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听到敲门声,陈大雷立刻在屋里大喊道:“敲什么?进来就是喽。我从来不锁门。”
话音未落,连长大步奔入,急声喊道:“司令员,二雷不见了,带走了那支狙击枪。我估计,开小差了!”
正穿衣的陈大雷大惊,继之迅速冷静下来,平静地继续穿着衣服,嗔怪道:“瞎说什么哪?陈二雷开小差?打死我都不信,六分区就是他的家!找找去,说不定闷在哪儿个旮旯角落里。这两天他是有点不正常,有心事不肯说。”
连长沉声说道:“驻地的旮旮旯旯全找遍了,没见他人。估计已经跑远了。”
陈大雷疑惑地说道:“二雷临走前,跟谁打过招呼没有?”
连长气道:“要有,我还会说他开小差么?”
陈大雷点点头命令道:“暂时不要传出去,先派几个骑兵,到远处找找。要特别注意山野、草丛、高粱地,二雷隐蔽的本事强得很。”
目送着连长领命离去,陈大雷走到桌前,拿起电话,犹豫了片刻又放下来,朝门外喊道:“翰林。”
文书应声入内,询问道:“司令员?”
陈大雷低声说道:“二雷不见了,失踪了!”
文书大惊,不敢相信地问道:“什么?失踪了?!”
陈大雷摆手示意道:“冷静点,不要咋咋呼呼的!你去二雷的住处,查查他的物品,看有没有留下什么字条?他不是已经会写字了吗?应该会留点什么话吧。”
文书自信地说道:“肯定有!我了解他,二雷绝不会不打招呼就跑的。抛开纪律不说,这人相当重义气。要有事,瞒谁都不会瞒我。”
陈大雷喝令道:“快去吧!”听到命令,文书匆匆奔向营房。
营房内,战士们此刻正围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夜里没听到一点儿动静,排长就把背包打好了。”
“打好了背包,又没带走,肯定出事了!”
“是不是开小差了?营长急得直发火呢!”
听到战士们的议论,走进屋里的文书劈头盖脸地呵斥道:“瞎猜什么呢?自由主义!陈二雷是个好同志,英雄!英雄怎么会开小差呢?他执行绝密任务去了嘛,打石原那两天,连我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何况你们!好了,别瞎议论了,都出去吧。该干吗还干吗去。”
被文书呵斥了一顿,战士们立刻噤声,匆忙跑出营房,看着大家离开,文书关上房门,打开顺溜的背包,匆匆寻找起来。
满以为包裹中会有线索的文书,在仔细寻找了一遍后却什么也没发现。失望之余,他匆匆走回司令部向陈大雷报告道:“司令员,二雷的物品全检查过了,没有留下什么字条。”
陈大雷沉思片刻,望着地图,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说道:“翰林,过来,看见吧——牛湾镇,距此四十多里。陈二雷有个姐,就住在牛湾镇附近,具体位置不清楚。二雷如果去姐家,这时候差不多到了。你立刻骑上赤狐,到牛湾镇打听情况!听着,无论发现了什么,午前必须返回。”
文书点了点头,再次奔出会议室,骑上赤狐向牛湾镇奔去。在即将到达牛湾镇的路上,他却看见好几个老乡正从田间小道上奔向山冈下的一座小院里。
文书赶紧下马,上前拦住一个老乡奇怪地问道:“大爷,出什么事了吗?”
那位大爷示意着前面的小院,颤声说道:“惨哪,惨哪!唉!”
文书愕然地抬头看了看,连忙匆匆奔向那座小院。
此刻,在顺溜的姐家院前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看着院中凄惨的景象,众人都禁不住流下眼泪。文书走上前,不声不响地挤进院门,朝里望去,顿时被所见的一切惊呆了!
院墙上挂着干涸的血迹。院当中摊着一块油布,两个老人正在把碎成几块儿的保国的尸体拼凑到一块儿。
其中一人一边颤抖着挪动着保国僵硬的身体,一边颤声说道:“对齐喽,一点儿都不能少啊……要不,对不住保国!”
