但后面的战斗小组仍然冒死向阵地发动着冲击。
战斗从刚一开始,就瞬间进入到最激烈的程度,敌我双方都拼入全力,试图将对方一口吃掉。激烈的枪炮声如县城正月十五的烟花一般,传到好远,震得整个山坳子里都回声连连。
小黄庄北面,听着已经连成一气儿的激烈交火声,吴大疤拉与众伪军大气不敢出地蹲在岗子后,呆呆地观望着不远处的惊心动魄的战场,不时有飞弹从他们上空掠过,发出尖锐嘶鸣。立刻引来伪军颤声尖叫。
“我的天,打得真厉害,从没见过这么凶险的阵势!”
“唉,这伙新四军个个是硬疙瘩,宁死不降啊。”
“降?这帮家伙打到现在,连一步都不撤!”
听着身边手下们的议论,坐在中间的吴大疤拉的脸色也随之不断地改变。虽然眼前的战斗并未波及到他身上,但是,战斗的结果却影响着他的命运。
“你估计皇军能歼灭这伙新四军吗?”这时,身边的副官忽然出口询问道。
吴大疤拉沉吟了片刻,迟疑地摇了摇头:“从枪炮声判断,坂田完全控制住了战场,占据压倒性优势。我估摸着新四军绝对熬不过两个钟头。”
听到吴大疤拉的猜测,副官立刻兴奋地挺直了身子接着询问:“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现在……”说着,用手做了个切的手势。
吴大疤拉长叹了口气道:“我也正愁这事呢,难办哪!我们出庄的时候用旗语报告过坂田,帮新四军把他们引进庄子,所以,他知道我们的位置。现在,他正在剿敌,而我们要是还装聋作哑,不主动进入战斗,没有配合皇军南北夹击的话,战后便有通敌之嫌。坂田报告上去,松井大佐肯定饶不过我们!”
副官连连点头:“是啊。不如,我们趁这个时候从后面冲过去,帮着皇军把新四军给——”
吴大疤拉摇了摇头,制止了副官的提议:“可话又说回来。要是我们出击的话,又会逼得陈大雷狗急跳墙,冒死突围。他从哪儿突呢?肯定冲我们来,跟我们拼命!还有,要是跑掉了几个新四军,哪怕只有一个活口逃生了,那我们就后患无穷。日后,苏北所有的新四军都会把我们当死敌。”
“这还真难办,弄不好,新四军还会认为,是吴司令您把陈大雷诱入日军埋伏圈的,到那时候……”副官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吴大疤拉被说破心机,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冷冷地说道:“李副官,跟我这些年来,你越来越聪明了!”
副官赶紧谦恭地躬起身子,连连摇头道:“不敢,不敢!司令呵,卑职是想说,不光新四军陷入绝境,我们也左右为难呢。”
吴大疤拉鄙夷地看了副官一眼,得意地说道:“天底下还没啥事能难倒我吴雄飞!要不,我能在乱世混到今天么?而且越混官越大!”
“司令有主意了?”听到吴大疤拉的话,副官立刻兴奋地追问道。
“当然,这点小问题解决起来不难,看见那片高粱地了吧?叫兄弟们子弹上膛,给我朝高粱杆子狠狠地打!”
“可,司令,新四军在庄南口,高粱地里没新四军啊!”副官连忙提醒道。
吴大疤拉微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什么叫有,什么叫没有,我们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只要把枪声送到坂田耳朵里,就是没有,我们也能说成有了。”
副官喜得大叫一声,高挑起大拇指赞扬道:“高明!司令,真是高明,好一出李代桃僵之计。”说罢,飞奔到伪军前,突然拔枪朝高粱地打了两枪,接着厉声命令道:“高粱地里发现新四军,快打!”
众伪军莫名其妙,一个个傻愣愣地看着副官,似没听明白命令一般,见此情景,副官怒斥道:“射击,全体射击,别让他们突围了!”说着,再次搂火对着前方的高粱地一阵乱射。
见长官率先垂范,众伪军不敢怠慢,纷纷齐端枪朝高粱地胡乱射击起来,一时间,火光四射,子弹飙飞。无数根未成熟的高粱杆儿在密集的子弹中嘎嘎折断,虽未见敌人影子,但是这一仗却也打得甚是热闹。
相比伪军那仿佛敲边鼓一般的咋呼,日军的炮火、机枪逐渐变得猛烈起来,时不时的,会有战士中弹摔倒。相比鬼子,阵地上战士们的火力却迅速减弱下来。
“咔咔!”枪机空膛的声音打断了顺溜原本流畅的射击,在不甘心地再次扣了下扳机后,顺溜随手将武器扔到一边,再次招手身边的战友递送枪支,可是,这一次,却再没有武器送到他手里。
眼看着前面一个鬼子缩身将自己藏在一方磨盘之后,顺溜焦躁地向身边大喊道:“怎么?枪呢?”
