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疤拉盯着三傻子,举起一只手。
赵胖、杨瘦的手指勾在盒子枪的扳机上,只待一声令下,他们就将把子弹射向三傻子。
人来第一次面对枪口的三傻子竟像什么也没看到,甚至嘴角还露出一丝倔强的笑容。
常疤拉声音很轻,但却是在命令他:“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走吧,过后,我也可能会亲自去找你干爹。”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大闹常副议长官邸的人就这么被放了?
但三傻子并没有马上走,而是梗着脖子来一句:“俺是天生的犟驴,也是天生的亡命徒,谁敢动俺干爹,俺就跟谁玩儿命!”
说罢,从容走出小灰楼。
门外,阴云遮住了太阳,人们看着三傻子背影,他正走在阴沉沉的天空下。
悄声的议论响起:
“为什么放了他?”
“这小子竟然能活着出去!”
“他竟然啥事都没有。”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
大筐子心有不甘,又心有怨气地叫了声:“常老爷!”
常疤拉命令道:“带旷氏兄弟和小金荷下去休息。”
然后他面向众人道:“日本驻奉天领事西城村一马上就到,我不希望他看到这里发生流血事件,更不希望他看到中国人互相残杀。”
接着补充一句:“日本领事此番来府上还有一目的,就是洽谈我奉天冠军球队和满铁千代田球队比赛事宜。
“俺要你们这些健儿都打起精神来,让他看到,中华少年全是猛虎,不是病夫!你们听清了吗?”
“听清了!”所有的球员齐声应着。
常疤拉自语着:“老子真希望那个倔小子能参加对小日本的比赛,哪管他是铁山的干儿子。”
三傻子走出小灰楼,立刻就傻眼了,这是哪儿呀?家在哪儿呀?他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清了。
正晕头转向时,有人拍了他一下,转过头一看,四愣子和眼镜严也出来了。
四愣子骂骂咧咧道:“你个缺心眼儿的傻货,放着一桌他妈的好菜不吃,你闹腾个屌毛?”
说罢,他从兜里掏出一把油炸花生米塞给三傻子,“垫巴垫巴吧,别他妈的饿着肚子回家。这花生是俺在餐桌上抓的。”
三傻子一边吃花生,一边说:“回啥家,咋回家?俺现在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四愣子推了他一把:“你这脑袋咋长的?鼻子下边没长嘴呀?”
三傻子不解道:“长嘴也不行啊,你知道干爹家住的地方叫什么吗?”
“说你傻,你还真傻,你不会跟人打听去奉天公园的路吗?只要到了奉天公园,咱还愁找不到回家的路吗?”
三傻子一拍自己的脑门儿,“操,这事俺咋没想到呢?这么说,俺确实傻?”
“你说呢?”
两个人都笑了。
眼镜严说:“有那么麻烦吗?我送你们回家,这里离奉天公园也不远。”
“那就走吧!”三傻子说道。
三个人正欲离开小灰楼时,看到一辆轿车驶来,停在了院门口。
车门打开,下来的是一个头戴礼帽,身着洋装,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
眼镜严轻声说:“这就是日本领事西城村一。”
四愣子撇了撇嘴,说道:“听小棠他爹话中的意思,这个小日本今天要是不来,三傻子就得死在他家了呗。”
几个笑了一阵,离开了常府。
已经走出一段路程了,忽然,三傻子听到身后远远的一声呼唤:“方山!方山啊——”
猛回首,是小棠正在向他招手,面似桃花,身如杨柳。
糙哥的眼睛竟然模糊了,他向小棠狂奔而去。
“三傻子,你干吗呢,魔症啦?”四愣子一声猛喝唤醒了三傻子。
再看后边,哪有什么人影,哪有什么小棠?只有空****的小街,还有天上正在聚拢的阴云。
三傻子停了下来,转身又往回走。心里在想:俺莫不是得癔症了?
