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伤感地说道:“话虽如此,但朕,还是舍不得你走。”
陆天行微微一笑,说道:“微臣也舍不得陛下,但正如王勃在《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中那两句诗所说的那般: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只要陛下与微臣心意相通,那即便相隔万水千山,也会如同近在咫尺一般,微臣与长寿公主,无论身在何地,也会日夜为陛下与大明祈福。”
崇祯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激**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失声唤道:“兄长……”
陆天行上前轻轻拍了拍崇祯不住起伏的背脊,温言道:“自从陛下登基后,微臣便严守君臣之道,记得上次微臣身中蛇毒,以为命不久长时,曾斗胆唤您一声贤弟,今日与陛下诀别之时,请再容微臣说一声:贤弟,日后珍重。”说完跪了下去,对崇祯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又道:“微臣,告退。”
崇祯大惊,连忙唤道:“思恩侯,暂且留步。”
陆天行躬身问道:“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崇祯用衣袖拭了拭泪水,哽咽着问道:“思恩侯此来,除了向朕辞官之外,难道就不想替赵南星、孙传庭等人求情么?”
陆天行微微一笑,拱手道:“陛下早已洞悉一切,微臣又何须再多言?”
崇祯破涕为笑道:“好,不过此事就交由思恩侯来办吧,就当是你为朕办得最后一件差事。”接着小皇帝便将自己的意思告知给了陆天行。
陆天行闻言不禁大喜过望,躬身道:“陛下真乃古来少有的明君,竟将此事处置的如此得宜,微臣实是敬佩不已,微臣在此先替赵老尚书、孙大人拜谢陛下隆恩。”
崇祯上前将他扶起,说道:“思恩侯先别急着给朕戴高帽,今日你若是不留下几句要紧的言语,朕是不会放你走的。”
陆天行思量片刻后,拱手问道:“微臣斗胆请教陛下,您是否当真还想听微臣的肺腑之言?”
崇祯正色道:“朕相信,思恩侯的远见卓识,是朝中那些官员们所不能比拟的。”
陆天行躬身道:“多谢陛下称赞,既然如此,微臣有几句忠言,还望陛下采纳。”
崇祯颔首道:“思恩侯请讲。”
陆天行道:“袁崇焕熟读兵书,深谙兵法,更曾立下无数战功,在军中威望极高,然人无完人,袁崇焕也有恃才傲物,言过其实的短处,因此微臣希望,无论袁崇焕日后行事如何狂妄,也请陛下念在其往日功勋的份上,更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着想,万万不要处决他。”陆天行清楚的记得,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十分勤政,可以说是宵衣旰食,夕惕朝乾,但却还是做了几件大错特错之事,其一便是错杀蓟辽督师袁崇焕,致使大明失去了辽东的一大屏障。
崇祯点了点头,说道:“好,此事朕记下了,日后定当牢记于心。”
陆天行深感宽慰,又道:“请恕微臣直言,陛下精明有余,但对臣下的信任未免有所不足,微臣走后,希望陛下能够以朝局安稳为重,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据《明史》记载,崇祯性格中最大的缺点就是刚愎自用,多疑不专,终崇祯一朝十七年,一共杀了七个总督,罢了十七位刑部尚书的官职,更是更换了五十多位内阁重臣。试问如此频繁的人员更迭,这般急躁的处死地方最高长官,朝局如何能安稳?看到这些官员的下场,又有哪个能臣干吏有胆量在任上大展拳脚,放手一搏,如此一来,难免便会形成了官员人浮于事,皇帝继续杀戮的恶性循环,本就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的大明王朝又如何能不走向灭亡?
崇祯听了却是心中一动:思恩侯此言,莫非是在暗怪朕对他不信任?但崇祯还是颔首道:“思恩侯放心便是,朕自当时常自省,谨慎用人。”
见皇帝说的有些言不由衷,陆天行不由暗自叹了口气,但他知道此时多说无益,因此继续说道:“并非是微臣仇视宦官,然历史上宦官的诸般恶行,委实是罄竹难书:若非赵高假诏害死颇有能力的太子扶苏和名将蒙恬,强秦如何会二世而亡;如果没有十常侍之乱,东汉又怎会急速走向毁灭;即便是到了大明朝,王振、刘瑾、魏忠贤,论起祸国殃民的本事,这些人着实是各擅胜场。故而微臣希望,陛下切勿消灭宦官后又重用宦官,毕竟无论哪个繁荣昌盛的朝代,都没有重用宦官的先例。”
崇祯问道;“不知思恩侯所指的宦官,是曹化淳,还是林明?”
