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行明白,就算崇祯对此动怒,但毕竟不是自己所为,小皇帝念着往日情分,也断然不会下旨严惩,否则他方才也就没有必要屏退左右再提起这事了。
果然,崇祯哼了一声,说道:“起来吧,明知朕不会重责你。”
陆天行这才站起,躬身道:“多谢陛下恩典。”
崇祯笑道:“朕已着人查实,被杀的几人虽是朝廷命官,但其中不是贪官污吏,便是欺男霸女之辈,你父亲也算为国除奸了。”
就在陆天行暗呼侥幸时,小皇帝又道:“然而擅杀朝廷命官,毕竟是死罪,看来陆卿的情面上,朕可以既往不咎,但总是没有儿子做官,老子做贼的道理吧?”
陆天行心中一动,难道小皇帝竟想将无常门招为己用?想到这里,躬身应道:“陛下所言甚是。”
果不其然,崇祯笑道:“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无常门若肯为朝廷效力,实是美事一桩,陆卿以为如何?”
陆天行暗暗盘算起来,但却始终也没有想通崇祯在已有了唐门这个对其忠心耿耿的势力后,为何还想要起用早已臭名昭著的无常门,因此只得躬身道:“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崇祯道:“这些年来,陆卿为了辅佐朕,树敌无数,单说阉党余孽,福王旧部,就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杀了你为故主报仇,无常门若能归顺朝廷,陆卿从此便可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担心歹人寻仇,此其一;摊丁入亩之策若能顺利在北直隶和浙江布政司推行下去,朕打算在年底前就将其推行至全国,负责推行新政的官员若只由唐门派人保护,未免就显得有些人手不足,因此朕想让无常门借调些高手,此其二。”
听到这里,陆天行心中觉得小皇帝的话虽也有些道理,但却未免有些牵强附会:即便无常门没有归附朝廷,若是自己当真有危险,陆冲也自会派高手来保护。至于保护推行新政的官员,就更加显得有些勉强了:就算唐门人手当真有限,也可令大明天师王常岳从座下教众数万的全真教抽调高手,实是没有必要请一个杀手组织来做保镖的工作。
只听崇祯压低了声音说道:“这第三么,陆卿自也知晓,新政虽好,却不免触及到了许多地主豪绅,甚至是王公贵族们的利益,自然会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的与新政作对,与朝廷为敌。”说到这里,小皇帝便不再说下去了,只是对陆天行意味深长的一笑。
陆天行见了这笑容,心中却是一寒,原来小皇帝真实的意图竟在于此:豢养自己的杀手组织!这不禁让他联想到了后世雍正朝那个闻名天下的特务机关、杀手组织——粘杆处,也就是血滴子!
唐门和全真教有了朝廷做靠山,如今在江湖上的地位也已有了显著地提升,但其教义宗旨却是侠义为怀,让他们做保镖的工作自然足以胜任,可若论起暗杀行刺的手段,却显然无法与杀人无数的无常门同日而语。
小皇帝让无常门的人明里保护施政大臣,暗里却去刺杀反对新政的勋戚权贵,也不得不说是条既狠辣又精妙的计策,只是陆天行想着如此一来,不知会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有多少人会家破人亡,心下就不禁感到惴惴不安。
崇祯上前拍了拍陆天行的肩膀,叹道:“朕明白,此举不够光明正大,有失朝廷威仪,但陆卿想来也知晓,大明如今早已是千疮百孔,处处都需要用银子来填补,可国库早已空虚,朕又能去哪寻银子?朝廷若不尽快发展经济,殷实国库,恐怕用不了多久,不需后金来攻,由百姓化为的流寇,就要将我大明亡了。”
陆天行心中一凛,想起确如小皇帝所言,若干年后,八旗大军尚且被吴三桂挡在山海关外,京城却已被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攻陷,大明便从内部灭亡了,当下缓缓点了点头。
崇祯见其颇为所动,又道:“赵南星已告知了朕,摊丁入亩之策乃是陆卿所提,那么你自然也知道这是能振兴大明的国策,若有那贪得无厌之人为了一己私欲,置流离失所的近百万灾民于不顾,置誓死镇守边关却缺饷的几十万将士于不顾,置大明千里江山社稷于不顾,竟连这样利国利民的政策都要破坏,难道,还不该杀吗?”
说着崇祯又取过桌上的一封奏章,递给了陆天行,叹道:“辽东局势虽然暂时转危为安,但缺饷问题却日益严重,陆卿看看吧,这是祖大寿弹劾皮岛总兵毛文龙的折子。”
陆天行双手接过,可他还未看完,心中便连呼糟糕!