另一个人则叹息地说道:“唉,村头井里,保国婆娘刚刚被捞上来,这是怎么话说的,原本挺好的一家子……”
见到如此凄惨的景象,文书痛苦得几乎要晕倒。不忍再目睹这一切,文书哽咽着牵着马走过冈下,忽然看见前面有个闪亮的东西,他低头拾起,却发现是一枚弹壳。
文书朝四处张望,立刻发现草丛中还有一个。当他再次拾起时又发现了第三枚弹壳……在弹壳指引下,文书一步步走上草冈,来到当初顺溜伏击的地方。
扭曲的草丛上还残留着顺溜离开时的痕迹,顺着伏击阵地向下望去,几百米外的定淮公路,以及冈下顺溜姐姐家的那座小院,一下子尽收眼底,看到眼前这一切,文书心中的疑惑顿时完全解开。
想到那凄惨的一幕,想到顺溜所受到的委屈和那隐忍的痛苦,文书哽咽着倒在草丛中,号啕大哭起来。
一切都明了了,当看到摊在桌上的几枚弹壳时,听着文书哽咽的报告,陈大雷只能用香烟来压抑着自己内心的苦楚。
“干嘛把伏击位置定在那?!”摔掉手上的烟头,陈大雷愤怒地向侦察排长质问道。
排长痛苦地嗫嚅道:“那儿最有利……远离居民地,扼守要害,视野也很开阔。我们是深夜摸上草冈的,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等天亮后,才能看清一切,但那时已经晚了。顺溜已经进入阵地,无法转移了。”
陈大雷再次沉默下来,浓重的烟雾不断从口鼻中喷出:“从他爹娘到他,个个贞烈!如今他姐叫畜生**了,这种事让他如何说得出口……哦,明白了,二雷不是开小差,他是为姐姐报仇去了,肯定是这样!他知道,要是把情况都说出来,我们不会让他擅自行动,所以,他一声不吭,他早就拿定主意了。顺溜要为姐报仇,就只能进入淮阴城!他这一去,不管他能不能找到并击毙那个鬼子,自己都必然倒在无数敌人的枪弹下。他不可能生还!”
寂静的夜,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院子里的阴影被拉得老长老长。听到陈大雷的话,几人心中顿时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正当文书犹豫着要游说陈大雷救救顺溜的时候,桌上的电话机突然铃声大作。听到铃声,陈大雷快步冲过去,一把抓起话筒道:“我是陈大雷!”
电话那边政委严肃的声音随之传来:“大雷啊,我是政委,你仔细听着,通报一个喜讯,大喜讯!昨天中午,日本天皇在东京发布了《终战诏书》,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并命令所有日军部队包括在华日军都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
陈大雷神色一怔惊声问道:“真的?鬼子投降了!”
话筒里响起政委喜悦的笑声:“千真万确,大雷啊,抗日战争结束了,我们胜利了!中央军委和新四军军部命令我们,对于已经放下武器投降的日军,停止作战行动,准备接受他们的投降。同时,各部队要保持高度警惕,防止意外事件发生。”
慌乱中,陈大雷喜悦地冲着话筒猛点了几下头,随后放下话筒,冲出屋外。
片刻后,激烈的紧急集合哨骤然响起,随后陈大雷发出震撼天穹地喊声:“同志们,鬼子投降了!抗战结束了!我们胜利了!!”
喊声让众人纷纷从营房中跑出来,激动地颤声问道:“司令员,你刚才嚷什么?”
陈大雷欢笑着回答道:“伙计们,政委亲自通报的——鬼子投降了,无条件投降。抗日战争结束了,我们胜利了!”
听到他的回答,众人激动万分,互相拥抱,哽咽地说道:“妈的,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八年多啊,我们牺牲了多少战友啊。好哇,总算胜利了,胜利了!”
山庄各处,听到这令人激动的消息的战士们搂抱着、挥动着、跳跃着,发疯般欢叫着:“鬼子投降喽,鬼子投降喽,我们胜利啦!”巨大的喊声顿时让原本宁静的山庄沸腾起来。
看着眼前这些激动不已的战士们,陈大雷的眼睛湿润了,没有经历过战火的人,没有死里逃生过的人,很难体会大家现在的心情。那不是骤然来临的幸福感,而是经过长期艰苦的斗争后,最终取得胜利的无限欣慰的感觉。
喜讯仿佛长了翅膀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根据地,所有人都在为这令人振奋的消息欢笑着,雀跃着。
欢笑过后是紧张的来临,在司令部内,各连的连长们已经被召集起来围坐在四周,聆听着陈大雷的命令。
“一营加强警戒,原地待命。二营做好准备,命令一到,立刻出发,接受南桥、吕镇两个据点的敌人投降,如敢顽抗,坚决消灭!他们是伪军,收拾他们是中国人自家的事。三营的任务是,拿下双洼,那是吴大疤拉的司令部,伪军的主要军械和粮食都屯在那。同样,你们先做好准备,命令一到就出发。”
听到命令,一名连长立刻追问道:“淮阴归谁?我们跟松井打了五六年,淮阴城总该归我们吧?”
