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陆天行将今日之事据实禀报,崇祯必会加以利用,借此扳倒赵家;可陆天行若谎称是在别处寻到了被绑走的游秀妍,崇祯终究会从始终跟随着众人的高起潜处得知真相,到时反倒又犯下了欺君之罪。
因此,陆天行只得不做解释,负荆请罪,才是此时既能保全赵家,又不继续罪加一等的最佳选择,只是如此一来,他与小皇帝之间,终究不免会心生嫌隙,彼此有了隔膜。
赵青瑶哽咽道:“天行,我……我不值得你如此。”
陆天行却将其揽在怀里,轻抚着她柔顺的青丝,温言道:“傻丫头,为了你,甚么都是值得的。”
赵青瑶缓缓抬起头来,对心上人报以温柔的一笑,随即便恢复了平素的精明之色,道:“今日咱们暂且输了一阵,可终究要查出高起潜背后的指使之人,绝不能让其就如此逍遥法外。”
陆天行心中一动,问道:“瑶儿,你是在怀疑高起潜?”
赵青瑶颔首道:“正是,事出无常必有妖,高起潜初任御马监掌印太监,怎地那般清闲,一大清早起来便跑去听戏?即便他当真是个忠实的戏迷,又怎会对有名角压阵的《牡丹亭》毫无兴趣?甚么看过几次云云就更属荒唐了,要知高起潜身处之处乃是最上等的一层,今日要上演甚么曲目他早就能够知晓,若当真毫无兴趣,大可离去便是,又为何定要选一个略显偏僻的地方在那里虚耗?除非,他真正的目的并不在于此。”
陆天行恍然道:“不错,高起潜之所以要选在窗边就座,就是为了要等我,然后再告诉咱们他所看到的事情,甚至,他根本就不需要看,因为他事先就早已知道了一切。”陆天行眉头一皱,又问道:“只是咱们若没有去云天戏楼,高起潜又该当如何?”
赵青瑶道:“云天戏楼视野开阔,是崇文门外唯一的高楼,敌人对你很是熟悉,料到你多半会选在此处观望寻人。”说到这里,赵青瑶不禁莞尔一笑,又道:“假如向来足智多谋的陆大人当真失了冷静,像个没头苍蝇一般地在京城里乱闯,对方也自会想办法将秀妍姐姐的所在告诉你的。”
陆天行缓缓点了点头,叹道:“不错,对方早就算好了一切,只是在等我入彀罢了。”说完轻轻拍了拍赵青瑶稚弱的肩膀,温言道:“瑶儿,你随我奔波了这么多天,已憔悴了不少,此间已无事了,你且回府休息去吧。”
“罪臣陆天行,拜见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陆天行跪在午门外冰冷坚硬的石砖上,朗声说道。
已足足等了陆天行一个时辰的崇祯凝视其片刻,便淡淡笑道:“陆卿巧施良策除魏阉,三千虎贲破后金。兵不血刃平叛乱,为大明立下了何等功劳,又怎能妄称罪臣,还不快快请起。”就连小皇帝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引用了民间称颂陆天行的那首打油诗。
陆天行心中一凛,却不敢站起,又道:“这些都是仰仗了陛下天威,也是袁督师、洪都督、唐掌门和无数将士所立下的功勋,罪臣安敢居功,反倒是罪臣见驾来迟,累得陛下在午门外等候多时,实是罪该万死!”
崇祯听后面色稍缓,问道:“今日之事,陆卿可还有甚么想对朕说的吗?”
陆天行咬了咬牙,终究还是狠下心肠道:“回陛下的话,罪臣……无话可说,还请陛下治罪。”
伏在地上的陆天行自是没有看到,听了他的这番话,崇祯的面色变得阴沉的吓人,紧握的双拳竟已有些微微颤抖。
可没过片刻,崇祯便松开了双拳,笑着上前扶起了陆天行,道:“陆卿与朕之间,还说甚么治罪不治罪的,陆天行听旨,朕命你,不许再以罪臣自居。”
陆天行忙拜谢道:“微臣领旨谢恩。”
崇祯轻轻地锤了一下陆天行的胸口,笑道:“陆卿立下如此大功,该如何封赏你,朕可着实费了好一番心思。”
陆天行正欲再谦谢一番,崇祯已笑道:“陆天行,听旨。”陆天行闻言忙又跪下听旨。
曹化淳笑着上前一步,展开圣旨,朗声道:“工部尚书陆天行,躬良淳厚,忠君体国,妙计除奸佞,慧眼识英才,更为大破后金、平定福王之乱立下大功,特进为太保,加封太子太保,钦此。”
陆天行朗声道:“微臣领旨谢恩!”心中却暗暗思量起来:明朝的三公为太师、太傅、太保,官阶为正一品;三孤为少师、少傅、少保,官阶为从一品。大明朝的第一位太保便是大名鼎鼎的常遇春,然而自正统年间以后,三公、三孤就已成了皇帝为勋戚文武大臣加官、赠官的虚衔,不再有协助皇帝处理重要国事政务的实权。太子太保虽然贵为太子三师,然而却也只是一个虚名罢了。一下加封两个尊贵无比的虚衔,难道这便是崇祯花费了好一番心思才为自己想出的封赏?
