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星叹道:“父亲到了这个年纪,早已不将性命和自身荣辱放在心上,只是你的几个兄长……”
赵青瑶尽管母亲早亡,同父异母的几个兄长对她这个大小姐却也还算是呵护有加,长兄赵青松更是与其相交颇深,无话不谈。一边是心上人的前程甚至生死,一边是全家人的生死存亡,赵青瑶只觉难以取舍之至。
这时,赵南星忽然取出了一柄匕首,黯然道:“瑶儿勿要再为难,既然如此,只希望为父死后,圣上能够放我赵家一马。”说着便紧握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急刺而去。
赵青瑶大惊,慌忙奋力一推父亲,匕首偏了准头,却还是深深地刺入了赵南星的另一只手臂,顿时血如泉涌。赵青瑶赶忙用手帕紧紧地捂住了父亲的伤口,泪如雨下的啜泣道:“女儿答应父亲便是……”
陆天行一边疾步朝着厅堂走去,一边沉声问道:“宫里来的是甚么人?”
传话的家丁忙禀道:“回老爷的话,小的也不识得那位公公,他只是递了宫里的牌子。”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了大厅外,陆天行见了那人不由一怔,随即便笑着走了进去,拱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王公公,有失远迎,还望勿怪。”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老熟人王承恩。
正在喝茶的王承恩赶忙放下茶杯,起身陪笑道:“太保如此说话,可是要折煞小奴了。”
陆天行笑着手一引,与其分宾主就座后,问道:“不知惜薪司的差事,王公公做的可还顺手?”
王承恩投靠了陆天行后,已被提拔为了惜薪司的管事太监,由一个做苦力的小宦官跃升成了可以对旁人发号施令的人上人。
王承恩更是笑的合不拢嘴,拱手道:“托太保的福,小奴如今已做了内官监的掌印太监。”
陆天行微一错愕,便笑着拱手道:“那可当真要恭喜王公公了,不过这都是因为公公办事得力,合了圣上的心意,陆某可不敢擅居功劳。”
宦官二十四衙门分为十二监、四司、八局,十二监时常都能见到皇帝、皇后,因此地位要在四司、八局之上,其中以司礼监最是位高权重,御马监次之,王承恩如今所掌管的内官监虽然没有上述两监的大权,却负责管理采办皇帝所用的一应器物,是个大大的肥差。
王承恩忙连连摆手,陪笑道:“太保这可当真是过谦了,提拔小奴的不是皇上,而是皇后娘娘。”
陆天行奇道:“皇后娘娘?”
王承恩笑道:“正是,皇后娘娘说,小奴既然是太保所举荐,就必是心思活络、精明能干之人,在惜薪司当差,未免不能人尽其用,因此便将小奴调到了内官监。”
说到这里,王承恩起身拜道:“当日若非太保相救,小奴早已被皇上处置,如今又仰仗您步步高升,太保对小奴而言,实是恩同再造,日后您老人家若有差遣,但请吩咐,赴汤蹈火、粉身碎骨,王承恩亦在所不辞!”
陆天行上前将其扶起,笑道:“王公公言重了。”心中却在暗暗盘算着周皇后如此作为的意图,又问道:“不知公公入夜前来,到底所为何事?不会就是为了来谢过陆某吧?”
王承恩笑道:“自然不是,若非皇后娘娘差遣,小奴也不敢如此冒昧地前来叨扰太保。”
陆天行心中一动,问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何懿旨?”
王承恩笑道:“娘娘未下懿旨,只是想请太保在明早入宫相商要事。”
陆天行又问道:“娘娘有何要事,公公可否透露一二?”
王承恩苦着脸道:“小奴着实不知,否则太保出言相询,我又怎能不据实已告。”
陆天行点了点头,道:“多谢王公公,陆某自然明白。些许心意,还请笑纳。”说完取出两锭大银递了过去,按常例,宫里来人传话,外臣们是需要打赏的。
王承恩双手却摇的好似拨浪鼓一般,急道:“太保的大恩大德,小奴今生也难报答万一,又怎能再要您的银子,太保若看得起小奴,就请您万万勿要再如此。”
陆天行只好将银子收回,笑道:“公公说的是,是陆某疏忽了。”
王承恩笑道:“太保若再无差遣,小奴这便要回宫向皇后娘娘复命去了。”
陆天行拱手道:“既是如此,陆某也就不好再多加挽留,公公且请自便。”
王承恩拱手作别,却不转身离去,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天行问道:“公公可是有何为难之事?”