他本想问问四愣子和眼镜严是否也听到了小棠的呼唤声,可又怕人家笑话,只好作罢。
走了一会儿,看到街旁有一小房,敞着门,屋里地上摆着几张小炕桌,围着小桌,不少孩子坐在小板凳上在看一种小书,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似乎身边的世界已与他们无关了。
小屋门口,一个十五六的小子,坐在一张小桌前,吃着花卷,喝着菜汤,桌上还放有一小碟咸菜。
他眼晴不错珠地盯着屋里正在看书的孩子们,肯定是怕有人把书偷偷掖到衣裳里顺走。
小屋门上方的三个字,三傻子和四愣子都不认识。
三傻子便问眼镜严:“那些人在屋里看的是啥玩意儿?”
眼镜严指着门上三个字说:“看见没,‘小人书’。”
“啥是小人书?”四愣子问。
眼镜严说:“走,咱去看看吧,门口那小子我认识,叫小地豆,过去是咱同学。他爸爸在工厂开车受伤了,他就停了学,和他爸爸轮流照看书摊。”
“小人书”,又叫连环画、公仔书等。本是一种古老的中国传统艺术,在宋朝印刷术普及后最终成型。以连续的图画叙述故事、刻画人物。
民国初期,小人书内容多是取自古典小说和戏剧中的故事,以武侠、公案、神话为主,内容多样,老少皆宜。
在奉天,人们一直称其为小人书,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后,开始有了连环画的叫法。
眼镜严领着两个人走到小房前,正在吃花卷喝菜汤的小地豆看见了他们,便点点头,招呼道:“哥们儿,来看小人书哇?”
眼镜严说:“我带来俩新朋友。”
接着为双方介绍了一番。
眼镜严问:“租一本书多少钱?”
小地豆一扬头:“操,既然都是哥们儿,想看就看呗。”
“别介,”三傻子说,“一码是一码,眼镜严说了,你家挺不容易的。”
说着,从衣袋里掏出几个零钱,小地豆一笑,“不用那么多,一分钱租一本书。”
三傻子说:“那俺三个就租一本书吧。”
他指了指四愣子,“咱俩都不认得字,只能让眼镜严给俺念了。”
小地豆说:“没关系,你们自己去挑书吧。就在屋外念呗,在屋里怕影响到别人。”
眼镜严说:“知道了。”
他让三傻子和四愣子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屋在书架里找了一本看上去挺厚实,绘图也比较精美的小人书,又顺手从屋里拎了几个小马扎出来。
三傻子等人接过小马扎,打开,三个人挨在一起坐下,听眼镜严念小人书。
马扎,也称马闸、交杌或交椅,是一种能折叠的布面小凳。这东西古时候又叫胡床,肯定是从少数民族地区引进的了,因为古代汉人都是席地而坐,所以原产地应该不在中原。
眼镜严给那两位念的是《说唐全传》。
只听他念道:“……这杨林生得面如傅粉,两道黄眉。力能举鼎,善格飞禽……”
三傻子嘀咕一句:“太牛逼了。”
四愣子喝斥道:“别打岔,听人家念。”
眼镜严就翻过一页,接着念:“……两臂有千斤之力,身长九尺,腰大十围。善使两根囚龙棒,每根重一百五十九,有万夫不当之勇……”
这时,只剩下眼镜严的念书声和三傻子、四愣子的呼吸声了,他们已完全被小人书中的故事所吸引。
此时,小地豆已吃完饭了,他轻声招呼着:“眼镜严,你三个帮我盯一会儿,我把碗筷收屋去。”
可还没等眼镜严他们答话,就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从街上溜达了过来,为首的一个身材细高,叼着烟卷。
小地豆赶紧把碗碟又放到桌上,恭恭敬敬地迎上前打招呼:“来看书哇,黄哥!”
眼镜严悄声对三傻子说:“细高挑外号叫黄瓜架子,算是这条街上的恶霸了。”
黄瓜架子冲身后几个小弟一挥手,“去,进屋拣个十本八本小人书出来。”然后对小地豆说,“咱家来且了,想看小人书,借几本啊。”
“哎,哎。”小地豆不敢多说什么。
不一会儿,几个小子捧了十多本书出来。黄瓜架子又一挥手,“走!”
小地豆战战兢兢轻声问一句:“啥时候能还回来呀,黄哥?”
黄瓜架子一皱眉一瞪眼,接着又扇了小地豆一个小嘴巴:“谁说要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