崇祯的话却打断了陆天行的思绪:“陆卿,是不是认为朕对你的封赏不够宽厚?”
陆天行忙道:“陛下皇恩浩**,微臣早已是感激不尽,又怎敢再做他想。”
崇祯叹了口气,说道:“朕还是信王时,陆卿便已相伴左右,为朕出谋献策,拉拢朝臣,后来更是舍命护驾,协助朕扳倒阉党,击退蛮夷,平定叛乱,真可谓是劳苦功高了,今日朕之所以只授虚衔,而没有让你入阁,便是因为如今四方安定,朕想让你趁此时机暂且先休养一阵,也好完成与游姑娘的大婚,日后再入阁拜相,还不是水到渠成之事?陆卿,你可能明白朕的这番心思?”
陆天行忙道:“陛下为微臣思虑的如此周全,微臣实是感戴莫名,铭感五内。”
崇祯点了点头,又道:“前日里构陷你的萧基等人该当如何处置,陆卿尽管自行斟酌,到时再告知都察院让其递奏章便是。”
陆天行心中一动,还是拜谢道:“微臣谢陛下恩典。”
崇祯笑道:“这些时日来,陆卿实是辛劳之至,快回府歇息去吧,明日戌时,朕将在乾清宫为你设宴庆功。”
随着陆天行告退的身影渐行渐远,笑容也逐渐地从崇祯的面上缓缓隐去。
曹化淳躬身道:“皇上,今日之事,小奴已着人查探清楚,游姑娘确是在赵南星的宅子里被找到的。”
崇祯冷哼了一声,懊恼道:“凭赵南星做的那些通敌之事,朕就算现在摘了他的脑袋,抄了他的家,也丝毫不为过,陆天行竟然在知情的情形下,还在尽力为其遮掩,甚至不惜与朕作对,实是胆大妄为之至!”
曹化淳适时地说道:“陆大人屡立奇功,皇上也不要太过苛责,以免寒了众功臣的心。”
崇祯更感恼怒,恨声道:“朕自是知晓,因此才仅仅是对其敲打一番而已。”说完便转身朝着宫里走去。
曹化淳忙又追上前去问道:“皇上,那先前册封陆大人入阁的圣旨该如何……”
崇祯不待其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说道:“烧了。”
曹化淳这才停下了脚步,面上终于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意。
出宫后,陆天行就一路纵马疾驰回了府,府中上下见其归来,无不感到欢喜,陆天行匆匆命管家打赏了众人,便急忙跑去看望游秀妍。
颜式兄妹正在房中陪着游秀妍,见陆天行回来,寒暄了几句后便借故退了出去。
陆天行微笑着上前握住了游秀妍的手,谁知却触手冰凉,宛如握住了一块寒冰,不由惊道:“怎会如此,颜……”
游秀妍用另一只手掌轻轻按住了陆天行的嘴唇,颤声道:“没……没事,我刚刚已……服了……药,一会便好。”
陆天行忙将其紧紧地抱进了怀里,尽管隔着衣衫,陆天行都能感到游秀妍体内传来的阵阵寒气,被其冰的不住发颤。尽管游秀妍极力想挣脱出来,可却又哪里能够挣得脱?
过了盏茶功夫,游秀妍的身躯方才渐渐转暖,幽幽叹道:“天哥何苦如此,我本已没有大碍,只要服了大哥和三妹的药,便可将蛇毒压制住。”
陆天行默不作声地扯起游秀妍的衣袖,只见她被玉斑五步蛇所伤的手臂已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黑气,此时距游秀妍身中奇毒已四月有余,尽管有着堪比神医的颜式兄妹悉心照料,手臂上的黑气终究还是已上行到大臂处。陆天行看在眼里,更觉愧疚无比。
游秀妍不忍见他难过,将岔开话题,笑着问道:“天哥可见到了皇上?”
陆天行点了点头,道:“见到了。”
游秀妍心思灵巧,观其颜色便已知结果,秀眉微蹙,自责道:“都怪我一时大意,累得天哥……”
陆天行微笑道:“这又怎能怪你?而且皇上并没有责罚我,反倒接连封了我两个大官,还让我尽快择日与你完婚呢。”
游秀妍顿时羞红了脸颊,缓缓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