原来,祖大寿在奏折上弹劾总兵毛文龙利用皮岛马市,竟私自与后金合作,谋取私利!
祖大寿乃是袁崇焕的爱将,看来得到尚方宝剑和便宜行事之权的袁崇焕,已经打算对不服管制,傲慢自大的毛文龙下手了!陆天行递还了奏折,问道:“请教陛下,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崇祯却不回答,而是又从龙案上取了一封奏折,叹道:“这是副督师满桂的密折,你看看吧。”
陆天行接过看了,只见满桂在密折上说,自天启七年八月至崇祯元年二月,皮岛已断饷七个月,毛文龙迫不得已与后金互市来筹集军饷,却被祖大寿诬陷成中饱私囊之举,请皇帝明察。
崇祯道:“看了这两封奏折,陆卿以为,朕该如何处置此事?”
陆天行沉吟片刻,躬身道:“毛文龙行事骄横,甚至有拥兵自重之嫌,但其麾下的东江军却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战力,更是对后金有着牵制作用,皮岛断饷已逾半年,私自与后金互市,毛文龙虽有错,但却未必是为了一己私欲,可既然祖大寿公然上书弹劾,所言之事又是事实,朝廷就需要给袁督师一个交待,微臣以为,陛下还是应该下旨严厉申斥毛文龙才是。”
崇祯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陆卿所想恰与朕不谋而合。”过了片刻,又叹道:“说到底,此事还是因为国库无银而起啊。”
陆天行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躬身道:“陛下且请放心,微臣明白该如何做了。”
见陆天行从宫中出来,青兰和绿竹笑着迎了上去,欠身行礼道:“奴婢见过老爷。”
陆天行不由一怔,问道:“你们怎地来了?”
青兰毕恭毕敬地递上了冬衣,道:“夫人担心天寒风大,老爷受了风寒,因此特命奴婢们为老爷送冬衣来。”
陆天行伸手接过,心中感到一阵温暖,笑道:“夫人真是有心。”随即又道:“回去告诉夫人,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晚些时候再回去,就不必等我一起用午膳了。”
青兰欠身称是,只得与绿竹先行回府报信,这时,晴雪也已引着车夫行了过来,问道:“少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想起历史上袁崇焕擅杀毛文龙,不仅失去了东江军的支持,导致皮岛丧失,还惹得崇祯皇帝震怒,给袁崇焕自己敲响了丧钟,更致使本就风雨飘摇的明王朝进一步被削弱实力……陆天行就感到心急如焚,当下沉声道:“去锦衣卫衙门对面的那家云海茶楼。”
晴雪见他心绪不佳,也就不敢再随意多言,连忙欠身应了。
茶楼雅间内,陆天行写了一封给蓟辽督师袁崇焕的书信,上面不仅言辞恳切,而且详尽的申明了利害。陆天行封好了火漆,将其递给了晴雪,道:“还是交给吴镇抚使,请他八百里加急,务必要赶在袁督师返回宁远之前将信送到。”晴雪接过了信,自领命而去。
晴雪走后,陆天行心不在焉的喝着茶,又过了盏茶功夫,她终于返了回来,欠身道:“少爷放心,吴大人知晓您忧心,当着奴婢的面,便已着人将信送了出去。”
陆天行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面色缓和了下来,望着略显惶恐的晴雪,心下不禁略感歉然,笑问道:“不知可否劳烦晴雪姑娘再为我去请个人来?”
晴雪见少爷不再忧形于色,心下也感欢喜,展颜道:“少爷吩咐便是。”
吏部尚书赵南星正坐在厅中与长子品茶论道,却看见女儿从门外经过,急匆匆地向府外行去,当下唤来了管家,问明了情由。
管家笑道:“回老爷的话,方才陆大人的侍女来了府里,这不,才没多一会,小姐便梳妆打扮已必,兴致勃勃地随她去了。”
赵南星点了点头,抚须笑道:“女大不中留啊。”
赵青松站起身来,面有惭色的说道:“都是孩儿无用,不能为父亲分忧,却累得妹妹挺身而出,才解了我赵家之危。”
赵南星摆了摆手,安慰道:“我儿此言差矣,陆天行乃人中龙凤,且也算是重情义之人,你妹妹又对其倾慕已久,此番两家结亲,也未始不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赵青松叹了口气,颔首道:“父亲说的是,只是堂堂吏部尚书、东林领袖的独女,却要委身嫁与他人做妾室,实在是委屈了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