“二雷,这是最后一匣弹了!”一直替顺溜上子弹的战友举着枪,似有不舍地递过来提醒道。
“不可能,怎么会耗得这么快?”顺溜不相信地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身边已经积累了一地亮晶晶的弹壳。
“你已经打了六十多发了,除了我们俩那份,连营长特批的弹药都打光了。”身边的战友连忙接口道。
再次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弹壳,和两名已经被硝烟熏黑面孔的战友,顺溜慢慢地举起仅剩下的一支装满子弹的步枪,再次将前方一名做着灵活战术动作的鬼子套入到瞄准具中。
前方,那名鬼子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躲藏在矮墙后面的身躯,一直没有抬起,原本以为对方发现了自己的顺溜,在等待了良久后,才惊奇地发现,敌人似乎停止了进攻,不但那名鬼子没再现身,其余的敌人也都在炮火的掩护下,交替撤出了战场。
“鬼子撤了!”见此情景,顺溜身边的战友疑惑地喊了一声,在得到其他战位的战友的印证下,立刻露出放心的微笑。
听到战友的话,顺溜之前的那如泰山般坚强的身子,却忽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倒在掩体后面,抱着枪躺了下来。
之前的战斗,并不是什么举枪就打的轻松活,相反却是需要投入全部身心和注意力的生死相搏,任何一个微小的差错都会导致以付出生命为代价的后果,这显然与顺溜之前在丛林之中打猎是完全不同的个概念,因为,此刻在他对面的不是那些依靠牙齿和爪子来保护自己的野兽,而是比自己装备还要精良的鬼子。
骤然冷清下来的战场,让所有人都以为,敌人在遭到顽强的抵抗后选择了知难而退,只有陈大雷知道,其实,这不过仅仅是个开始而已。敌人没有退,之前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个开场白。当激烈的战斗再次停止,当战场寂静再次降临,就说明日军已经清晰的了解到他们所需要知道的战场情报,此刻则准备发动最后攻击。而且,他们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这方伤亡不小,也知道新四军最大的窘境——弹药不足。在稍后的进攻中,敌人将会动员所有力量发动攻势,意图一举拿下整个阵地。
“最多半小时,殊死决战就要开始。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看了看怀里的马蹄表,陈大雷在心中估算着,同时惦念着自己的计划是否可以顺利实现。
“攻击!”该来的总会来,在难挨的寂静过去之后,是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喊声,听着这熟悉的日本话,陈大雷知道,最难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小黄庄北面,突然而至的寂静也让吴大疤拉感到万分吃惊。他翘首望着战场方向,狐疑地自言自语道:“看来战斗结束了,皇军把新四军消灭了。”
听到他的话,副官在旁边欣喜插嘴道:“肯定彻底消灭了!要不然,这伙新四军会拼命突围的,总有一两个零散的家伙逃出来,而我们一个人影也看不见,证明他们是全军覆没了!”
吴大疤拉点了点头:“唔。撤军吧,去跟坂田会师。记得,告诉兄弟们,说话都机灵着点。”
副官点头答应,转身欲走,可是却又转回身来,对吴大疤拉问道:“司令呵,你答应给姓陈的几支枪。这枪还留不留哇?”
“妈的,姓陈的早他妈见阎王爷了,还留个屁!”被提起窘事,顿时让吴大疤拉又羞又恼,立刻大声斥责道。
“是是是……卑职多心,卑职糊涂。”副官连忙点头赔礼道。
不料,吴大疤拉刚走出几步,却忽然停了下来,沉吟了好半天,才艰难的开口命令道:“还是丢下几支破枪吧,以防万一。”
刚刚被骂了一顿的副官这下彻底被弄糊涂了,连忙追问:“司令,您到底什么意思啊?”
吴大疤拉沉声教诲:“乱世当头,生死难测,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万一他陈大雷还活着呢?万一他日后又他妈张狂起来呢?兄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副官立刻醒悟过来,连连点头赞扬:“高明,高明啊!凡人想不到的地方,咱们司令可是样样都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