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过后,天气突然暴暖,树叶更浓密了,地里庄稼也疯长。
但乡下小子们对冷热并不敏感,大热天里,也在烈日下玩耍。
四愣子、五鼻涕、六嘎子就是这样,他们光着上身,也不管阳光暴晒,就在村口打尜玩儿。
“打尜”,是一种民间游戏,也可以说是传统体育活动,即便到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仍是东北城乡男孩儿最喜欢的游戏,可惜到了七八十年代后就失传了。
这种传统体育活动,如果加以开发完善,发扬光大,申请为奥运项目,也并非不可能,至少也会成为国际比赛项目。
但是某些猪脑袋们尸位素餐,绝不会考虑这些有意义的事。
“尜”,就是将一段手指粗细的硬树棍,截成半拃来长,两头削尖,呈枣核形状。
也因此,老一辈人形容尖额头尖下巴这种两头尖脸型的人,就会说:“瞅这小子那逼样,脸长得像个尜。”
玩儿尜的时候,先将尜放在地面上,手持木板,轻轻磕一下尜的某一端,当尜弹起时,再用手中木板将尜击打出去,而远处对面伙伴也用木板将尜击回来,双方你来我往,“噼啪噼啪!”倒也有趣。
几个伙伴正玩儿在兴头上,忽见一伙人横着膀子走来。
为首的一条大汉,横眉竖眼,气势汹汹。他敞着怀,胸口处长有一撮浓浓的红毛。
大汉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气势汹汹的小伙子。
而卜大白唬则紧随在大汉身边,一边走一边往前指指点点,“快到了,红爷,村东头把边的就是他们家了。”
众多村民尾随在这伙人身后,边走边议论:“哟呵,这回有热闹看了,这伙人要灭了方老牛家。”
“是呀,听说方老牛把镇上来的卜老拐手指头掰折了,这是卜大白唬特意进县城,会来了城里一霸老红毛,为他爹报仇呢。”
……
四愣子等人丢下手中的尜,拦住一个小孩儿问:“这伙人真是去三傻子家干仗的?”
那小孩儿点头道:“就是,他们刚才说了,要把老方家的人胳膊腿全卸掉。”
“啥玩意儿?”五鼻涕惊得张大了嘴。
“三傻子在哪儿呢?一直没看着他呀。”六嘎子问。
四愣子说:“肯定又去后山练他的旋风腿了,三年了,他哪天不练?”
“那快叫他别回家了,他要是不知道家里出事了,傻拉吧叽地跑回来,还不得被那个什么老红毛把胳膊腿卸了?”五鼻涕急了。
三个伙伴一商量,便撒丫子跑向后山去通知三傻子。
果然,三傻子正在后山脚下的大树旁练他的旋风腿。
每一次转身飞踢,都狠狠地踢中树干。大树被踢得哗啦啦直颤,树叶也簌簌落下。
“三傻子——”四愣子老远就喊。
三傻子扭头一看,乐了,向三个伙伴招手:“快过来,快过来!俺还寻思练完功去找你们呢。”
这时,那几个伙伴已跑到了大树下,一个个累得直喘。五鼻涕问:“你要找咱们干啥?”
三傻子一笑:“你们几个等着。”
说罢,抱住树干,“哧溜哧溜”爬上去,树杈上,用草绳挂着一只瓦盆。
三傻子用将瓦盆吊送下去,喊着:“接住了,看看里面有啥好东西!”
此时,三个伙伴已经忘了来找三傻子的目的,他们的心思全被瓦盆勾引去了。
“哇!”接过瓦盆时,三个伙伴同时发出了惊喜的叫声。
满满一盆咸菜,是酱缸里腌透了的咸菜,酱香味扑鼻而来。
黄瓜、豇豆、萝卜、疙瘩头,还有农村人通常叫成“猪耳朵”的气豆……各种咸菜,应有尽有。
“实在是香啊,只有三奶奶腌的咸菜才有这么香!”
三个伙伴口水早就流到了下巴上。
那年月,庄户人家,吃饭时,也就是切一点咸菜,全家人就饭吃。这一瓦盆咸菜,足够一家人吃一年的了。
三傻子从树上下来时,三个伙伴搂着他连蹦带跳,还兴高采烈地唱起来:
“呜哇嘡,呜哇嘡,娶个媳妇尿裤裆……”
“三傻子,哪来的这么多咸菜?”乐过之后,四愣子问,“在哪儿偷的吧?”
