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瑶忙道:“草民万万不敢,草民惶恐。”
福王赞许道:“老师当真是谦谦君子,教养出的儿子竟也这般温和有礼,罢了,既是如此,本王究竟年长你几岁,你便自称晚生吧,草民甚么的可是休要再提。”
赵青瑶这才拱手道:“晚生谢过王爷。”
福王手一引,笑道:“伯定请坐。”赵青柏,字伯定。待赵青瑶就座后,福王方才回到主位坐了,关切地问道:“不知令尊的贵体可还安好?”
赵青瑶道:“承蒙王爷挂怀,家父甚是康健。”
福王笑道:“想来方才邹大人已同你说了,所谓的清君侧,不过是为了堵住世人的悠悠众口,待得大事一成,本王定会昭告天下,还令尊清白之名,而且到时本王依然会继续重用你们赵氏一族。”
赵青瑶拱手道:“晚生代家父,谢过王爷。”
福王摆手道:“伯定无需言谢,若非本王,令尊也不至声名受损,说起来这还是本王的过失。”
赵青瑶忙起身连称不敢,福王挥手请她坐下,又道:“伯定带来的这份军情弥足珍贵,足可见令尊投靠本王的诚意甚笃,说来好笑,前日里本王那不成器的世子,竟然还口口声声称邹大人与令尊勾连在一起陷害于他,伯定你说,此事是否可笑至极?”
福王这番话甚是老辣,表面上是在问赵青瑶对此事的看法,实际上是想知道赵家与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干系;另一方面,福王虽然安抚了邹文龙,表达了对他的信任,但却也是在提点邹文龙,朱由崧再不成器,也是本王的世子,你最好不要动甚么歹毒心思。
邹文龙听了,面上尽管仍是保持微笑,心跳却也不禁加速起来,殷切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赵青瑶。
赵青瑶道:“王爷有所不知,家父曾言道:‘洪承畴此人,颇有谋略,长于用兵,然其最厉害的本事却是善于揣度人心,善使诡计。’想来洪承畴定是利用了世子中计兵败后的焦躁心态,再施反间计,意图致使王爷军中内讧,好在邹大人清者自清,王爷更是明察秋毫,英明无比,这才让那洪承畴的奸计落了空。”
福王拊掌道:“妙极,妙极啊,先前我只知令兄青松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才,想不到伯定你更是人中龙凤啊。”
赵青瑶笑道:“王爷过誉了,人中龙凤这个词,晚生可不敢当,今日在场之人除了王爷您,恐怕任谁都是不敢当啊。”
福王听了甚喜,笑道:“说得好。”转头问道:“邹大人,为了你的清者自清和本王的明察秋毫,你我共同敬伯定一杯,如何?”
邹文龙举杯道:“甚好。”
三人共饮一杯后,福王笑容一敛,忽问道:“据本王所知,兵部左侍郎孙承宗尽管与令尊相交莫逆,又是东林重臣,然而此人外和内刚,为人谨慎,对崇祯更是忠心耿耿,他又怎会将如此重要的军情泄露给令尊?”
赵青瑶道:“王爷说的甚是,可即便孙承宗再小心谨慎,却也不能事事亲为,有些事总是要交待手底下的人去做。”
福王“哦”了一声,问道:“伯定的意思是?”
赵青瑶笑道:“此次负责押运粮草之人,便是家父安插在兵部的眼线,兵部郎中姚希孟。”
福王的面上重又浮现出了笑意,感叹道:“令尊当真是有着以天下为棋局的心胸,竟在各处都布下了自己的棋子。”
姚希孟,字孟长,为人正直率真,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后来拜入了赵南星的门下,成为了东林党的一员,随后又被赵南星安插进了兵部做了兵部郎中。
这位姚大人当年之所以加入东林党,并不是想结党营私,而是因为他权衡再三后,认为只有比阉党正直,比清流睿智的东林党,才有匡扶社稷,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可能,因此姚希孟这些年来,始终都是一心一意地帮助赵南星为东林党做事。
然而姚希孟此时的心情却很复杂,他十分清楚恩师赵南星是在为大局着想,但看着眼前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姚希孟实在是心有不忍……
“大人,您这一日都没用饭食了,小人带了几个肉夹馍,大人还是用些吧。”此行负责保护姚希孟安全的亲兵张忠操着一口西北口音,打断了他的愁思。
看着张忠稚气未脱的面庞,姚希孟轻声叹了口气,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张忠笑道:“小人今年十七,在兵部当差快两年了。”说着毕恭毕敬地递上了一个包裹严实的纸包,笑道:“这是临行前,小人亲自在厨房为您做的,大人请用些吧。”
姚希孟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问道:“你还没有成家吧?”
张忠咧嘴笑道:“是,小人打算存够了银子,便回西北老家侍奉双亲,再娶妻生子,今后就靠卖这肉夹馍为生,不再当差了。”
姚希孟问道:“为何不想当差,是因为辛苦,还是觉得凶险?”
张忠摇头道:“都不是,我爹多年来抱病在床,都是娘在伺候,可前日里小人得到家书,才知道娘的眼睛近来也是越来越差,已经快看不清东西了……”说到这里,张忠已忍不住哽咽住了。
姚希孟听了,眼角也不由有些湿润,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张忠道:“对不住大人,小人没读过几天书,实在听不懂大人在说甚么。”
姚希孟微微一笑,又摇了摇头,问道:“你打算存够多少银子再回西北老家?”
张忠叹道:“小人打算为父母盖间新房,再为二老治病,算上娶媳妇的钱,恐怕至少也要三十两银子。”
姚希孟叹道:“三十两。”又问道:“不知你存下多少银子了?”
张忠面上一红,道:“小人的饷银低微,平日里尽管是节衣缩食,可两年下来,也仅仅存下了十一两三钱的银子。”
姚希孟伸手入怀,摸出了身上所有的银子,粗略估算后便递给了张忠,叹道:“这里有将近二十两银子,你拿着吧,此行若是能……此行回去后,你便回西北老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