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满屋子的人静静地倾听方老牛诉说往事。
方老牛说:“俺和爹往魔头峰运粮食那会,三儿还没出生呢。俺也不老,因此俺叫大牛不叫老牛……”
于是,从父辈们的口中,三傻子得知了过去发生过的那些故事。
而那些故事中的每一桩每一件,都和今天的他息息相关。
方家当年不姓方,却是姓房。
房家也并非住在柳树沟子,而是住在魔头峰脚下的东孤家子屯。
东孤家子老房家有良地几垧,骡马各一匹,也算家境殷实。
每一个收获之秋,房家父子就将沉甸甸的玉米粒和高粱粒,装满麻袋,赶着大车,给魔头峰送上十几石粮食。
一石粮食,相当于一百斤,也就是五十公斤。
魔头峰大当家的自号“老头好”,在关东也算名声响亮。
老头好一向主张“兔子不吃窝边草”,对山寨周边村屯的富户绝不斩尽杀绝,而是友好相处。
于是,周边村屯的富户,每到秋收之后,也主动向山寨缴粮,以求平安。
那时的房大牛年轻力壮,刚刚娶了媳妇儿,每天早上一抻胳膊腿,咯嘣咯嘣直响,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干完庄稼活也不觉得累,还要跟他爹房老木练上几趟拳。
房老木称,他们练的那叫房家拳,是祖传的,源于山东。
有那么几年,到了秋天,他就跟爹房老木,赶着大车往山寨上送粮。
粮食不能直接送上山寨,到了山门就有人收下,外人是不得进入山寨的。
收粮的是暗下无,还有暗下无的媳妇儿一枝花。
那时的房大牛,虽然身强体健,但是见到了暗下无,还是自愧弗如。
暗下无比一般的高个子还要高,比一般的壮汉子还要壮。
房大牛他们送来的粮食,暗下无一下子能扛起两麻袋,而房大牛只能背起一麻袋。
房家父子送来的粮食,都是暗下无扛上山寨。他舍不得让马驮,他说马是用来打仗的,不是用来驮粮食的。
暗下无的媳妇虽不是美人,但却叫一枝花,之所以叫一枝花,是因为她的头发上总是插着一枝山花。
一枝花正是山寨大当家老头好的女儿,暗下无当然就是老头好的姑爷了。
老头好势力强大,雄心勃勃,竟亲率绺子们攻打县城,并一度占据县城。
他还在县衙门登基称王,国号“大东上国”,自封大东王。
大东王颁布的第一道御旨,便是封他自己为“扫北灭胡大将军”。
县城也更名为上京,县衙门就成了王宫。
官府岂能容忍老头好分裂江山,自立国中之国,破坏国家统一?
于是,官府和招降的几路绺子合兵一处,围攻“上京”。
老头好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官府围攻数月,不仅打不下上京,反而损兵折将。
然而,老头好的这个王还是没当成。
一次,他亲自骑马冲出城去,将官府的兵将杀败。
正当老头好准备挥兵掩杀,乘胜追击时,一个早已混在老头好身边的对方卧底,在背后打了黑枪。
暗下无当即杀了那个卧底的,带着老头好的尸体,撤离上京,杀出血路,返回山寨。
建国二十余天的大东上国,宣告亡国。
暗下无安葬了老头好,坐上山寨的头把交椅,成了魔头峰的瓢把子。
暗下无也是有些本事,他沿习了岳父“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优良传统,继续与山下村屯的富户友好相处。
没过多久,山寨便恢复了元气,且实力比之前更强大了。
不久,官府又招安了几路绺子,合兵攻打魔头峰。
但魔头峰山势险峻,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任你怎么攻打,我自岿然不动。
剿匪官员换了一个又一个,也都无功而返。
后来,官府就从奉天调增韫前来指挥剿匪。
增韫这家伙也是有头脑,对魔头峰,他并没有强攻硬打。
因为他知道,强攻硬打对魔头峰根本就不起作用。
那时,年轻的房大牛曾看到过,增韫坐在轿子里,摇着羽扇,让人抬着,走遍魔头峰下的村村屯屯。
有时,他还在地头停下轿来,走出轿子,与正在田间地头休息的农夫闲聊。
有一次,他还曾在地头问过房大牛:“今年天气咋样啊,年景如何?”
房大牛回答说:“回大人,现在才到六月,还看不出以后会咋样呢。”
增韫便点点头说:“是啊,是啊!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才能吃饱饭,这以后若是能天天连雨,岂不是就有好收成了?”
房大牛说:“咱这山里头,要是雨下得太勤了,也容易发山洪哩,一到汛期就提心吊胆的。”
增韫便叹道:“唉,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收成,庄户人家只有到了七月十五,才能不再提心吊胆了。”
说完,增韫又坐上了轿子。
望着远去的轿子,当时房大牛还感动够呛呢。
这是多好的朝廷命官哪,能够深入民间,查看民情,体贴民意。
可单纯朴实的庄稼汉房大牛哪里知道,那官员走村串屯,深入田间地头,根本就不是为了百姓,而为了他自己将来能够升官加爵。
要想升官,那就只有拿下魔头峰。
铲除魔头峰下的村村屯屯,魔头峰必会像鱼儿离开了水,大树丟掉了根,那就等于失去了立足之本。
就在增韫于地头和房大牛聊天后的半个月,官兵忽然杀进村来,见房就烧,见牲口就抢,看上去他们才是真正的强盗。
房老木一家妻儿老小,也被撵出了村子。
他们眼见房屋被烧,牲口被掳,且官兵还向他们发布告令,从此东孤家子屯不复存在,再敢回到此地者,格杀勿论。
老房家的家业说没就没了,一家老小今后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