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治这边紧锣密鼓,几乎是各方面同时开始行动的。
金城三镇兵马,调动两镇,随唐治匆匆离开了金城时,那边顾沐恩和阳惜月还在调拨粮草辎重,装满一车便走一车,追赶唐治大军而去。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如今到了唐治这里,却是兵马先动,粮草跟上了。
在唐治出兵之前,黑齿虎的信也来了。
他的内容不及谢天全面,但是关于朔北前线战事,却比谢天说的更加详细。
朔外三镇,在断了后方粮草补给之后,已经成了孤军。
尤其是他们在卖命保护的朔北五州却出卖了他们,这件事对将士们的打击尤其沉重。
即便是以黑齿虎在军中的无上威望,也快弹压不住了。
愤懑、绝望、憎恶,种种情绪,让黑齿虎的大军充满了戾气。
如果不是靠着黑齿虎的无上威望弹压着,他的军队早就哗变了。
尤其是前方还要日夜与裴甘丹的大军交战,死伤惨重,这更加剧了军中负面的情绪。
如今,也只有把他们放到鬼方草原上,放弃守护在背后捅他们一刀的人,再去大草原上撒一回野,才能发泄他们的无穷怨气了。
唐治深感自己计划的及时,在黑齿虎的信到达之前,他已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在陇右地面上,他已建立了飞鸽传书的信息渠道,出了陇右地面,再以快马驰报。
他是没办法建立驿站,三十里一换马的,但是信使多带几匹马,交换轮乘,再加上前期信鸽抢出来的时间,比之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也就不遑稍让了。
唐治看完了信,就手就烧了。
“本王知道了,此信无需回复了。本王即刻出征,一帆,你来留守金城。”
张一帆是锦衣卫的指挥使,目前金城在唐治一番运作之下,外实而内虚,这个大特务头子不能再离开了,务必得留下,因为目前锦衣卫所有的消息,都是按现有渠道汇送金城的。
仓促之间,来不及更改,毕竟刚刚成立不久,底蕴还是比不上当初的玄鸟卫的。
而且唐治一旦进入鬼方,随他机动的锦衣卫总镇,也就失去了作用。
“大王,我们做什么?”
剩下的幕僚司、内记室众官员向唐治请示着。
唐治看这信时,就在天策府门前。
他翻身上了马,略一沉吟,道:“你等留在金城,料理日常事务,保持天策府的运转。同时,把那驿使,给我拖住,能拖多久拖多久。”
众人齐齐俯首长揖:“谨遵上将军令!”
“驾!”
唐治一声喝,双脚一磕马镫,健马如飞,带着亲兵护兵,追赶大军而去。
令月毒计尚在途,摇头摆尾我去也!
……
唐治离开之后,幕僚司、内记室剩下的人便开始匆忙料理各种政务。
唐治大军调动,在狐胡、西且弥、敦煌、独山、鬼方各处分别开始行动,牵扯到的事务实在是太多了。
这不是儿戏,更不是背起行囊,就来一场的说走就走的旅行。
相应的配套事务比平时繁重了百倍,哪里清闲的下来。
只有杨葭月,比较闲。
因为她得到的任务,是应付神都来人。
结果杨葭月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金城东城门的城楼上观山景,看了整整两天的山景,才有三骑驿马,远远驰来。
说是驰,比走也快不了多少。
他们,比锦衣卫之前预计的时间还晚了整整两天。
三位驿使受那好心的驿丞指点,走了条没有断绝的新路。
当然,那驿丞也没指点太离谱的远路,容易惹人怀疑。
可问题是,这新路上没有驿站补给和换马,可把三位神都驿使给累惨了。
睡,只能睡在荒郊野地里,晚上冻得瑟瑟发抖,三个人只能抱成一团取暖。
吃,只有身上揣的硬馕,水呢,是从附近小河里汲来的凉水。
火石火捻倒是带了,可是当晚露宿的地方太荒凉了,地上揪来的草还是葱绿的,点不着啊。
所以,三人之中,有两个半夜就闹起了肚子。
常言道,好汉架不住三泡稀,更何况他们一路驰来,换马不换人,个个都已筋疲力尽。
三人直捱到今儿傍晚,才到金城。
远远看见金城恢宏高大的城墙,三位驿使眼泪都快下来了。
两个跑肚拉脱了相的,还有一个因为照顾他们俩,自己发了低烧的,三个病号虚脱乏力,筋疲力尽。
他们背上的小红旗已经不见了,当成引火之物给烧了。
结果,那青草也没点起来。
人和马,都是一身的泥泞,跟在泥水塘里打过滚儿似的,如果不是叫化子不可能骑着马,那他们现在就是叫化子。
城门楼上,杨葭月小姑娘掩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时辰差不多啦,收吊桥,关城门,我先去碎一觉。”
杨葭月小姑娘把坐得温热的小马扎丢给了随从女兵,“蹬蹬蹬”地跑开了。
“不要……不要关……我们是……驿使啊……”
发烧的驿使远远看到城门,不禁泪流满面。
但,泪光迷离中,他忽然看见吊桥在升起,城门在关闭。
发烧的驿使大惊,连忙扯起嗓子,用身边两个连喊都没了力气的伙伴都听不清的声音呐喊起来。
城头的人当然听不见他喊的话,听见了也中会当作没听见。
吊桥轧轧地收起,长索绞索了在地桩上打了活扣儿。
城门“轰”地一声关紧了,连一只耗子钻进去的缝隙都没有。
心气儿一泄,一个拉稀的驿使便从马背上滑了下去。
另外两个驿使大惊:“黄俊杰,你怎么了?”
