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养性心中一凛,默默品味着父亲的这番话。
骆思恭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儿现在权柄在握,人人皆敬畏你三分,你便想将皇上一脚踢开,是也不是?”
骆养性道:“父亲,我……我……”然而骆养性连说了两个我字,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因他也没有想清楚到底该要如何。
骆思恭叹道:“好,你我就按照背弃天子的想法思量一番,假如你向魏阉告发皇上的图谋,结果会怎样?”
骆养性道:“陆天行等人自会被处死,皇上想来也难逃被废掉的命运。”
骆思恭点了点头,道:“那么你呢?”
骆养性沉吟道:“我告发有功,魏阉自会对我更加信任。”
骆思恭缓缓摇了摇头,道:“你为皇上做的事虽然可称得上是滴水不漏,没有留下什么把柄,但魏阉势必会问你一句话:你为何直到此时方说?”
说到这里,骆思恭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道:“无论你如何辩白,试图将此事推个干净,都势必会令其生疑。要魏阉是何等精明之人,怎会看不穿你的摇摆不定,到了那时,即便他不立时动手,对你的宠信也必会大打折扣。”
骆养性闻言不由颇为所动,一时垂首不语。
骆思恭道:“崔呈秀、田尔耕追随魏阉日久,在阉党内根基深厚,崔呈秀与你素无旧怨,也还罢了,可你近日来升迁迅速,更是从田尔耕手中夺走了执掌禁军之权,此举尽管是魏阉的分权之计,非你本意,可田尔耕心中早已将你这个旧部下,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这些时日里,早就盯上你了,你在魏阉那里失宠之时,便是田尔耕发难之日。”
骆养性叹道:“真是甚么事都瞒不过父亲。”
骆思恭冷笑道:“田尔耕派来监视咱们的那些人,虽然着意隐藏,试图掩饰,但为父若连这些都看不出,这么多年的锦衣卫也算是白做了。”
骆养性愤然道:“田尔耕当真欺人太甚,今日竟然还安排了两个细作入府,扮作家丁,不知还有甚么图谋……”说到这里,他陡然想起一事,惊道:“因此父亲才将……”
骆思恭微笑道:“正是,儒儿留在唐天磊这个高手身边,岂不是最为安全?”
骆养性长舒了一口气,躬身道:“父亲高瞻远瞩,孩儿实是自叹弗如。”
骆思恭笑问道:“我儿可看清了局势?”
骆养性颔首道:“忠于圣上,方为上策。”
骆思恭甚感欣慰地点了点头,温言道:“皇上乃是重情重义之人,你今日鼎力相助,皇上日后必有回报;为父观陆天行绝非是唯利是图之人,他也绝不会为难我儿;唐天磊更是有着侠义之风,武艺超群,儒儿得能拜入名师门下,实是皆大欢喜。”
骆养性躬身道:“父亲放心,孩儿心中已是一片明了。”
老父申明利害后,骆养性终于收起了反叛之心,但却难免又生出一个疑问来:父亲历来教导我要心系家国,忠于君上,不要计较个人得失,可他老人家为何竟能分析得如此透彻?
明皇陵,即后世所称的明十三陵,坐落于昌平天寿山麓,总面积约一百二十余平方公里,距离承天门(今天安门)约五十公里。皇陵地处东、西、北三面环山的小盆地之中,陵区周围群山环抱,中部为平原,陵前有条小河曲折蜿蜒。
当然,此时的明十三陵只能称作明十一陵,因为天启帝的皇陵方始修建,崇祯帝更是还好端端的住在紫禁城里。
陆天行身为新任工部尚书,一大早便带着工部的人赶往皇陵,去视察天启帝的皇陵——明德陵的修建情况。
一个时辰后,陆天行等人便抵达了皇陵。
身为明朝历史爱好者,这不是陆天行初次拜访明皇陵,毕竟在后世,他早已来过这里多次,但他却还是再一次被震撼到了:此时的皇陵极为庄严肃穆,外围还驻扎着几处大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备之森严,堪比皇宫内院,与后世喧嚣浮躁的景区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即便陆天行贵为工部尚书、太子少保,也要验明身份后方才得以进入。
整个明皇陵,皆以明成祖朱棣的陵墓长陵为核心营建,天启皇帝的德陵位于长陵的东南方向,距皇陵入口大宫门最近,众人进了大宫门,在神路上行了盏茶时间,便来到了修建中的德陵外。
工部左侍郎萧基是负责德陵修建的总指挥,此时他正手持一张图纸,对左近的官员讲解。陆天行轻咳两声,萧基等人赶忙上前见礼。
寒暄过后,陆天行道:“萧侍郎,德陵的建造,可还顺利?”
