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朝灵武十三年，自七月初以来，北河水位一直高涨。
有中州三司官吏连忙上奏朝廷和皇帝，申请加固北河沿线堤岸，否则恐有决口危机！
北河一直都是中原王朝治理的重点，在康朝前一王朝北周，设豫州城为都城，而豫州城外二十里就是北河。
北周朝廷可谓是花费心思在这北河上，毕竟都城就在北河之下，若是决口，整个京师都要被淹没！
可即便如此，北周朝廷历来也深受北河之苦，时常有决口事件发生，北周京城被淹没的次数也不少于十次。
康太祖皇帝建立康朝后，定都之时，便选择了更北的神京城。
不过，北河水患依旧时有发生，最近几年，更是频繁出现决口水灾，让北河沿线的州府县官吏百姓们皆是苦不堪言！
而今年秋伏汛期更是来势汹汹，灵武皇帝连忙让中州、徽宁、江口三省官员持续关注北河汛期，并让户部拨款，让工部派遣官吏，去往三省监查沿线堤岸，以防决口！
可事与愿违，天有不测风云，北河最大的决口还是发生了！
九月初，先是中州省沿线的堤坝承受不住巨大的流量，率先决口，开龙府、汴州府、豫州府沿岸二三十县，皆被大水淹没。
粮食房屋皆被大水冲走，金秋九月原本是秋收最佳时间，可大水一来，所有粮食都来不及收，便已经被冲走！
沿岸数百万百姓，皆是颗粒无收，家园被毁，变成了流民。
就算是中州省府豫州城，除了城中地势较高之处没被淹没外，其余的地方，一半地势较低之处，皆是被泡在了水中。
足足泡了有六七日之久，水量才慢慢地变少，可整个豫州城里，却如同人间地狱一般，哀鸿一片，饿殍遍地，百姓们皆是想要逃离城中。
可还没等他们出城，城外逃荒的饥民，已经涌入了城中，整个豫州府，都是灾情如流。
而裴赋和董毅之等人，刚刚踏入中州省地界时，就已经听到了这个消息了。
路过宛阳城时，便已经看到了不少灾民从北面而来，听他们之言，眼下豫州府，已经成了一片汪洋，哪里还是人待的地方。
裴赋和董毅之两人听了这些消息后，突然有些不知要不要去豫州城了。
此时他们还在宛阳府的地界，不过已经出了宛阳城了，离豫州城约摸还有四百里左右。
可看着沿途的饥民灾民，两人皆是有些心惊胆战，大批大批的灾民在流动，而他们眼中只要有吃的就行！
有些饥民为了一点粮食，大打出手，自然也不讲什么违法不违法的了，先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更多的还是遵纪守法的顺民，他们寄希望于官府可以搭救他们。
不少人不得不卖儿卖女，还有儿女头上插着干草，为了活下去，什么招数都使出来。
更让裴赋觉得难以忘怀的是，沿途不少饿死的尸体，被野狗直接围着吃的场景，真是让裴赋觉得自己来到了地狱一般！
“裴兄，要不咱们打道回府吧，眼下这里就已经有如此多的灾民了，豫州城内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呢？待明年开春，我们再来也行！”
董毅之此刻有些打退堂鼓了，他看到不少灾民皆是眼巴巴地看着他，让他良心实在过意不去。
可如此多的灾民，他又没有能力帮助所有人，索性便狠下心来，眼不见为净。
可只要静下心来，董毅之便想起那些无助的灾民可怜的眼神，他无法劝说自己不再理会。
裴赋闻言，看了看远处官道上，延绵数里之远的灾民队伍，长叹了一口气。
“董兄，时值我等出一份微薄之力的时候，不能打退堂鼓啊，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该去闯一闯，尽自己良心罢……”
如同董毅之的心境一般，裴赋内心更加煎熬。
前世他生长在红旗下，哪里见过这等人间炼狱的场景，心中的认知，彻底被颠覆了！
虽然了解北河水患的事情，可裴赋却并没有太过于在意，只觉得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如今，等他亲眼见到饿殍遍地时，那种来自内心最底层的惊恐和同情，让裴赋觉得，自己不该冷眼旁观，独善其身。
董毅之看了看裴赋坚毅冷静的脸庞后，内心有些羞愧。
在裴赋面前，他就像是一个逃避的懦夫一般，没有一点担当。
“好，就算是落得街头乞讨，也该献出自己一份力量搭救众人！”
董毅之惭愧地点了点头说道，答应和裴赋继续前往豫州城。
“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可团结的力量却十分强大，董兄，我的意思并非是以你我之力去拯救灾民，而是联合其他的力量！”
