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听了,不由颇感为难,皱眉道:“按例,长寿公主既已下嫁给你,陆卿便不得再纳她人,否则言官们定会上书弹劾,但长寿公主毕竟不是宗室嫡亲,你若想要纳妾,朕想想办法,自也能勉强将此事压下去。可《大明律》上明言:若有妻更娶者,杖九十,后娶之妻离异归宗。因此赵家小姐只能做你的妾室,如今你要朕再次赐婚,可就有违了例制,要知大明几百年来,哪有皇帝为臣子纳妾赐婚的?这不是让朕为难么?”
历朝历代的官员,都没有明朝的敢说话。比如皇帝下江南之事,说是天子巡视地方,其实就是借机出游,实是劳民伤财。正德皇帝下江南,沿途的官员们各种奋力声讨、各种冒死进言,皇帝龙颜大怒也拿这些官员没辙,因为人家求的就是一个谏臣的清名,皇帝若下旨严惩,不仅自己会落下一个昏聩暴君的恶名,反倒还会全了人家的心意,正因有了这样不怕死的铁骨直臣,如此正派的朝堂风气,大明又怎能不令人悠然神往?而同样的事,后世的某位皇帝做了,那些在异族统治下早已没了骨气的大臣也就只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了。
陆天行伏地叩拜道:“微臣明白陛下难处,但微臣亏欠青瑶良多,还望陛下能够成全。”
崇祯甚感无奈地苦笑了数声,摆手叹道:“起来吧,世袭的爵位你都不要,朕还能如何?只得允你便是,下旨再赐一次婚,至多不过是让言官们指摘朕荒唐罢了。”
陆天行站起拜了一拜,这才笑道:“多谢陛下!臣却以为陛下此举倒是体恤臣子、成全姻缘的佳话呢。”
崇祯指了指陆天行,笑道:“你这真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过了片刻,崇祯又正色道:“朕既允了陆卿,待你回京后便自会下旨赐婚,你心中如何敬重赵家小姐,甚至将其视作平妻,也都不打紧,但她过门时却一定要按纳妾之礼办婚事,否则就违背了大明律,那便不好办了。”
陆天行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又有多少人盼着自己倒霉栽跟头,崇祯即位后,崇尚以仁孝礼法治天下,若公然违背大明律,逾越规制迎娶赵青瑶,实是让小皇帝不好处置,当下躬身道:“陛下且请放心,微臣自是知晓其中关节。”
望见陆天行满面春风的朝着马车走来,紫雨问道:“陆大人方才并未言明,小姐又是怎么知道他要入宫的?”
赵青瑶笑道:“朝廷安抚灾民需要银子,餐风露宿守卫边关的将士们也急需银子做军饷,修建皇陵还是离不开银子,皇上为此早已急的焦头烂额,陆大人与皇上情谊深厚,如今骤然得了这几十万两白银,又怎能不早些将此喜讯报之于天子?”
紫雨笑道:“皇上这一高兴,说不定又会升了陆大人的官职。”
赵青瑶摇了摇头,笑道:“想来皇上近日不会再给……”
说笑间,陆天行已走了过来,问道:“你二人在说些甚么?”
赵青瑶笑道:“我们在猜皇上赏了你甚么?”
陆天行哦了一声,笑道:“既是如此,瑶儿便猜猜看吧。”
赵青瑶思索片刻,展颜道:“天行虽然屡立奇功,但毕竟年岁太轻,阅历不足,皇上实是不好再予以擢升,可此等喜事,若只是随意赏赐个物件,又未免显得不够宽恩了,因此我猜皇上多半是赐了爵位,而且以天行与皇上的情谊和你往日的功勋,应该还是伯甚至是侯这样可以世袭的爵位。”
陆天行听了,拊掌赞道:“瑶儿果然是冰雪聪明,不错,圣上皇恩浩**,确是打算赐我一个爵位。”说着话锋一转,又笑道:“然而却被我拒绝了。”
此言一出,赵青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这是为何?”