萧基缓缓摇了摇头,拱手道:“回禀尚书大人,此次皇陵的建设,实是困难重重。”
陆天行万没料到他竟会如此作答,不由心中一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萧侍郎有何困难?”
萧基沉吟道:“这……”说完看了看左右,便不再说下去了。
陆天行会意,当下向空旷无人处走去,道:“萧侍郎请随我来。”萧基躬身应了,紧随在其身后。
两人走了一阵,陆天行停住脚步说道:“萧侍郎有何难处,但说无妨。”
萧基躬身道:“大人,如今修建皇陵最大的难处,便是银两。”
陆天行颔首道:“对于此事,本官也略有耳闻,萧侍郎上书请求圣上发放帑银一百万两以建皇陵,可圣上却并未恩准,只拨给了咱们工部五十万白银。”
萧基叹道:“正是如此。”
陆天行沉吟道:“圣上与先帝兄弟情深,怎会在惜银两,只是如今大明内忧外患,国库实在匮乏,萧侍郎有所不知,这五十万两银子,都是圣上与户部的大人们商议许久后,方才勉力凑出。”
萧基苦笑道:“尚书大人,并非下官不体恤圣上的苦衷,下官又何尝没有思忖那开源节流之道,只是一百万两,尚且是精打细算出的数目,下官又细细精算了一番,即使再精简,也不会少于九十五万两了,要知圣上可是下了‘叮咛告诫,以期速成’的八字诏令啊。”
陆天行问道:“若圣上肯收回诏令,萧侍郎能省多少银两?”
萧基细细思量一番后,才拱手道:“若一年之内完工,九十五万两是一两也不能再少了,可圣上若能宽限到三年,则至少可以省去一十五万两。”
陆天行叹道:“八十万两?还是太多了……”顿了顿,又问道:“若是五年之内完工呢?”
萧基不由一惊,心道天子和先帝兄弟情深,才让我等‘以期速成’,令先帝能得以安寝,可你竟然敢说五年之期?但还是躬身答道:“回禀尚书大人,若是五年,六十万两足矣。”
陆天行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十万两尚有回旋的余地,萧侍郎只管按五年之期来规划,圣上那边,本官自会前去请恩旨。”
萧基躬身行礼道:“一切皆要仰仗尚书大人了。”
陆天行将其扶起,笑道:“你我同朝为臣,如今更是同在工部任职,萧侍郎不必如此多礼。”
萧基颔首道:“大人说的是。”
陆天行见其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萧侍郎还有何为难之处,尽管说知与本官。”
萧基道:“大明历代皇陵,皆以青白石为料建造,可如今京城的青白石已为数不多,若坚持用此料,只得从甘肃采集。”
陆天行惊道:“甘肃距京城路途遥远,这大批石料的运送,岂非要耗费大笔银两?”
萧基叹道:“诚如大人所言,若从甘肃采集,再运至京师,起码要多耗费两成银子。”
陆天行皱眉道:“两成?那便是十二万两啊。”随即又问道:“萧侍郎可有何良策?”
萧基沉吟道:“有一矿石商人程启阳,近日在京城西郊的石窝村附近发掘出了汉白玉石料,数量之众,足以营建德陵。”
汉白玉乃是名贵的石料,洁白无瑕,质地坚实而又细腻,非常易于雕刻,古往今来的名贵建筑多采用其作建筑材料。据传,我国自汉代起就用这种宛若美玉的石料修筑宫殿,点缀堂室,因此称为汉白玉。
陆天行不悦道:“汉白玉的价格恐是青白石的三、四倍吧?朝廷如何负担得起,萧侍郎说及此事又有何用?”
萧基拱手道:“尚书大人勿恼,汉白玉的价格确是青白石的数倍,可程启阳却愿按照青白石的价格,将其卖与朝廷。”
陆天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道:“将汉白玉作价为青白石?那他岂非要亏损数十万两?”
萧基道:“此人尽管与我是旧交,可当下官听闻此事后也是不敢相信,直到……”说到这,萧基面色尴尬,不敢再说下去了。
陆天行道:“萧侍郎但说无妨。”
萧基拱手道:“是。直到他说出了两个请求,下官才知其意甚诚,此事或可……或可商议。”
陆天行微微一笑,道:“有所求便好说,不知他提了甚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