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西殿。
夏意正浓,西殿的后院里,满园的杏树都结了果子。
少女坐在石桌旁,双手捧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杏树枝条上,正够着手摘杏儿的少年郎。
只看两个人的衣装就能知道,这二人地位有别。
少女一席绫罗纱裙,而那少年,却只有一身布衣。
忽然,那少年似乎是踏空了一脚,抱着几个杏儿跌下树来,摔得一脸灰尘。
少女赶忙踮着一只脚上前去扶,那一只踮着的脚,竟是齐着膝盖往下,只有一段木雕的假肢!
“云志哥哥,你笨死了!快让我看看,可有哪里伤着了?”
少女牵起衣袖擦去少年脸上的尘土,柳眉轻蹙,笑骂道。
薛云志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搀着少女回到石桌边,重新坐下。
“还不是你说想吃新出的杏儿!呐,就数这个最大了!”
他扯着衣襟擦干净最大的一个杏儿,递到少女手中去,自己挑着最小的往嘴里塞。
只是这新出的杏儿能酸倒了牙,两人皆是咬了一口,便酸得五官都皱成一团!
薛云志望着眼前少女,嘴角微扬。
他虽是名义上的驸马爷,但这偌大的皇城之中,真正待他好的,也只此一人了。
远处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西殿一下仆,急匆匆地走向二人。
“九公主,陛下有旨,请您即刻到大殿之中。”
“知道了,回皇兄话,我即刻过去。”
少女挥了挥衣袖,拉起薛云志的手,便要动身。
“陛下说了,只传公主殿下一个人去。说是有旨要宣……”
那下仆皱了皱眉毛,语气犯难。虽是埋着脸,但眼角余光,还是略带着几分轻蔑地瞟了一眼薛云志。
这个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薛云志的眼睛。
那眼神的意思很是清楚:陛下于公主殿下议事,你薛云志,不配到场!
薛云志倒是并不觉得奇怪。
哪怕对方,只是这西殿之中的一个下仆。
他确实是九公主的驸马,然而,招他做驸马,完全因为彦国皇室,看上了他的制造手艺。
薛云志自幼无父无母,跟随一位彦国有名的工匠求学,偶然的一次机会,薛云志偶遇上了九公主周书雨,瞧见周书雨自幼有一只脚落了残疾,便做了一副木雕的假肢送给周书雨。
此举,引起了彦国皇室的关注,在密切关注了薛云志一段时间之后,皇室发现,他有着不俗的制造手艺和天赋,更兼有着诸多奇思妙想,故而,赐了他个驸马的名头,将他招入宫中。
只是这驸马的名头,有名无实,自然也没有什么权势可言,即便是这西殿之中的一介下仆,都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早已看惯了世态炎凉,人心冷暖,这般轻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但那下仆的话,却让周书雨颇为不悦。
“云志哥哥是我未来的夫君!有何事他不可到场?!”
“可是陛下说……”
“闪开!我不想听!再让我看见你对云志哥哥不敬,当心我把你赶出去!”
周书雨怒瞪了那下仆一眼,也不待那下仆说完,拉着薛云志便走!
薛云志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感受着那只纤弱的小手倔强的力气,只觉心融在了一汪甘泉里,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来。
二人一路走上大殿。
一进了大殿之中,便瞧见彦帝,正与陈槐安相谈。
瞧得薛云志也跟了过来,彦帝不由话音低沉:“我只传了属于,你来作甚?”
薛云志还没开口,周书雨便先一步上前,朝着彦帝欠身行礼。
“皇兄,我腿脚不便,若不是云志哥哥一路悉心搀扶着,怕是就要来迟了。”
周书雨的话虽谦卑温和,语气却带着几分强硬,一时间,竟是叫彦帝有些不好反驳!
陈槐安在一旁看着这二人,眉头一掀。
尤其是瞧见薛云志的时候,心头不由生出几分暗笑来。
看着模样,这薛云志恐怕也和当年的他一样,挂了个虚名,实则,完全不受待见。
彦帝的语气更显冷冽,颇为不屑地哼笑了一声:“罢了,入席吧。今日,潇湘诗仙陈槐安陈公子在场,朕,刚好也想谈谈属于改订婚约的大事,本不打算告诉你,但既然来了,便在一旁听着吧!”
改定婚约?!
薛云志的脚步猛地一顿,眼神顿是变得尖锐起来!
他望向彦帝,沉声道:“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不明白?”
彦帝陡然冷笑起来,“你自觉,与这位陈公子相比如何啊?可有陈公子万一的才学?你有什么可不明白的?!”
听得此言,薛云志不由失笑起来。
当初,彦帝一纸圣旨将他招入皇城,为的就是他的手艺。
而今,许是已经拿捏好了,不依附与皇室,他便只能饿死街头,索性,连这最后的体面都不打算留给他了!
婚约一改,周书雨便同他再无关系,他,只配做个彦国的工匠而已!
“皇兄,此言差矣!”
薛云志刚要回话,周书雨便颇有些愤慨地开了口!
她当着众人的面,竟是直接撩起裙摆,将那一截木质的假腿亮了出来!
此举引得彦帝身子一颤,一旁的陈槐安瞧见那假腿,更是瞪大了双眼!
即便是他,而今答允了胡彦要制造义肢,具体的方案,也还只在构思阶段,尚且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办法。
可周书雨的那只假腿,看上去确实已经颇为完善,甚至是连关节的转动,都已经实现了!
陈槐安立刻意识到,这个薛云志,是个厉害人物!
“云志哥哥日夜钻研木工,所为的,是让我能重新站起来!”
她轻咬着牙,脸上满是倔强的神色,“我自幼残疾,皇兄朝我院里,塞了几十个家仆侍女,但又可曾想过,我不想打发他们替我请安,不想他们每日送饮食到我屋里来!”
“我也想自己走到宴堂,走到大殿,走到御书房,当面给皇兄问安!和皇兄坐在一起吃饭,聊天!”
“云志哥哥花了整整两年,没日没夜地钻研,终于造出了这假腿,圆了我长久以来的心愿!这,如何就没有才学了?!”
话音至此,周书雨的情绪已是颇有些激昂。
只是,这并没有彦帝回心转意。
“你这是要忤逆朕的意思?”
彦帝怒问。
周书雨咬了咬牙,正打算死磕到底!
却闻一旁的陈槐安,忽然开了口——
“我大概听明白了,彦帝陛下,麻烦你等一下,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