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行仔细品味着对方话中的意味,只觉其中饱含了诸多的无奈,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过了半晌,两人却仍是相对无语,陆天行终于打破了沉寂,问道:“是何人命你接近本官?”
柳如是叹道:“哪有甚么人了?妾身只是厌倦了做歌妓的日子,大人又是天子近臣,身居高位,因此妾身才想借机攀附。”
陆天行淡淡道:“即便姑娘不说,本官也能猜到你奉了何人的差遣。”
柳如是闻言顿时一惊,但慌张之色转瞬即逝,随即垂首不语。
陆天行问道:“若本官所料不错,应该是那位虞山先生命你前来色诱于我的吧?”
虞山先生,正是钱谦益的称号。
柳如是不由惊问道:“少保怎会知晓?”
陆天行却不回答,而是继续问道:“与本官同行的那位冯尚书,想必也参与了此事,是也不是?”
柳如是更感诧异,缓缓点了点头。
陆天行冷笑道:“东林党人素喜自称东林君子,可其鬼蜮伎俩,是否当得起君子二字?”
柳如是正色道:“君子,当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两位先生的行径虽称不上正大光明,但对付奸佞之臣,却也并无不妥之处。”
陆天行怒极反笑,问道:“陆某心系家国,舍命护驾,不知如何便成了奸佞之臣?”
柳如是冷冷道:“天子尚未登基时,你或可称得上忠臣,然如今阉党祸国,你不思设法除之,却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将屠刀挥向东林众臣,难道似你这等人,还不算是乱臣贼子?”
陆天行无奈地叹了口气,黯然不语。
柳如是道:“我甚是好奇,整个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不知你从如何看出了破绽?”
陆天行叹道:“天衣无缝?恐怕是漏洞百出吧?”
柳如是蹙眉道:“此言何意?”
陆天行道:“冯尚书为人沉稳庄重,更因政见不合而对本官心存芥蒂,这几日无论是赶路还是休息都甚少与我交谈,可自从他借故疲乏到了这南京城后,竟忽来兴致,邀本官夜游南京,这便不免让我生出了警觉之心。”
见柳如是点了点头,陆天行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出了夫子庙,冯尚书又将我引至乌衣巷,而小姐也恰巧出现在了那里,虽然你的言辞似乎并无问题,但却句句迎合了陆某心意,直将陆某说成了一个忠君体国的大英雄。”
柳如是不解道:“难道这也有甚么问题?”
陆天行道:“说来也似乎未尝不可,然而小姐若能知晓陆某在圣上登基前的作为,就必然是个关心时事之人,可你又为何对陆某如今因排挤东林党而声名狼藉之事一无所知,只字不提?那便只能说明,姑娘是别有用心。”
柳如是冷笑道:“你终于承认是在排挤东林人。”
陆天行不置可否,续道:“随后姑娘又为我等安排下了酒饭,可陆某只不过是临时起意,小姐又是如何做到的未卜先知?那么便只剩下两种可能。”
柳如是问道:“哪两种可能?”
陆天行道:“其一,冯尚书命人临时告知了秦淮楼的掌柜,假借小姐之名行事;其二,是你们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即便陆某不提及此事,冯尚书也会找个由头,将我引至那里。”
柳如是颔首道:“不错,冯大人自会伺机引你前往,毕竟若是临时安排,便难保店伴等人不会露出马脚。”
陆天行叹了口气,道:“冯尚书本非好色之人,时至今日,也从未娶过妾室,可这样一位谦谦君子,为何忽然会对秦淮八艳之首的柳姑娘产生了兴趣?如若说是为了看热闹,倒也能勉强说得过去,可这位老尚书做戏实在不像,到了花船前,他不仅自始至终皆寡言少语,而且对姑娘的兴趣更是不佳,因此,冯尚书的目的,似乎更像是为了引我前往。”
柳如是冷冷地瞪着陆天行,却不言语,一对**微微起伏,极为诱人。
陆天行不敢再看,连忙转过目光说道:“这时,虞山先生适时地出现,而当他一字不差地对上了小姐的首幅诗词后,我便知道,你俩早就已经相识。”
柳如是难以置信地问道:“方才我便感到奇怪,这些诗词皆为我所作,且从未外传,你却为何能够分毫不错地对上第二幅词,而且你又是如何得知,虞山先生所吟的诗词与我的只字不差。”
陆天行心下暗笑:总不能告诉你,我在穿越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吧?于是得意地笑道:“陆某仰慕小姐才名多时,若连这点手段都没有,又如何能在圣上身边当差。”
柳如是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陆天行道:“随后小姐命巧玲暗助于我,这就更加奇怪了,因为据你所言,当时并不知晓在下便是陆天行,那又为何只凭在乌衣巷的偶遇,便做出如此一系列的作为?在下何德何能,得享小姐这般厚爱?”
柳如是蹙眉问道:“因此你便不肯对上那第三句诗词,故意让我难堪?”
陆天行笑着摇了摇头,道:“那却又不然,巧玲给的诗词少了一句,想是小姐要考较于我,在下岂敢辜负美人意,只是在下生性鲁钝,当时并未想出。”说着,从怀中掏出了那张写着下句诗词的纸,双手递了过去。
柳如是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接了过去,只见上面写着: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叹道:“想不到你还是个有心之人。”
陆天行笑道:“承蒙小姐夸奖。”顿了顿,又道:“若陆某所料不错,那封将我约来的书信,应该也是在冯尚书邀陆某引去品茶论道时,你等伺机所放,对么?”
柳如是忽道:“既然你早已知悉一切,为何还要前来?”
陆天行笑道:“佳人之约,岂敢相负?再者说来,之前的一切毕竟都只是我的推测而已,直至在下到了这瞻园,见识过这座精致典雅的绛云楼后,才终于证实了我的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