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娥没好气地说:“不就是一块破骨头吗?有啥了不起的,就算看到,也早就给扔了!”
“啊,天哪!”三傻子抓住自己的头发,看上去绝望至极,“云娥呀,你这不是坑俺呢吗?”
云娥一板脸,正色道:“三傻子,我问你,这块破骨头你要它干啥,跟我,你必须得说实话!”
“俺……那个啥?”三傻子支支吾吾试图遮掩什么。
云娥尖声道:“你个傻六子,越来越顽皮了是不?”
云娥举起笤帚疙瘩假装要削他,三傻子吓得起紧双手抱头,高喊:“救命啊!救命啊!打死人啦!”
任你三傻子打败过多少英雄豪杰,干过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在云娥面前,就是一个区区挨打的小崽子而已。
“啪!”
笤帚疙瘩落下,三傻子闭上双眼,咬紧牙关,等着劈头盖脸挨上一家伙。
然而,笤帚疙瘩并没有落在他脑袋上,而是拍在了炕沿上。
什么叫笤帚疙瘩?就是笤帚把儿。
过去扫地、扫炕的笤帚都是用去粒的高粱穗、黍子穗等绑成。
因为笤帚把是一节一节用铁丝勒紧的,每个节之间鼓起来就像“疙瘩”,所以人称笤帚疙瘩。
那年月,一到下雨阴天,大人们不能出门干活,闲着闹心,就用笤帚疙瘩打孩子。
听着孩子哭喊求饶,其心情那叫一个爽。
眼下,云娥就在用笤帚疙瘩震慑三傻子。
她气得娇喘吁吁,挥动笤帚疙瘩比画着,愤愤道:“你是在哪儿捡一块死孩子的骨头,当宝贝似的揣兜里?找不到你还急眼,问你要那东西干吗,你还不告诉俺!”
“啥?”三傻子一愣,“腾”一下子坐了起来,“你咋知道那是死孩子骨头,你真给扔了吗?”
“哼!”云娥丢下笤帚疙瘩,从箱子后边掏出一只小布包,打开给三傻子看,“这东西你既然想留着,哪能随便就揣在兜里?今天不丢,以后也得丢。”
三傻子激动地抓紧云娥的手,问她:“那你咋知道这是死孩子的骨头?”
云娥说:“昨个儿,我在井沿给你洗衣服,从你兜里摸出这东西。我也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揣块破骨头在兜里。正巧长工小喜子到井沿打水饮牲口,我就让他看这是啥骨头……”
“小喜子?”三傻子惊讶道,“你让他看骨头?”
“对呀,”云娥说,“他是长工,啥活没干过,啥玩意儿没看过?他拿过去一看,就说这是小孩儿的脊椎骨!”
“这就神了,张屠户都没看出来,小喜子就能看出来?”
云娥瞧着三傻子,越看越来气,“这大雪天,冷呵呵的,你躺在热炕上,我站在地上,你还没完没了地跟我问来问去。我不跟你唠了,打洗脸水去了。”
三傻子立刻跳下炕,拦腰将云娥抱起,轻轻放倒在炕上,拖过棉被,盖到她身上。
三傻子说:“你躺着,俺去打洗脸水,再从厨房拿点儿吃的回来。今个儿俺伺候你洗脸,吃饭,大雪天出不去门,咱俩就躺炕上唠这块骨头。”
云娥笑道:“哎呀,我小时候最喜欢这样的日子了,外面下大雨下大雪啥的,人出不去屋,把炕烧热了,娘搂着我在被窝里讲故事。那真是比吃了蜜还甜美呢!”
三傻子说:“俺没经历过那样甜美的日子,但俺被你说得心里刺刺挠挠的,今个儿咱俩就过一回那样的日子吧。”
云娥便两眼发光,一看便是充满了憧憬。
三傻子拎着盆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盆热水回来,而另一只手上,还拿了一小盆菜饽饽。
三傻子说:“今个儿没法出门了!下了雨又下雪,北风一吹,又是冰又是雪的,嗤溜滑,都没法走道。”
三傻子只出去这么一小会儿,身上便已落满雪花,鞋上也沾满了雪。
他跺跺脚,抖了抖身子,清理掉身上的雪花。
三傻子将菜饽饽放到炕沿上,双手端着热水盆,递到云娥面前。
云娥披被坐起,洗了手和脸。
三傻子就用她洗过的水,自己也洗了一把脸。
二人又先后用洗过脸的水洗了洗脚。
没有阳光,屋里便阴冷阴冷。
三傻子往炕洞里添了柴,看见火烧起来了,又压上秫秸,让火慢慢烧着。
他便也坐到了炕头上,看着云娥说道:“咱现在有得是时间,慢慢唠吧。刚才唠到哪儿了?”
云娥看着那块放在布面上的小孩儿骨头问:“你说张屠户没看出来那是啥骨头?”
“是呀,”三傻子说道,接着,将昨天去找张屠户的经过说了一遍。
云娥用手指点着他脑门子说:“你呀,还真是傻透了!张屠户不是没看出来,而是看出来了没敢说。肯定是有人吓唬过他,不让他说!”
“谁能吓唬他呀?”三傻子不解地问。
云娥回答:“你问我,我问谁呀?”
这时,炕面上来热乎劲了,小两口便在炕上吃菜饽饽。
三傻子边吃边问:“那你说,小喜子咋知道那是小孩子骨头?”
云娥回答道:“俺昨天在井沿儿也这么问过他。”
“他是咋说的呢?”三傻子问。
此时,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窗玻璃上蒙了一层水汽。但云娥仍能望见窗外的大雪片子,她说:“我看着那块骨头怪瘆人的,三儿,要不你搂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