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以为单凭这一封无名无姓地书信便能扳倒赵南星?那你未免也太低估他了。”
骆养性奇道:“那九千岁为何还要……”说到这里,忽觉失言,便不敢再问下去了。
魏忠贤笑道:“你是否想问,既然如此,为何咱家还要伪造书信,构陷赵南星,是也不是?”
骆养性拱手道:“卑职愚钝,真是甚么心思都瞒不过九千岁。”
魏忠贤叹道:“人啊,不能不聪明,也不能太聪明,像你这般最好。”随即又道:“这封信并非咱家伪造,乃是昨日有人送至东厂衙门,咱家不过是借了借势而已。”
骆养性道:“九千岁说的是,陆天行忠于天子,又险些命丧福王之手,自然不可能与其私通,只是他最近风头太盛,也是该敲打敲打他了。”
魏忠贤颔首道:“不错,咱家就是要让他记着,他想升官发财,想要功名富贵都无妨,但若是胆敢生出异心,咱家随时都可以摘了他的脑袋。”
骆养性笑道:“九千岁英明,凭着这封书信,虽然不能就此扳倒赵南星,但却足以在陆天行,甚至皇上心中埋下一颗仇恨的种子,日后必有赵老贼的苦头吃。”
魏忠贤笑道:“不错。”说着望了骆养性一眼,问道:“你可知这书信是何人所写?”
骆养性知其是在考较自己,当下不敢大意,答道:“赵南星老谋深算,断不会如此蠢笨作为,将自己陷于危地,想来应是一个对赵老贼和陆天行皆心存不满之人所为。”
魏忠贤满意地点了点头,冷笑道:“说的不错,你且去查查,此信是谁人所写,向来只有咱家利用别人,咱家倒想看看,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来利用咱家。”
养心殿内,崇祯读完检举陆天行私通福王的检举信后,将其放在龙案上,笑道:“这封信的字迹笔体,甚至措辞都像极了赵南星的手笔,可终究瞒不过朕的眼睛。”
陆天行微感惊讶,问道:“不知陛下从何处看出了破绽?”
崇祯微微一笑,命曹化淳将书信递给陆天行,才道:“这个‘里应外合’的合字下边那个‘口’,还有‘作为后援’的后字里那个‘口’,按常理该当在最后一笔时将口封严,可赵南星写‘口’字时却有一个习惯,喜欢将‘口’字留下一点空隙,却不将其封上,可此信上的几个‘口’字,却无一不是封严了的,因此朕断定,这绝非出自赵南星之手。”
陆天行看后,信中不由一惊:没想到小皇帝竟如此精细,自己如今步步高升,日后更加应该谨言慎行才是,当下躬身道:“陛下观察竟如此细微,臣实是无比佩服。”
崇祯笑道:“好了,你与朕之间,不必如此客套。”说着忧形于色,叹道:“魏阉当然没想凭这一封书信就扳倒赵南星,那么这封信自然非他所伪造,想来陆卿这些时日里为了麻痹那魏阉,与东林党和清流的官员,嫌隙已深,朝堂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盼你身败名裂,甚至想要你性命者,恐也不在少数,这封书信,想必便是东林党人或清流官员所写,陆卿日后还需小心才是。”
陆天行笑道:“陛下不必忧心,想要臣这颗头颅的人,向来不少,可臣凭着陛下的恩典,如今不是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议事么?再者说来,陛下如今江山未稳,海内不清,臣也是不敢死的。”
崇祯道:“如今不能死,待四海清平,天下大定后,你更加不能死,朕的江山,少不得你来辅佐。”
陆天行躬身道:“微臣遵旨。”
崇祯道:“魏忠贤当是想借着这封信,敲打敲打你之余,再让你记恨赵南星,可这未免也太过大张其事。”
陆天行拱手道:“微臣以为,魏忠贤还想试试人心。”
崇祯闻言顿时一惊,声音竟已有些颤抖:“你……你是说,良机终于到了?”