王承恩为难道:“小奴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天行笑道:“你我不是外人,有甚么话,公公但说无妨。”
王承恩叹道:“好,若非事关太保,这些话小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顿了顿,王承恩又道:“如今皇上想动东林党之心,朝野上下可谓是路人皆知,太保此时却选择维护那东林党领袖赵尚书,这不是在公然与皇上作对么?诚然,太保与皇上的情分非比寻常,然而,天威难测啊。”
陆天行缓缓点了点头,拱手道:“公公能对陆某说出这番言语,足见诚意,陆某实是感激不尽。”
王承恩回了一礼,摇头道:“小奴不敢左右您的决断,只是希望太保能为了一心追随您的洪尚书、周侍郎、杨大人和吴将军等人,更为了对您生死相依的游姑娘,能够三思而后行。”
陆天行颔首道:“公公且请放心,陆某定会再三斟酌。”
送走了王承恩后,陆天行急忙反身回去劝说游秀妍。
在陆天行的一再坚持下,游秀妍总算是勉强同意了婚事,但终究对自己被掳走之事心存愧疚,陆天行看在眼里,更感难过。
次日一大早,管家就备好了车马,陆天行探望了游秀妍后,便匆匆朝着皇宫行去。
天启皇帝驾崩后不久,懿安皇后张嫣便已移居到了慈宁宫,崇祯皇帝即位后,周皇后就顺理成章地入主了坤宁宫。
“微臣陆天行,拜见皇后娘娘。”陆天行躬身下拜道。
周皇后笑道:“陆太保请起,看座。”皇后身边的侍女洛梅点了点头,为陆天行搬了一个凳子过去。
陆天行又拜谢道:“谢皇后娘娘赐座。”这才起身就座。
周皇后笑道:“陆太保不必太过拘束,本宫召你前来,是有一件好事想要与你相商。”
陆天行忙又站起,躬身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微臣定当遵从。”
周皇后摆手示意其坐下,笑问道:“皇上还是信王时,陆太保就时常与我们一同饮酒叙话,如今怎么却变得如此生分了?”
陆天行躬身道:“皇后娘娘恕罪,微臣不敢僭越。”
周皇后微微一笑,颔首道:“既然如此,本宫就不妨直言相告了,本宫想请皇上将游姑娘册封为长寿公主,随后再赐婚于你,不知太保意下如何?”
陆天行不由又惊又喜,只因周皇后此举实是帮了他和游秀妍的大忙:一旦游秀妍被册封为公主,甚么关于她的谣言也都会戛然而止,因为没有哪个不要命的蠢货敢去评论堂堂大明公主的是非;不仅如此,游秀妍父母双亡,更无家族势力,嫁给陆天行这样一个朝中大员为妻就未免显得有些不大般配,而她若成了公主,自然就足已配得上陆天行了。
想到这里,陆天行忙拜谢道:“微臣谢娘娘恩典!”
周皇后笑道:“太保快快平身。”
陆天行笑着站起,忽地想起一事,连忙问道:“只是公主大婚后,就要住在十王府……”
尽管明朝的公主摆脱了远嫁和亲的厄运,命运却仍然是十分悲惨的:明朝的皇帝非常忌讳外戚干政,担心大臣们利用子女联姻从而干预朝政甚至抢班夺权,因此就下了死命令,不许大臣们和皇家联姻,而且一旦谁做了驸马,便不得在朝为官,因为有着如此多的严苛条件,所以其实没有几个有出息的人愿意娶公主,驸马的质量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明代皇家公主的婆家基本都是寒门之辈,可既然是寒门之辈,公主自然也就不能去驸马家住,故而就继续住在十王府,与驸马两地相隔,两人见面次数极其有限,而且还要时常受着十王府太监宫女们的刁难,因此民间甚至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出嫁的公主不如鸡。
皇后笑道:“太保勿要忧心,长寿公主下嫁与你后,随你住在陆府便是,长寿公主出身民间,你们不必遵守祖宗规矩。”
陆天行大喜,又道:“甚好,甚好,只是……只是皇上……”
皇后嫣然一笑,道:“你二人名为君臣,实为兄弟,即便对朝政偶有不同见解,皇上难道当真会为难与你不成?”
陆天行正欲答话,侍女洛梅却忍不住急道:“娘娘就是好心,明明是您求了大半夜,皇上才……”
然而不待其说完,周皇后便已蹙眉斥道:“住口,怎地如此没规矩,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