陈大雷摇了摇头沉声道:“军区正在跟国民党三战区联系,据理力争。但大司令估计,国民党不会把淮阴交给我们。根据情报,国民党军已经从大后方向江淮开进——下山抢桃子可是他们最拿手的本事了!”
陈大雷的话立刻激起连长们的一片斥骂声:
“妈的,我们打仗的时候,他们窝着不动,现在长足了膘,下山了!”
“联合作战时,五十五师打瞌睡晒太阳,这笔账,早晚要跟他们算!”
陈大雷点了点头道:“那当然。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沉着冷静,按照命令行动。好,做准备去吧。”
目送着连长们出门后,一直坐在旁边的文书上前收拾着桌上的杯子,同时感叹道:“不知二雷怎样了,他还能回来不?”
听到文书的话,站在旁边的陈大雷顿时身子一怔,脑海中也不禁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日军的投降意味着作战中止,上级的命令很明确,对放下武器停止抵抗的日军,不得采取作战行动,只能进行受降。就是说,顺溜在这时候绝不能枪杀任何一个鬼子——哪怕这鬼子曾经犯下滔天大罪,哪怕这鬼子曾经杀了你爹,**了你姐啊!任何破坏停战协定的事情都会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尤其在现在这个**时期,顺溜如果莽撞行动,很可能会被国民党部队所利用,成为一个绝妙的把柄。
想到这里,陈大雷仿佛剧痛钻心,他眺望窗外,恨声咒骂了一句,随后抓过电话,冲着话筒喊道:“军区吗?我是陈大雷,请政委讲话。”
稍顷,政委接过电话问道:“大雷吗?是我,什么事?”
陈大雷沉声说道:“报告政委,我要向军区检讨。有个事,我犹豫了一整天,也隐瞒了一整天,现在,必须向军区报告——陈二雷失踪了。”
军区司令部内,听到报告的政委笑容渐渐凝固,惊讶地问道:“陈二雷?就是打掉石原的陈二雷吗?”
陈大雷肯定道:“是他。”
政委厉声质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完成任务后安全返回了吗?你不是说他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吗?军区刚刚给他记了大功啊!正准备开庆功会呢。”
难堪的沉默了一会儿,陈大雷继续说道:“陈二雷是安全返回了。但他返回之后,就开始沉默,整天不说话。他深夜持枪出走后,我派人到处寻找,没找到。又派人赶到牛湾镇,找到他姐姐家,这才了解到真实情况。政委啊,二雷伏击石原时,鬼子正在屋里**他的姐姐……后来他姐夫保国冲进去后,跟鬼子拼命,二雷他、他为了完成任务,卧在冈上一动不动,直到把石原击毙。那院子就在草冈下面,传来的声音应该都能听见,二雷不能去救姐姐,他得盯着公路,他得打掉石原啊。”
电话那边,政委的声音久久没有传来,在几声哽咽声传来后,政委颤声说道:“接着说,我在听。”
陈大雷悲切地说道:“我们了解到情况后,判断陈二雷失踪不是开小差,而是去为他姐姐报仇去了。他带走了狙击枪和十二枚手榴弹。政委呵,二雷肯定是往淮阴城里去了,他这一去,无论能不能成功,自己都不可能生还。这事我瞒了一天没报告,是心存侥幸。我先是希望能找到二雷,但没找到,他隐蔽行动的本领强得很!后是想,反正他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大不了算是个‘擅自行动’,如果回来了,我关他禁闭,处分他。如果回不来,我开追悼会,悼念他!但现在不一样了,日军已经投降了,作战行动中止了。我必须向军区报告,我检讨。”
电话那边,政委含泪安慰道:“大雷,你不必检讨。你现在要做的是赶紧善后!第一,陈二雷是个英雄,无论他此去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点,天塌地陷不会变!第二,军区党委命令你,必须找到陈二雷,把他追回来!大雷啊,这件事远比你想像的更严重。你不知道现在形势多**,抗日战争虽然胜利了,但我们面临的情况却更加复杂,敌伪顽都心怀鬼胎,国民党一只眼盯着胜利果实,一只眼盯着新四军和八路军!现在,我无法跟你讲更多的情况,只告诉你一句——必须追回陈二雷,不能让他犯错误。重复一句,必须追他回来!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政委的命令声,引来一直在旁边忙碌着的大司令,看见双眼通红的政委,大司令惊愕地问道:“伙计,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政委迅速恢复平静,放下电话说道:“陈二雷失踪了。持枪追杀祸害他姐的鬼子去了!”