原来,明朝的王爵为皇族专享,且均为世袭罔替:亲王嫡长子立为王世子,长孙立为世孙,而其余诸子则封为郡王,郡王嫡长子为郡王世子,嫡长孙则授长孙。这里必须要说明一点,明朝开国功臣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等人都是在死后才被明太祖朱元璋追封的,故而有明一代,从未有过活着的异姓王。
因此臣子们有可能得到的爵位只有三种:公、侯、伯,并有严格的定制:“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
这三种爵位又分为两类:一是只授终身而不能世袭,二是可以世袭。世与不世,以军功大小而定,均赐诰卷。
即便抛开与崇祯非比寻常的情谊,单论陆天行这些年所立下的功劳和军功而言,也足可以有资格得到一个世袭的爵位了,但无论基于何种缘由,往日里皇帝既没有赏赐,陆天行自己当然也不能去讨要,可天子如今既已有了赐爵的念头,做臣子的欢喜还来不及,又怎能开口拒绝?要知无论陆天行今日如何风光,毕竟也只是这一世之事,而世袭罔替的爵位却足以光耀自己的后人,断然没有不要的道理。
陆天行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说道:“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央求圣上,自然也就无法再要爵位了。”
赵青瑶秀眉微蹙,急道:“天行好生糊涂,你道世袭的爵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吗?不要说似你这般年轻之人,即便是我父亲、孙侍郎他们这些声名在外的三朝元老,还是连一个不世的爵位都没有资格得到呢,我实是不知,还能有何事竟能比此更加重要?”
陆天行正色道:“自然是有。”
赵青瑶不由一怔,问道:“甚么事?”
陆天行轻握住了赵青瑶的手,温言道:“我先前答应过,要请皇上赐婚,绝不能委屈了我的瑶儿,如今,我放弃了爵位,终于得到了皇上的恩典。”
赵青瑶听了,竟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只是呆呆的望着陆天行。赵青瑶自是早已明白陆天行对自己的情意,也深信他绝不会负了自己,但却万难想到这个傻郎君会为了当初的一个承诺,竟如此轻易地放弃了许多人奋斗终生也难以求到的荣宠。
过了半晌,赵青瑶方才回过神来,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向下流淌,哽咽道:“天行,我……你……”这个平素里智计百出、聪慧无比的赵家大小姐,此时竟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
陆天行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柔声道:“傻丫头,在我心中,爵位与你相比,实是不值一提。”
陆天行回到陆府时,天色已暗了下来,他却并不回到后堂,还是命晴雪将管家传到了前院。
没过多久,管家便疾步走了过来,躬身问道:“不知老爷急着唤小人前来,可有何要事?”
陆天行笑着摆了摆手,道:“管家勿急,并无甚么要紧之事。”顿了顿,又问道:“夫人今日,没有心绪不佳吧?”
管家先是一怔,不明白老爷为何问出此等没来由的话来,转念一想,便想到老爷此时方归,多半是做了甚么亏心之事,这才打探夫人之事,心下却也不禁暗敢佩服,老爷昨日新婚,今日便……当下拱手道:“老爷且请放心,夫人一切安好。”
陆天行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正欲起身,却望见管家的嘴角边流露出的那“不怀好意”的笑意,便问道:“你笑甚么?”
管家忙躬身道:“没有,没有,老爷如此挂念夫人,小人实是好生感佩。”
崭新的嵌玉虎纹桌被擦得铮亮,上面摆放了精致的四色菜肴,旁边还温着一壶上好的状元红,可游秀妍却无心享用,只是微嘟着嘴,百无聊赖地盯着桌上的菜肴。
青兰劝道:“夫人,菜快要凉了,您还是快些用吧,老爷说有要事去办,不知何时方能回府。”
游秀妍微微一笑,说道:“无妨,左右我也不饿,再等会吧。”
绿竹正欲再劝,房门忽被推开,陆天行笑着走了进来,说道:“都已做了夫人,怎地还是如此任性,难道我不回来,你便不用晚膳了么?”
游秀妍大喜,连忙站起,欠身笑道:“夫君教训的是。”说完亲自为陆天行更了衣。
陆天行先喝了杯热茶,这才笑道:“我本想着快些回来陪你,谁知皇上却命我去了一趟潭柘寺。”
游秀妍奇道:“皇兄让夫君去潭柘寺做甚么?”
陆天行笑道:“说起来潭柘寺主持达观大师可真是位有道高僧,有着一颗普度众生之心,竟愿将寺中九成的香火钱捐献给朝廷,皇上甚是感动,因此特命我前去代朝廷安抚。”
说完,陆天行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玉质精美的玉佛吊坠,拿到了游秀妍面前,笑道:“这是我特意请达观大师开过光的玉佛,可以驱邪避祸,秀妍日后可要记得带着。”
游秀妍甚是感动,轻叹道:“夫君公干之余,竟还不忘妾身。”
陆天行轻声叱道:“甚么妾身,以后不许你再自称妾身。”说完将玉佛戴在了游秀妍粉嫩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