陆天行道:“想来这才是魏阉的真正目的,但此时还不能说是良机,不过既然他已将屠刀送到陛下手里,我们只需等他入彀便了。”
崇祯点了点头,面上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
果然,没过几日,崇祯正与陆天行在乾清宫西暖阁议事,文武大臣们的举荐奏折就如雪片般地送了进来,内容大同小异: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骁勇善战、忠心耿耿,奏请陛下命其统领亲军都指挥使司,保护皇城安危。
何为亲军都指挥使司?原来,明朝禁军在初建时,共有一十二卫,分别为: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府军卫、府军左卫、府军右卫、府军后卫、虎贲左卫等九卫,分别卫戍皇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府军前卫则负责皇帝近身侍卫,又称带刀舍人、带刀侍卫;旗手卫则掌管皇帝御驾金鼓、旗纛;锦衣卫掌管皇城侍卫、依仗、缉捕、诏狱。
明成祖朱棣篡位成功后,增添了羽林前卫、金吾左卫、金吾右卫、燕山左卫、燕山右卫、燕山前卫、大兴左卫、济阳卫、济州卫、通州卫等十卫;明宣宗朱瞻基又在宣德八年,增设了腾骧左卫、腾骧右卫、武骧左卫、武骧右卫。
就此,以上二十六卫俱称为亲军都指挥使司,不属五军都督府管辖,又称为亲军、禁军。
起初,这二十六卫的长官皆只听命于皇帝,可随着魏忠贤掌权,这一规矩被废除,禁军交到了其心腹,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手中,因此田尔耕虽然只有三品官阶,实权却是极大。
崇祯将一封奏折扔到陆天行身边,笑道:“你看看吧。”
陆天行展开看时,原来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田尔耕的奏折,大意是说自己虽有心为皇帝分忧,奈何分身乏术,愧对天子,说了许多感人的话,最后又向皇帝大力推荐了骆养性。
崇祯笑着问道:“陆卿,你说田尔耕写这封奏折的时候,该是怎样一副神情?”
陆天行笑道:“臣大胆推测,想是田都督面如寒冰,咬着后槽牙所写就的吧。”
崇祯拊掌道:“不错。”接着声音一沉,低声道:“魏阉虽然通晓分权制衡之术,只可惜他昏聩无能,识人不明,焉能不败?”
陆天行点了点头,笑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笑容有些勉强,面上似有忧色。
崇祯看在眼里,问道:“陆卿所忧何事?”
陆天行沉吟道:“如今的形势,恰如陛下与臣所预料的那般,只是……”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崇祯眉头微皱,却不出言打断他的话。
果然,陆天行续道:“臣只是有些担心骆养性。”
崇祯道:“陆卿此言何意?”小皇帝虽然如此问,可心中却已有了答案,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心已被汗水浸湿。
陆天行不答,反问道:“骆养性为何愿意效忠陛下?”
崇祯略一思索,道:“其父骆思恭不肯归顺魏忠贤,效命多年却惨遭罢官,多年来,骆养性也受父亲牵连,升迁处处遇阻,因此他与魏阉之间嫌隙颇深。”
顿了顿,崇祯又道:“再者说来,朕观其为人颇为忠义,这些时日来,着实为咱们做了不少事。”小皇帝或许没有意识到,他说这句话时的底气,已没剩下几分。
陆天行叹了口气,道:“骆思恭尽管被罢官,然而并未因此送命,双方算不上结下了死仇,前些年骆养性虽然升迁遇阻,可如今他步步高升,权力早已大过乃父当年,至于他为陛下做的事,不知陛下有没有主意到,他至今可从未留下丝毫证据。”
崇祯闻言细细思量一番,顿觉果如陆天行所言,不由颓然坐倒在龙椅上,叹道:“确是如此,日后朕所能给他的,也绝不会比他如今所拥有的更多了。”
陆天行拱手道:“陛下不必忧心,这毕竟只是臣的推测罢了,局势未必便有这般糟糕。”
崇祯道点了点头,赞道:“不错,正所谓未虑胜,先虑败,陆卿果有大将之风。”
陆天行称谢后,躬身道:“不过陛下的安危,岂能全系于他人的一念之间,还请陛下赐下恩旨,准了众臣的请奏,臣随后便赶赴骆府。”
崇祯微一错愕,随即会意,颔首笑道:“身为同僚,你确是应该前去道贺。”
陆天行道:“只是此行,臣还要向陛下借一个人。”
崇祯奇道:“借人?不知陆卿想借何人。”
自打宫里的太监带来了皇帝的旨意,命骆养性掌管二十六卫禁军后,还不到半个时辰,便有文武官员前来道贺,随后骆府更是贺客如云,贵宾川流不息。
前来道贺的许多大员中,有许多是在骆养性早年做副千户时,对他的巴结讨好不屑一顾,对其所求之事冷眼相待的,可如今却无不是满脸堆笑地同他道贺。看着这些谄媚的官员,骆养性心中不由暗感得意。
朝中官员几乎都派人送了贺仪前来,兵部尚书崔呈秀、户部尚书霍维华、内阁首辅魏广微等人甚至还亲自前来道贺,更让骆养性倍感荣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