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颇为惊愕,忙道:“回皇爷,是的,四品以上内臣自先帝时便只能发半俸,四品以下虽全俸,但折色要占一半;无品者,只三成折色。饶是如此,还往往会欠发拖延几个月。”
“那接下来到发月俸的日子,全部补足欠俸,皆足色!用抄没冯保所得的钱。”
既然张居正让他这个皇帝只有多施恩而利社稷的机会,朱翊钧便决定先从在内廷施恩开始,先补足欠俸再说。
大明朝廷亏空严重。
受南方倭患、北方俺答之患影响,为增加军费练新兵,亏空问题从嘉靖中后期持续到现在。
而这造成最直接的现象之一就是官吏职事人员普遍欠俸。
内廷也不例外。
朱翊钧可不想因为内宦宫女太辛苦而工资又没发齐,以致于也半夜来勒自己脖子。
自然也就趁着通过抄没冯保充实了一次内帑后,而先紧着把内廷的欠俸补齐。
虽然朱翊钧也不确定嘉靖时期宫女发动政变到底是不是跟嘉靖在财政压力太大时选择了委屈内廷后宫有关。
但至少是有这种说法的。
何况,朱翊钧也知道,身为老板,要想员工认真干活,最基本的操守就应该是发足工资,然后才应该去考虑让人家相信你画的饼。
当然,朱翊钧想到先给内廷宫人补足欠俸,跟他前世也来自于底层有关。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注意到欠俸对于底下的一个普通宦官和宫女而言影响有多大。
因为作为皇帝的朱翊钧和最底层的宦官宫女产生交集的几率很小。
而他身边的高级宦官即太监又不用靠俸禄过日子,自然也不会冒着惹皇帝生气的风险替普通宦官宫女在皇帝面前要钱,甚至很多高级宦官也注意不到欠俸是多大的事。
所以,张宏才颇为惊愕。
“而且正好现在得了这么多银子,足以补足欠俸。”
“随着改制进行,明年内外银帑入库情况肯定会好转,你们内廷不是也在按照外朝的要求考成嘛,要严格执行,争取明年还能足俸外还能发赏银。”
朱翊钧继续说道。
“皇爷说的是。内廷这边会严格执行的,请皇爷放心,像织造局那样的事不会再出现。若再出现,老奴甘同冯保一样的下场。”
张宏回道。
朱翊钧点首:“朕没有对你们失望,但你们也要知道给朕长脸,别让朕都不好在外臣面前替你们说话。毕竟将公主当敛财工具,还倒卖内廷产业,桩桩件件,都是在给外朝口实。别到时候,外朝因此建言重设少府,将一应皇产皇庄交给外朝文臣打理,只让你们刷马桶洗衣服,让朕都不好拒绝。”
张宏道:“老奴谨记皇爷的嘱咐。”
朱翊钧道:“不能只你一个人记住,也要让他们都记住!不能觉得是朕的人,就可以乱来!”
“是!”
张宏很是卑微地答应道。
“另外,两宫太后的宫人年底皆发双份,算是朕给她们替朕尽孝的奖赏。以后每年皆以此例。”
朱翊钧道。
“老奴替内廷所有宫人谢皇爷厚恩!”
张宏跪了下来,说着就磕起头来。
“下去吧!”
“老奴告退!”
而张宏在离开朱翊钧这里后才眉开眼笑起来,且对眼前的两个底下的宦官道:“都听到了吧,还不赶紧把喜讯传下去?”
“哎!谁也没想到,皇爷会先想着我们这些人。”
“要我说,皇爷才是真菩萨呢,天可怜见,总算碰到一位体恤我们这些底下人的主子了。”
这两个普通内宦答应着就一边走一边也互相嘀咕起来。
张宏则在这时喊住二人:“话虽如此,也不要觉得皇爷年少心善,便觉得皇爷可欺,冯保的下场可不要忘了!当然,你们要是犯了错,倒也用不着皇爷来收拾,咱家就会先不饶了你们。人要感恩,但也不能忘了规矩!”
“知道的,公公请放心。”
张宏这才满意地离开,且来到司礼监后就对张鲸和张诚说起了此事。
张鲸也颇为意外:“皇爷怎么会先想到这事?”
张诚也笑道:“就是,谁还有精力去管底下人的死活,阿猫阿狗一样的东西,有机会进内书堂,读出个名堂,人再机灵点,认得个好干爹,自然能跟外朝的相公们一样。没机会的,也饿不死,宫里残羹剩饭还是不缺的。”
“这就说明皇爷比你们更仁爱!知道广施恩德。庆幸些吧,遇着这样的皇爷。俗话说,登高必跌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去了,也不会太惨!”
张宏笑说着就又道:“不过这说明,皇爷把元辅张先生的话是听了进去。”
“张先生说了什么话?”
张鲸问道。
张宏便把文华殿的事说了。
张诚听后道:“难怪,我们算是遇上盛世了,皇爷和外朝的元辅都算是通人情的。本以为海瑞和那个赵贞吉来后,不只一个冯保要倒霉呢。”
张宏微微一笑:“这话倒是。”
“我先去乾清宫值事了。”
张鲸也点了点头,随即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拿起案上的三山帽和大氅出了司礼监。
张鲸来到朱翊钧这里后,就忙脱下大氅,笑着走到朱翊钧身边来,给朱翊钧看了看炉火里的炭,笑道:“这些小崽子们,炉火倒是换的勤些了,想必皆是皇爷这恩施的好。”
“也是抄冯保的家抄的及时,让惜薪司的炭也充裕了不少。”
朱翊钧说后就见张鲸要去关窗:“不要关窗,通些风才好。”
张鲸拱手称是。
朱翊钧则搓了搓手,站起身来,问着张鲸:“最近有何新鲜事?”
张鲸回道:“户科都给事中余懋学上了道谏言五事的奏疏,分别是崇敦大、亲謇愕、慎名器、戒纷更、防谀佞。而他在崇敦大一事中,直接非议考成法,言:‘陛下临御以来,立考成之典,复久任之规,申考宪之条,严迟限之法。大小臣工鳃鳃奉职。然政严则苦,法密则扰。非所以培元气存大体也。而他希冀皇爷能本之和平,依于忠厚,不要数下切责之旨,专尚刻核之实,应宽严相济,政是以和。’”
“这是对新政不满呢。但他不知道,元辅张先生已经算是很宽和的了,没由着海瑞、赵贞吉的性子来,还劝着朕呢!不过明显臣僚们不怎么理解先生之意,也没领他的情。”
朱翊钧呵呵冷笑起来,就道:“等内阁票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