大司令一怔,迅即厉声命令道:“追回来!命令陈大雷追他回来!”
政委叹息着说道:“刚才我已经下命令了,司令员,华东日军已经宣布放下武器,原地投降。我担心,陈二雷的擅自行动,会引发连锁反应,给国民党顽固派造成可乘之机。”
大司令沉默片刻,说道:“目前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封锁消息,追他回来。”
政委严肃地反问道:“如果追不回来呢?如果他已经向日军开枪了呢?如果日军以此为借口拒绝向我军缴械呢?还有,如果国民党抓住此事,指责新四军违反停战协定,不准我军接受日伪投降呢?!”
大司令沉默片刻犹豫着说道:“那该怎么办呢?”
政委在一旁提醒道:“我们一方面得防止这种局面出现,另一方面,我们也得考虑出现这种局面后的解决措施啊!”
大司令点了点头:“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赶紧追回陈二雷,告诉陈大雷,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追他回来!”
在六分区驻地,陈大雷匆匆朝庄口走去,对一直等在旁边的连长命令道:“马上追二雷回来!马上!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连长摇头为难地说道:“司令,难啊,他要想隐藏起来,拿箅子都箅不出来。”
陈大雷沉声命令道:“再难也要找到他!二雷肯定朝淮阴城方向去了。军区党委严令我们必须把他追回来,绝不能让他犯错误!这事,不光是挽救陈二雷的性命,还涉及新四军的党性原则。”
连长连忙要求道:“那我派部队去吧,我带队,轻装出动,肯定能追他回来。”
陈大雷摇头拒绝道:“日本刚刚投降,敌伪顽各方面都非常**,不能动用部队!我已经安排文书和侦察排长去淮阴找他了。”说完,甩下身边的连长,大步向站在庄口等候的文书两人走去。
来到两人面前,陈大雷直截了当地说道:“淮阴城距此二百八十多里。二雷失踪只有一天,撑死了也就跑出一百八十里。考虑到他持枪行动,不能暴露身份,只能昼伏夜行,所以再打个对折,他跑出去了约八九十里。你俩骑马追赶,应该能在他进入淮阴城之前撵上他。你们一文一武,是全分区最精干的人。侦察排长你,能把千里之外的耗子从洞里揪出来。翰林你,舌头能犁地,开口能把通条说下泪来。凭你侦察排长的机敏,我相信一定能找着二雷。凭你翰林的口才,我相信一定能将利弊给顺溜分析清楚,说服他回来。我给你们四天时间,一定要把二雷给我带回来!”
听到陈大雷的命令,两人庄严敬礼,随后跃身上马,急驰而去。
同一时间,五十五师的营地内也是一片欢腾,士兵们扛着大箱小包内外奔忙着,正在进行开拔前的准备。
“奶奶的!总算要出山沟啦,苦日子熬到头啦!”
“哎,那坛坛罐罐你还要它干嘛?真贱惯了。”
“就是!城里头,天天睡玻璃房,吃洋白面!哈哈哈……!”
“嘿嘿……不打仗了,该回老家了,过太平日子了!”
听着士兵们幸福的絮叨,李欢在参谋长陪伴下微笑地走过营地,感叹着说道:“我们在这山沟里卧薪尝胆,苦熬了八年哪!如今,终于能跳出苦海,展翅高飞了。参谋长,你估计下一步我们会去哪儿?”
参谋长自信地说道:“不是上海就是南京!我们五十五师原本就是京城卫戍,连营房都应该在总统府边上。师座啊,恕我直言,哪支部队第一个进入南京中山门,哪支部队就能大放异彩!如果师座能得到这个机会,那就太好了,肯定会高升的!”
李欢叹息道:“可是长官部老不来命令啊,都等了两天了……哦,参谋长,新四军方面,有什么动静?”
参谋长沉声道:“我想,他们也在等命令,蠢蠢欲动!日军投降之后,他们就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李欢点了点头叹息道:“真希望能就此和平下去。”
两人正谈论间,一辆吉普车急速从公路上开来,停在营门前。车上一名参谋探出身子大喊道:“我是长官部派来的,李师长在哪?”
