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滋听了王国光这话,也没生气,只笑道:“阁老说笑了,下僚可没视公等为贼,而是视公等为君子。”
王国光呵呵冷笑:“既然不视公卿等为贼,为何幢幢官邸皆有防贼的巧思?”
李幼滋则故作不解地说:“不对吧?下僚一直是想着如何以更好的方式彰显君子之坦**无私,体现本朝执政公卿之清正廉明来设计官邸的。”
说着,李幼滋说着就指了一下眼前的官邸群,对张居正和诸执政公卿道:
“元辅与诸公请看,这每座官邸是不是都便于让高墙上护卫诸公的缇骑,能看得见诸公每日如何因忙于政务而在私邸也还会召见属僚的?而让天子得以知道公卿兢兢业业之劳?”
“另外,这些官邸皆用高台宽阶与高柱,是不是也很足以体现陛下于诏旨中所提的当彰显我天朝上国大臣之气派的谕示?”
“大司空没有言错,建官邸是今上的恩典,不是猜忌!”
张居正这时倒替李幼滋说了一句,且道:“连锦衣卫都只派在外面与高墙上守卫,不入户,不立门,可见是愿意相信执政公卿的。”
“元辅说的极是!”
张四维这时立即应和了一声,且突然感慨道:“真正是皇恩浩**啊!”
说完,张四维就不由得望北一拜。
接着,张四维就补充道:“这官邸建的很庄重雅致,令人望之便觉澎湃,只是愧疚于心的是,仆并无多少建树,而尸位于内阁,如今住进官邸,实在是不能当,以后只能兢兢业业以奉上,而或可对得起天子洪恩于万一。”
张四维这么一拜且这么一说后,再加上张居正也先支持了李幼滋的说法,执政公卿们也就只得跟着拜了起来,且只说这是恩典,自己承受不起,只能以接下来更加认真工作的态度,来报答皇帝陛下。
只王国光在拜后瞅了张四维一眼,然后在趁着张四维被李幼滋领着去认次辅的官邸时,对张居正低声言道:“叔大,蒲州,小人也,谨防将来反噬新政,当去之!”
张居正没有表态,往前走了过去。
王国光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把手一挥,放在后面,瞅了张居正的背影一眼。
一时,参观完各处官邸,诸公卿也准备回各自官邸时,张居正则突然拿出一道朱翊钧已准他召集阁臣公卿商议接下来要推行之新政的密揭来:
“奉旨,而请诸公且先去仆之官邸,先议一议接下来要推行的新政,另外徐老先生也有信来给仆,也需大家一起说说,故且都先别回去,将搬家之事交给子弟婢仆们就是。”
除马自强和申时行外,众执政公卿听后皆怔了片刻。
王国光则在这时先开口言道:“叔大!又要推行新政?如今府库充裕,积银已可供数年之需,也没必要再改吧,总要给后来者一些立功立德的机会;且官邸都已设立了,考成法也因海公之功,甚为严格而使贪吏庸臣无所遁,故也不是不愁将来无可用之臣;何必由你我将这些事都为了,等清丈田亩的题本一上,也该想着悠游林下,含饴弄孙了。”
“元辅乃公忠谋国之人,若还有要革除之宿弊,我们自然当为元辅驱使才是,否则何以对得起皇恩?”
张四维这时则也跟着说了一句。
“子维就不急着当国?”
王国光听后问了一句。
张四维瞅了王国光一眼,急切道:“汝观此言可笑!仆虽有萧规曹随之志,但也自知当国一事,无人能及元辅于万一,故若能元辅一直当国摄朝事,仆随时都能放心地辞官离去,而去含饴弄孙!”
“不必再言,是否推行新政,还不能定,今日只是议议。”
张居正这时说了一句。
于是,张四维和王国光皆没再言,只是互相瞅了对方一眼,然后各自去寻别的公卿说话。
不多时,张居正与诸阁臣公卿就到了内阁首辅官邸的议事公堂坐了下来。
张居正自然是坐在主席,且让方逢时陪在右侧。
而张四维、王国光、马自强、申时行、刘应节等则坐在了两侧客席上。
张居正先看向马自强和申时行道:“两位阁老出京巡视地方归来,当已有所主张,且提一提,眼下本朝若要继续推行新政,当行何新政,革何宿弊?”
马自强先起身道:“既如此,鄙人就抛砖引玉,先提鄙人奉旨巡视地方后所悟。”
说着,马自强就道:“以吾愚见,得益于天子勤政,元辅辅弼甚善,天下已是海晏河清,耕农不知饥馑,商贾不惧路远,而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皆崇皇风,而逋赋也已大消,地方藩库皆积蓄甚厚,常平仓也都谷盈如山,真无需要即刻革除之宿弊。”
“只是耕农虽不知饥馑,但未丰;商贾虽兴,但未富;”
“故摊丁入亩,伤农甚重而不利保存耕农;而加征商税又因富贾巨商多有豪强背景,而小商贩却同农夫一样并未富足,所以加征也就只能落得个克削小民的后果;”
“思来想去,真要为将来计,再继续改制,也只有取消优免,令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乃至也在隆庆二年令宗室于赐田外额外购买之田需缴纳田赋丁银外,当令宗室赐田也纳田赋丁银。”
马自强说后,诸公卿皆沉思起来,既没有冒然出言反对,也没有冒然出言说支持,只看向申时行。
申时行也就跟着言道:“鄙人也和马公一样的意思,改制当取消优免,而令天下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加征商税和摊丁入亩皆还不合时宜,摊丁入亩会苦了北地小民,而加征商税会苦了南地小民,而唯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既不苦北地小民,也不苦南地小民,只苦官绅,或可再苦苦宗室。”
“为什么要苦官绅,苦宗室,是国帑又没积蓄,还是小民已难以生存?”
王国光这时说了一句。
申时行这时回道:“自然是为的将来。”
王国光道:“将来的事难道不能将来人为之,为何一定要现在就做,就一定要现在苦官绅,苦宗室?就算让牛马干活,也得让其歇口气吧?”
王国光说完就看向在场诸公卿。
结果没有一个表态,皆都一直盯着张居正。
张居正知道在场诸公卿不表态的原因,也知道王国光反对官绅、宗室一体纳粮当差不是真的接受不了官绅、宗室一体纳粮当差,所以,也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只道:
“既然两位阁老巡视地方后都觉得若继续改制当取消优免,那接下来要继续改制,或许只可推行此政;”
“不过,陛下现在还不知道两位阁老所提出的可推行宗室、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之政,仆也并非真的要奏请陛下继续改制;”
“还是得先听听诸位的意思,如果诸位觉得不必推行,这改制就不必再进行,仆也当是时候还政于天子,但如果诸位觉得可以推行,仆少不得与诸公继续辛苦一二,为陛下为社稷苍生再苦一苦天下宗室、官绅。”
王国光依旧先说道:“那我不必说了,我已经说了,就看其他人了。”
王国光说着就看向张四维:“公是次辅,不说说话吗?”
张四维两眼放火一般地瞅了王国光一眼,道:“鄙人唯元辅之命是从!”
而其他人也因此都站了起来:“唯元辅之命是从!”
张居正:“……”
王国光见此也道:“难不成就我一人没良心,只知道为宗室士绅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