“滚犊子!你傻哥是偷偷摸摸的人吗?”三傻子让大伙围着咸菜盆坐下,然后他小声说,“咱村三奶奶家酱缸里的咸菜不是最好吃吗?昨天咱家吃黄米饭时,我就悄悄藏起来一点儿,攥成黄米饭团,扔到三奶奶家酱缸里了……”
事情就是这样,三奶奶每天都翻搅酱缸,她认为只有这样,缸里的大酱才更香,酱里的咸菜也才会好吃。
可是,今天早上三奶奶搅和酱缸时,忽然就发现酱缸里有一团团黄乎乎的黏东西,她恶心得差点呕出来。除了粑粑,还有啥东西会是那样?
农村人,往往瞧不起不如自己的人家,也往往见不得别人家比自己好。三奶奶的酱比别人家的香,那必然会遭嫉妒哇。她就曾经听到别人悄声叨咕过:“早晚她家酱缸里会被人扔进屎橛子。”
三奶奶就认为这一缸连咸菜带大酱被哪个缺德鬼扔进粑粑了,气得正要连酱带菜全都倒掉。
可正巧,她看见三傻子从院门外经过,就合计:“这小子傻乎乎的缺心眼,不如把咸菜送给他,反正他也吃不出个香臭,更不在乎干净埋汰。”
于是,三奶奶叫住了三傻子,把咸菜捞到瓦盆里送给了他,还说:“三儿呀,你有口福了,这些咸菜你赶紧拿家吃去吧,不要告诉别人啊!”
几个伙伴听过三傻子的讲述,乐得在草地上直打滚,然后就开始吃咸菜,反正不远处就有山泉流淌,吃渴了就喝水呗。
眼前有好嚼咕,他们早就把老红毛来方家打架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此时,卜大白唬已引领着老红毛和他的两个徒弟大野驴、二野驴来到了老方家院门外。
方老牛也率老大老二两个儿子迎出门来,虎视着不速之客。他们身边,大黄瞪眼吐舌,龇着白牙,斗志昂扬,随时准备猛扑上去。
方大婶回娘家还未回来,三傻子不知去哪儿淘气了,家中剩下的全是精壮能打的,没有一个累赘,方家爷仨也就底气十足。
主人底气足,大黄就英勇无畏,它时不时地冲着老红毛他们凶巴巴地吠上几声。
双方距离三四丈远,方老牛双眼一瞪,目光如刀,习武的人,那目光之犀利,能把人吓破胆。
可他的双眼却并没有落在老红毛身上,似乎眼前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以此表示对老红毛的轻视。方老牛瞪着大野驴问:“你叫老红毛?听说你要灭了俺老方家?”
他故意如此,假装没把真正的老红毛放在眼里。老红毛心里这个气呀,难道自己长得不够威武?难道自己的气势镇不住别人。
大野驴见方老牛在问他,便上前一步,牛哄哄地回答:“咋的,俺就是老红毛,今个儿你要是不跪地求饶,把你家的地白送给卜大白唬他爹,俺就卸了你们全家人的小胳膊小腿。”
方老牛一笑:“嘿嘿,俺当老红毛多神勇呢,闹了半天就长成你这逼样啊!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老红毛气得胸口那撮红毛都竖了起来,他“啪叽”,拍了大野驴一脖溜,顺势又踢了他一个腚跟脚,粗野地骂道:“操你媳妇儿的,谁叫你冒充俺了?你长成这副屌样,呵啦巴碜的,凭啥冒充老子?”
然后,又冲方老牛喊,“老方家的人听着,俺才是老红毛,赶紧下跪叫爷!”
方老牛低下头去,装模作样满地寻觅,口中还叨叨咕咕的:“在哪儿呢?老红毛在哪儿呀?怎么光听得见声音看不到人?”
老红毛跺脚咆哮道:“你他奶奶的往哪儿撒摸呢?爷爷这么大个人你没看见哪?”
“哎呀呀,”方老牛冷嘲热讽道,“俺一直听说老红毛就跟豆鼠子一般大,还会钻洞,俺就只好在地上寻摸,看老红毛到底钻哪个鼠洞里去了,没想到你是老红毛啊,你连刚才那个冒充的老红毛都不如,失敬,失敬。”
老红毛顿时怒火中烧,一挥手,“上去,灭了他全家!”
大野驴、二野驴答应一声,就要冲过去动手。
大舌头、二舌头也一声怒吼欲上前拼命。
突然有人一声喝叫:“慢着!”
方家能否逃过一劫,又是谁在喝令双方慢着呢?
不往下看又怎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