参谋长兴奋地喊道:“看,师座,命令到了!”说完,赶紧将对方迎进师部。
走进师部,参谋陆续打开携带的几只皮箱,箱子里立刻出现满满一箱国民政府旗帜和厚厚一摞委任状。
参谋拿起其中的一份文件,呈给李欢道:“师座,这是绝密文件,请您阅后即毁。”
“念。”李欢随手递给身边的参谋长,命令道。
参谋长恭敬地接过文件,正声念道:“陆军第三战区五十五师师长李欢如面,兹此命令:甲,你部接令后即刻出发,于二十五日日落前进入淮阴城区,接受该地日军各部投降,并令其原地待命,等候处理。乙,淮阴地区原皇协军各部,全部收缴武器,改编待命。丙,统帅部已经下令,新四军各部原地待命,不得越界行动。你部须密切注意江淮一带新四军动向,严禁其违反政府命令,擅自行动。丁,在执行命令过程中如与新四军发生冲突,可采取断然措施……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
念完手中的文件,参谋长看了看身边的李欢,担心地说道:“断然措施?什么叫断然措施啊?事来了,我们如没有“断然”,长官肯定怪罪。我们“断然”了,把事闹大了,长官又会怪罪。”
李欢踱步沉思了一会儿,沉声说道:“时间非常紧迫,部队必须立刻出动才能在二十五日赶到淮阴。参谋长,把所有车辆集中到一个营,全部美式装备也集中到该营。此外,让该营全部换穿新军装,佩钢盔,轻机枪配备到班长,重机枪配备到排。我率领该营先行出发,你率大部队随后跟进。”
参谋长担心地说道:“是。师座,但是您带一个营太少了吧?”
李欢矜持地说道:“此次行动已非作战,而是大展军威,震慑敌伪,光复山河。”
淮阴城军营内,听到无条件投降的命令,日军官兵们此刻已经趋于疯狂,有的喝酒唱歌,有的抱头哭泣,有的悲愤大骂,有的傻笑不止,有的正用刺刀挑着鸡往火里烤:
“失败了,投降了!军部无能,把我们丢下不管了!”
“广岛全没了,连一只蟑螂都没活下来。我的家就在广岛啊,呜呜!”
“美国人已经占领了东京,东条将军自杀了!”
“苏联人出兵东北,远东军也垮了!”
悲哀声中,坂田抱着一只骨灰盒走来,盒上闪烁的两颗星显示着这是石原的骨灰,抱着骨灰盒的坂田昂然从官兵中间走过,径直进入司令部,向松井询问道:“报告,石原将军的骨灰……”
松井回身,冷冷地注视着坂田问道:“坂田君,知道将军为什么要委托你执行遗嘱吗?”
坂田一怔,喃喃地说道:“不知道。”
松井怒声咒骂道:“笨蛋!你犯下了这么大的罪过,原本应该切腹!但将军却不想让你死,所以他才命令你把他的骨灰带回家乡。战争结束了,将军却死于战争结束前三天!唉,这就是战争……坂田,将军的骨灰交给你了。从现在起,你必须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它,直到完成将军的心愿。”
坂田深受感动,折腰颤声答应道:“嗨!”随后恭谨地离开了办公室。
目送着坂田离开司令部,松井颓然步至案旁,将目光转向屋角那悬挂着的联队军旗下的一只骨灰盒,盒侧上,隐约可见“南太郎”三字。隐忍着内心的悲痛,松井拿出手帕轻轻地拂拭着上面的灰尘,可此时,案上的那只电话忽然响起……
听到吵闹的电话铃声,松井霍然抽起案上的指挥刀,用力斩断了电话线。
“司令,淮阴城的电话断了……司令啊,我们的对外联系全部中断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我觉得……大祸临头了!”双洼据点内,骤然断掉的电话,让副官感到异常恐惧,放下电话,他立刻求助般向吴大疤拉说道。
吴大疤拉竭力抑制住内心的恐惧,嗔怪地说道:“怕什么?有我呢!传命,加强警戒,关闭营房,拉起吊桥,所有人全部上碉楼,准备应敌。”
副官低声问道:“司令,谁会来攻击我们,游击队还是新四军?他们要反攻了吗?”