黄俊杰一滩泥似的趴在地上,一边往草丛里“顾涌”,一边有气无力地说话。
“我没事的呀,阿真、阿强,你们赶紧去……叫门吖,我屙个屎先啦……”
……
三个驿使到底是没有叫开门。
城墙太高了,秋风又大了一些,他们喊话的声音,城墙上压根儿听不见。
而他们如今这副形象,也很难有叫开城门的说服力。
无奈之下,三个难兄难弟便在城门下避风处,抱作一团瑟瑟了一宿。
待到次日一早,阳光洒满大地,厚重的城门终于打开,三个驿使身子都快僵了,还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个半时辰以后,他们终于被领到了天策府,被带进了一座偏厅。
三个驿使全都站在里边,挺胸腼肚的,一个肯坐着的都没有。
金城将士在弄清楚他们竟是神都驿使之后,对他们非常热情。
他们准备了极其丰盛的饮食,还抱歉地解释,吐蕃犯边了,鬼方蠢蠢欲动了,西域也消停,近来战事频繁,所以宵禁严格,城门落闩的时间也就比较早。
三位驿使总算吃了顿热乎饭,还是大块的肥美羊肉,结果……吃撑了。
这时候他们只觉得口渴,偏偏却没人给他们上茶。
三个人在偏厅候了好久,又捱不住想去方便了。
正想寻人问问茅厕的所在,就见四个神气活现的马弁,簇拥着一个青袍的官儿走进来。
这官儿身材瘦削,根本担不起那袭官袍,官袍松松垮垮、肥肥大大,挂在一个眉清目秀、身材瘦削的少年身上,一走起路来,两只袖子前后翻飞。
“本官天策府录官,姓杨,你们是神都来的驿使。”
杨葭月一开口,三个驿使便是一愣:“女的?”
“杨录事,小的是从神都而来的驿使,有朝廷急诏,必须面宣于秦王殿下。”
杨葭月踩着一双厚底的官靴,跟踩高跷似的,一颤一颤地踱到公案后面,先拉了几把袍子,免得趿地了,这才坐下,又把袖子拉了拉,褪到手腕上边,这才轻咳一声,小脸无比严肃。
“那你们可来得不巧,天策上将军已经亲自领兵出征,去讨伐鬼方啦!”
驿使一呆:“什么,上将军他……走了多久啦?”
杨葭月掐着手指头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大概有五天半了。”
三个驿使又是一呆,这是什么算术?
那驿使焦急道:“此事十万火急,是诏书,是急诏啊!”
杨葭月摊手道:“非是我家上将军不奉诏,你们来之前,上将军就走了啊。”
驿使忍了一忍,缩着小腹,提着臀,憋细了声音道:“那,天策府长史可在?”
“去独山了,领兵讨伐吐蕃。”
驿使的声音快跟太监一般尖细了:“那么,天策府司马可在?”
“这你可找对人了,我七姑在的呢。”
杨葭月眉开眼笑,将滑落的衣袖又扯上去:“我七姑正在府库点检粮秣辎重,诏书,不如先交给本官吧。”
“那可不成,这诏书,只能秦王殿下来接,实在不得已,也得长史或司马才成。”
“得嘞,那你们先等着,我七姑,大概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回来了。”
“这……,敢问杨录事,这五谷轮回之地何在啊?”
“你吓唬我?”
杨葭月瞪起了一双杏眼,小手很霸气地向他们一指:“等你们三个都轮回了,本官还活的好好的呢。”
这陇右的人就是没文化,少见识。
三个神都驿使暗自撇嘴,因为更加的忍不住了,用着极尖极细,堪比太监的声音道:“杨录事误会啦,我们是问,出恭之地何在啊!”
“哦哦哦,来人呐,领三位驿使去出恭!”
于是,三个驿使被背一个随从马弁带去了茅房。
那装诏书的黄绫包袱,依旧在一个驿使身上背着,片刻不曾摘下。
马弁笑眯眯地站在茅房外面,看着三个驿使都猴急地各自钻进了一处茅厕,便不动声色地对外面打了个声势。
“喀嚓!咕咚……”
背黄绫包袱的那个驿使,急急忙忙宽衣解带,刚把衣袍搂起来,还没蹲下去,脚下的木板就裂了,身子一歪,就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