裴赋却是十分平静地看着董毅之说道。
“其他力量？还有谁？”董毅之有些糊涂，不明白裴赋这话什么意思。
“官府、士绅甚至是所有灾民，只有大家齐心协力，官民同心，这场灾难很快就能撑过去！”
裴赋正色地说道，言语中充满了豪气万丈之势，让董毅之听后都有些敬佩了。
“官府还好说，士绅们此刻恐怕避之不及，独善其身已经算好的了，有不良乡绅，恐怕会故意抬高粮价，大发一笔横财呢！”
虽然裴赋说的很是大气，可董毅之却觉得，想要所有人同心协力，基本不大可能。
在董毅之看来，即便是皇帝下一道圣旨，士绅们也不可能听从指示和命令的！
“他们若是不肯出力，那就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出力……”
裴赋眼中闪过了一丝精芒，让董毅之看得有些心惊。
“公子，咱们被人盯上了！”
裴赋话音刚落，就被人给打断了，是裴赋的跟班东杉，此刻脸色颇为凝重的看着裴赋说道。
裴赋心下一惊，连忙看向了四周，在他们马车四面八方，已经被不少灾民给围了起来！
“行行好吧……给口吃的……”
“好饿啊，有没有吃的……”
“大家不用管了，快抢啊……”
“……”
也不知谁喊了一句，裴赋和董毅之等人的三辆马车，瞬间就被洗劫一空。
连拉马车的马，也在一瞬间，就被砍倒在地，众多灾民不管不顾地一拥而上。
不过几息之间，一匹健硕的马，就一个生下了几根骨头，其余的全部被生生吃了个干净！
至于马车上的东西，全部被洗劫了一干二净，马车架子也被全部捣毁，只剩两个车轱辘依稀能看清楚形状！
裴赋和董毅之等人，皆是满脸骇然地看着眼前一幕，久久不语。
“……裴兄，咱们……还往前走吗？”
董毅之胆战心惊地说道。
即便时被当面洗劫一空，可董毅之也知道，他们没办法去告他们，这些人也不会听官府的传唤，再说，眼下官府在何处都不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了！
“要，正是如此更要去，董兄，我不拦你，前面有可能比眼下发生的更为惊骇的事情，你若是害怕，便可回头，这并没有什么……”
裴赋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不过，还是劝说起了董毅之。
董毅之闻言，心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若是自己说害怕，岂不是不配跟裴赋一同走一起？
“裴兄此话还请收回，我董毅之虽然没有裴兄如此坚定的意志，可也非什么贪生怕死之人……”
董毅之也显得很是平静，可话音未落，一个丫鬟哭哭啼啼地跑到董毅之面前说道：
“少爷，那些准备好的衣服银子全部被灾民抢走了，咱们眼下什么都没了……”
董毅之闻言，脸色变了变，看了看裴赋后，沉声说道：
“没了就没了，哭什么，到了豫州城，我再买就是了……”
裴赋见此，心道他们最艰难困苦的时候来了。
他原本还想着，沿路走走停停，看看中州境内的美景呢！
却没想到，一进到中州，就如同到了人间炼狱一般，眼下连换洗的衣服，准备好的银两，书籍笔墨等等，全部都被一抢而空。
接下来，他们也要同这些灾民一样，流离失所，无依无靠了！
除非他们回头，回到襄州城去，一切都自然可变得平安无事。
可裴赋觉得，既然踏上了这条路，若是就如此放弃，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就好比他的科举之路一样，还未进场呢，就已经被吓住了，不敢再向前半步，这就是懦弱无能的表现。
裴赋来自后世，自然不希望眼睁睁看着众多同胞受苦受难，前世的民族大义和归属感，都在鞭策着裴赋，他应该去做些什么。
即便最终失败了，裴赋也觉得自己内心会好受一些，再说，眼见困难，就退缩，这不是他的性子！
独善其身，冷眼旁观也不是裴赋想看到的，裴赋觉得，即便最终没能达到想要的结果，至少他付出了努力了，这便足够了！
“继续走，你们若是害怕，便可自行离去，我不阻拦……”
裴赋回头看着东杉和左年几人说道。
“公子，我等愿意追随公子，不论去哪！”
东杉和左年等人，皆是带着一定目标跟着裴赋的，此刻裴赋拿话激他们，他们岂能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