吴大疤拉沉声说道:“都可能,什么都可能!说不定,日本人要对我们下手了。”
正当两人胡乱猜测时,一名手下忽然仓皇地跑进来大喊道:“司令,报告司令,报告司令,大事不好了,我奉命去淮阴城,可刚到城下就发现不对劲,淮阴各个城门全部关闭,任何人禁止通行。从城里溜出来的人说,日本投降了,皇军在城里乱成一片,又哭又笑的。”
听到部下的报告,吴大疤拉大惊道:“投降了?!真的?”
部下点头道:“看见的人说——千真万确!司令啊,既然日军投降了,那我们也投降吧,要是投降晚喽,新四军打上来,我们岂不成了日本人的替死鬼?”
吴大疤紧张地思索着,突然变色,拔出枪直逼对方的脑袋,怒声喝道:“放屁!你个狗日的,皇军绝不会投降!说,是不是松井派你来的?是不是?!哼,我一眼就瞧出来了,松井派你来,让你用刚才的话试探我,好骗我放下武器,走出碉楼。然后,把我们弟兄全收拾了!快说实话,不然我毙了你!”
部下被吓得半死,惊叫道:“司令,在下发誓,绝不是松井派我来的,我连淮阴城都进不去啊……司令啊,您太多疑了。”
吴大疤拉再次犹豫起来,就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隐隐的锣鼓声响。吴大疤拉一怔,匆匆奔上碉楼。
“胜利喽,抗战胜利喽,小鬼子投降啦!”一阵阵喊声无可阻挡地从远处传来,听到喊声,吴大疤赶紧取出望远镜,朝远方望去,立刻发现在远处的小镇上,无数百姓涌出家门,正在敲锣打鼓放鞭炮,欢呼胜利。
镇上的伪军哨所,在热闹的气氛中忽然被群众包围。一个小伙子瞪着仍然不明所以的伪军,顿时怒喊道:“狗娘养的,汉奸!卖国贼!日本人的狗崽子!”
老百姓的情绪瞬间被点燃,提着锄头棍棒等物,潮水般朝哨所冲去。
所有挤上碉楼的伪军都目睹了眼前这一幕,禁不住双腿发抖,不断埋怨:“我们是伪军呵,是汉奸呵,往后,我们怎么活啊?”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
“鬼子投降了,人家可以回日本,我们怎么办?”
“咱们也叫鬼子欺压了七八年啊,咱们也有一肚子苦水啊!现如今,人家欢庆胜利,咱们里外不是人了,连畜生都不如哇!”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给鬼子当奴才,还不如死逑了算!”
眼见此景,吴大疤拉却回首微笑道:“慌什么?有我呢,天塌下来,我顶着!这些年来,我们与虎狼为伍,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天天走在刀刃上,我们容易吗?!我们没死在鬼子手里,岂能死在胜利后大喜的日子里?不会!为啥不会?因为有我在!听令,全体集合,准备出发!”说罢,率领众伪军大步走下碉楼。
在吴大疤拉的率领下,整顿一新的伪军,迈着急匆匆地步伐向公路迎去。很快,前方一列车队就在急行军中映入众人眼帘。
吴大疤拉看到飞驰而来的车队,迅速向身后一摆手,随后整理了一下自己不甚合体的军装,一路小跑奔向车队最前端的吉普车。
吉普车内,李欢探首责问道:“怎么不走了?”
那军官快步近前报告:“报告师座,双洼据点到了,伪军全部列队,不知道想干什么?”
李欢一怔,赶紧下车,转过一个弯后,他看见,在一片空旷地间,众伪军整齐列队,队伍前面放着一丛丛的枪架。
看见李欢,吴大疤拉迅速奔来,近前咔地敬礼道:“报告长官,吴雄飞率华东皇协军第一纵队全体官兵反正,并交付双洼、南桥等八处据点及全部武器装备,等候国军指令。”
李欢微笑着点头道:“哦,你就是吴雄飞啊,辛苦了。”
吴大疤拉顿时失声哽咽道:“长官,在下等候国军光临,等了足足八年啊。在下等得好苦好苦哇!”说罢,解开军装,撕开内衣,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纸片,恭敬地置于李欢面前说道:“报告师座,这是民国二十八年,重庆军统局授予我的委任状,任命我为江淮抗日救国军挺进纵队少将司令,率部潜伏于敌后,执行秘密使命,报效党国。”
李欢凝视着对方挂着一脸忠诚的面孔,淡声说道:“哦。”
吴大疤拉微怔,更加恭敬地说道:“报告师座,属下有三个团,六个营,两千四百多官兵,所辖地面五个县,九十多个乡镇。师座完全用得着属下。”
李欢鄙夷地说道:“属下?吴雄飞啊,你是伪军,我是国军。‘属下’二字,似乎不妥。”
吴雄飞惊骇,颤声哀求道:“报告师座,我……我通晓日语,熟悉淮阴城区日军的所有情况。我认识小队长以上的所有日军军官,无论他们躲到哪,我都能认出来!我还知道日军仓库的位置、据点的位置、炮兵的位置、装甲车的位置。师座,这些情报,来之不易,您、您用得着啊!”
