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钱不聚兵，古今中外皆如此。
洪武帝开国后，定下卫所军制，曾自豪的宣称“吾养百万兵，而不费国库一钱一米”。
但换个角度看，卫所军制也导致了士兵们在和平时期收入微薄。
周荣一声喊，手下士兵们的嘴个个咧得像蛤蟆。
那些倭寇尸体上，长得不是脑袋，而是锃明瓦亮的银锭、银锞、银元宝。
有了这些倭寇首级，家里孩子又能添几件新衣服。
能给老人多买两斤肉打打牙祭。
能给老婆扯上几尺花布浪一浪。
周荣眺望着海边。确认倭寇已经全部逃往海上后，他下令道：“弟兄们听令！第二百户所负责收敛阵亡袍泽的尸体，照顾伤兵。其余人都跟我下去，割人头！用不着抢！此次作战，首级赏银官兵平分！”
半个时辰后，倭寇的人头堆成了一座小山。
英勇的明军将士们，用倭寇的鲜血灌溉了祖国的土地。
一名百户禀报周荣：“周佥事。共斩人头九百八十六枚。真可惜，有二十多枚人头，被洪武炮轰烂了。咱每个弟兄都能分到接近十两银子。”
周荣大喜过望：“我这就给浙江兵备道上报捷手本。”
爵溪之战，是永乐帝自登基以来，倭寇最大规模的一次登陆。
报捷手本送到了杭州的兵备道衙门，又转呈进京。
永乐帝看到报捷手本后很高兴。直接提升周荣为指挥同知。并命户部立即拨发赏银。在原有的九千八百六十两赏银之外，另拨发五百匹夏布，两千斤肉，两千斤酒犒赏将士。
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周荣呈上的报捷手本上，却附了一份《沿海情势疏》。
周荣是武将，勉强识字，不懂遣词造句。但在这份奏疏中，他却提到了很关键的一点：“沿海百姓中，倭寇耳目甚多。”
早朝时，永乐帝道：“浙江打了胜仗，重创倭寇。本来是件喜事。可爵溪守将却禀奏，沿海有不少百姓为倭寇充当耳目。明军海防，在倭寇那边几乎没有什么秘密。这不是里通卖国嘛？应彻查！”
纪纲想在永乐帝面前出彩，他立即出班奏道：“禀皇上，臣替锦衣卫请缨，派出得用之人，前往沿海各处，清查里通卖国的倭寇耳目。”
自郑和组建起东厂，还没办过什么正经差事。
郑和这人不争功，不夺利。他的副手，掌班太监亦失哈却是个好胜心很强的人。
在永乐帝旁边伺候的亦失哈道：“禀皇上。这等小事何劳锦衣卫出手？奴婢请求皇上，将此事交由东厂办理。”
亦失哈是在跟纪纲竞争。
永乐帝笑着问常歌：“常歌，锦衣卫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东厂是你帮着组建的。手心手背全是肉。你说说，这立功的机会朕是给锦衣卫还是给东厂？”
常歌两边都不得罪：“臣认为，清查浙江倭寇耳目的事，可以交由锦衣卫负责。倭患同样严重的福建那边，可以交由东厂负责。”
永乐帝道：“嗯。就准常歌所奏。锦衣卫去浙江，东厂去福建。”
下了朝。纪纲走到常歌身边，并肩而行：“师傅，您老胳膊肘往外拐啊。东厂明摆着是跟咱锦衣卫打擂台呢。您老倒好，建议皇上派东厂的人去福建。”
常歌笑道：“东厂是皇上授意组建的，郑公公是厂督。就算不给亦失哈面子，我也总要给郑公公点面子嘛。”
纪纲道：“那就赛一赛。看谁办事的手腕狠辣，抓出的倭寇耳目多！东厂绝胜不了咱锦衣卫。”
常歌蹙眉：“纪纲，你可不要搞杀良冒功那一套。”
纪纲道：“师傅放心，我心里有数。”
纪纲回到了指挥使值房，找来了北镇抚使庞英。
纪纲将此事告知庞英，吩咐他道：“由你亲自带一千名锦衣卫袍泽去浙江。每一小旗为一组。查访到村。记住，咱们输给东厂一分，就在皇上面前失去信任一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庞英拱手：“纪指挥使放心！我会把整个浙江翻个底朝天。”
纪纲微微一笑：“凡里通卖国者，皆是大逆。无须禀报，无须等秋后，就地斩首。”
纪纲说出这几句话，明摆着是在怂恿庞英杀良冒功！
浙江沿海的老百姓，马上就要遭大罪了。
一个半月后，早朝。
纪纲喜滋滋的出班道：“禀皇上，锦衣卫北镇抚使庞英率千名袍泽前往浙江。经一个半月查探，浙江百姓通倭情形可谓是触目惊心！有些村子，整村整村的通倭！至昨日最后一次上报，庞英已查出通倭逆贼四千余人。皆就地正法！”
现在朝廷里已经形成了一个纪党。纪党官员们纷纷拍起了彩虹屁。
“果然还是锦衣卫办事干练，雷厉风行！”
“纪指挥使是东莱伯的徒弟。真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永乐帝和太子朱高炽却同时蹙起了眉头。
永乐帝转头问东厂负责此事的亦失哈：“东厂在福建查出了多少通倭逆贼？”
亦失哈道：“两百多人。”
纪纲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锦衣卫查出了四千人。东厂才查出两百人。不及锦衣卫的二十分之一。这场擂台谁胜谁负显而易见。
朱高炽道：“怎么浙江、福建查出的通倭人数相差如此悬殊？”
纪纲的党羽，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赵达浩出班：“皇上，太子爷。东厂毕竟是新设的衙门。办事能力不及锦衣卫，也是在情理之中。”
永乐帝是马背上的皇帝，打小在军队中历练出来的。他比谁都清楚军队有杀良冒功的恶习。
他心道：浙江被杀的那四千人里，不知道有多少是冤死鬼。
但永乐帝并不想追查此事。锦衣卫以血腥、暴力手段赢得在朝堂上的震慑力，对他来说是有利的。他可以更得心应手的利用锦衣卫制衡靖难派。
于是永乐帝道：“想来浙江的通倭逆贼，已经被锦衣卫的人抓光了。纪纲，你让你的人都撤回京吧。”
纪纲道：“皇上。臣请求锦衣卫前往福建，帮东厂的忙。”
永乐帝摆了摆手：“大可不必。福建倭患轻于浙江。通倭逆贼少一些也是符合常理的。亦失哈，你把东厂的人也撤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