听了皇帝的这个问题,陆天行顿感失望至极:如此看来,生性多疑的崇祯定是又在疑心自己在借机报复异己……然而陆天行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微臣并非是在影射某位公公,只是宦官之辈终究才识学浅、眼界狭隘,身体上的残缺更是影响了他们处事时的公允,因此终究难堪大任。”
陆天行清楚的记得,据史书记载,卢象升屡立战功,终于在崇祯十一年被皇帝提拔为兵部尚书,随后卢尚书力主抗清,守卫京师,连战连捷却反被太监高起潜陷害,被崇祯免去尚书职务,以侍郎视事,但这却远不是结束:崇祯十二年,卢象升亲自率部在巨鹿贾庄与清军展开激战,却因寡不敌众而惨遭包围,手握重兵的高起潜却拥兵不救,卢象升在此孤立无援的绝境之下,仍然毅然地选择了以身报国,宁死不降,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崇祯点了点头,说道:“朕明白你的苦心,思恩侯放心,朕自会有分寸。”话虽如此,但崇祯心中却是这般想着:党争误国,你辞官之后,朕绝不容许再有任何**的存在,朝堂上只会都是忠心于朕的臣子!而林明、曹化淳、高起潜等人,正好可以制约前朝的那些文武百官,从而维持朝局的平衡。
只是小皇帝有所不知,他的这些想法,恰好与历史上崇祯重用宦官的缘由不谋而合……
见了崇祯的反应,陆天行便知道自己最后的这些忠言,皇帝仍是没有听进去,当下再不多言,躬身道:“多谢陛下,微臣言尽于此。”
崇祯却又问道:“思恩侯打算何日离京?”
陆天行顿时颇感寒心:皇帝嘴上说不愿自己离开,其实却巴不得让我早些走……当下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地答道:“回禀陛下,按照民间的礼数,成婚的第三日,夫妇二人当一起归宁,因此微臣打算成婚后的第四日便举家离开京城。”
归宁,即是后世所说的回门,指的是新婚夫妇在新婚的第三天后回女方父母家探望,对于新娘来说,是初为人妇后首次回到自己的娘家,有着不同于以往的意义。
看着陆天行的反应,崇祯不由一怔,过了片刻,方才会意,问道:“思恩侯可是有所误解,以为朕在催促你快些离去?”
陆天行忙躬身道:“微臣不敢。”
崇祯苦笑道:“朕知道,思恩侯与曹化淳素来不睦,因为薛贵仁之事,更是结下了死仇,而曹化淳如今又掌着东厂,故而朕担心思恩侯在路上会遇到些许麻烦,因此朕打算调派一支禁军护送你和家人离开。”
陆天行心中一暖,暗道皇帝如此心细入微,竟替自己想到了此节,不由面有惭色地拜道:“微臣,拜谢陛下隆恩。”
崇祯摇头道:“思恩侯舍命护驾,从龙有功,自朕登基后,更是立下功勋无数,与你往昔的功劳相比,朕所做的这些,着实是微不足道。”
尽管小皇帝对陆天行有着万般的不舍,然而他终究还是狠心了心肠,没有将挽留的话语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只要陆天行留在朝堂,自己为了收回权力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徒劳无功,乾纲独断更是无从谈起。
陆天行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躬身道:“算算时辰,三司会审应该已经开始,微臣告退了。”
崇祯缓缓点了点头,说了声:“兄长,珍重。”便连忙转过了头去,因为小皇帝发现,自己的眼泪即将又要抑制不住地涌出。
过了将近盏茶功夫,陆天行早已去的远了,泪眼模糊的崇祯方才取出帕子,待他拭去泪水后,蓦然发现,陆天行方才跪拜的所在,竟工工整整地摆放着一枚令牌,正是自己往日里赏赐陆天行,准其自由出入皇宫的那枚……
“啪”地一声,大理寺卿李文升用力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犯官赵南星,你可知罪?”
跪在地上待审的赵南星却哂然一笑,反问道:“不知老夫何罪之有?”
李文升随即便将赵南星的诸般罪状一一列举了出来,又道:“圣上已着人查实,上述罪状皆确有其事,赵南星,本官奉劝你一句,不如就此招认,也免得枉受皮肉之苦。”
赵南星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老夫从未做过的事,又如何能招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