李欢微笑着起身说道:“吴雄飞,我说你不是我的属下,是有原因的。”说着打开皮包,拿出一份委任状,正声命令道:“吴雄飞,你现在已经是国民政府第三战区暂编第二师少将师长了,这是顾长官给你的委任状!”
吴雄飞大喜,颤抖着接过委任状,哽咽着发誓道:“师座呵,雄飞,噢不,属下誓为党国效忠。无论师座有何指示,属下宁肯粉身碎骨,无所不从!”
满意地对吴大疤拉点了点头,李欢继续说道:“吴师长,你现在的任务是,第一,立刻把国民政府的旗帜插到所属各个据点上,明确宣布,你们是三战区暂编第二师的部队,你们的驻地与辖区,全部都是国军的驻地与辖区,不准新四军进入!第二,你部所有官兵,各守其职,不准外出,原地待命。第三,即日起,你跟随我行动,协助我完成受降任务。”
吴大疤拉闻言大喜,激动地敬礼道:“遵命!”
坐在插着国民政府旗帜的吉普车上,吴大疤拉威风凛凛地驰入日军营地。
得意地看着众日军惊骇的样子,吴大疤拉笑眯眯地招呼道:“哎呀,那不是坂田君嘛,你膀子上的伤好了没有?哈哈哈。”
看着吴大疤拉丑恶的嘴脸,坂田一把抓过指挥刀。稍顷,又慢慢松开,仇恨地瞪着远去的吴大疤拉。
车子迅速驶入司令部,走下车子的吴大疤拉百感交集地看了看眼前这个数次让自己差点丢了性命的建筑一眼后,昂然走入其中。
办公室内,对于吴大疤拉的到来虽感到意外,但是当看到对方出示的那份任命书后,松井仍然欣然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看了看自己的老主人松井,吴大疤拉正声说道:“松井联队长,国民政府的命令我已传达完毕,总而言之一句话,今天十八时之前,淮阴城里的日军必须正式投降,交出城防及全部武器装备!”
松井沉默片刻回答道:“吴君,请你转告李师长,我部愿意投降,但有一个要求。我部有五十多个伤员,如果再不救治,很快会死亡。我部投降之后,希望立刻把他们送往南湾码头,从那里上船前往连云港,之后先行归国,我保证,他们绝不会携带武器,只会带一样东西,阵亡者的骨灰盒。此外,我率部留在城里,等候贵军处置。”
吴大疤拉沉默了片刻说道:“松井君,您应该明白,命令上是——无条件投降!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松井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你做不了主。我只是希望你把这个要求转达给李师长,并且告诉他,我们原本可以早早打开城门,让新四军接收淮阴城,但我们没有那么做。”说罢脸上闪过一丝愤怒。
老主人的余威让吴大疤拉心下一颤,在点了点头后,他再次步出司令部,跳上车向城外驶去。
公路上,等待着消息的李欢,表情不悦地注视着远方的淮阴城——那里仍飘扬着日军的旗帜。
身边,回来的吴大疤拉低声解释道:“师座,属下想,鬼子早晚会归国的。要是扣住那些伤兵,让他们一天天发烂,最后在其他鬼子的眼皮子底下死在城里,那可能激出事来。属下想,不妨暂时答应他们,先让他们开城投降。之后,再请示长官部,请长官部做主。”
李欢沉思片刻点头同意道:“就这么办!你再进城去,告诉松井,出于人道主义,我们答应他们的请求。两小时之内,必须降下城头旗帜,开城投降!”
得到应允的吴大疤拉再次步入淮阴城内,少顷,一直悬挂在城头上的日本国旗,终于被青天白日旗所取代。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李欢微笑着向司机一招手,车队迅速向前方的城门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