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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告老还乡

  

  次日一早,晨鼓才刚刚敲过,刘福便来到乐游原。

  “裴司丞。”宾主叙完礼之后,刘福笑问道,“在下这么早过府前来拜访,没有打扰到你与公主休息吧?”

  “刘管家现在说这话不嫌太晚了吗?”

  裴绍卿道:“打扰都打扰完了,说又有何益?”

  刘福便有些接不上话,裴司丞怎么不按套路说话?

  这种时候,你难道不是应该很大度的说一声“没有”么?

  “刘管家。”裴绍卿打个呵欠,又道,“是不是为了昨天的事?”

  看到裴绍卿这样,刘福真想起身就走,因为他觉得裴绍卿未必就有多重视这件事,单靠阿郎一人热心,只怕也是办不成这件事情。

  毕竟最重要的竹纸还在裴绍卿的手上。

  不过最终,刘福还是忍住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为了刘家,他个人受点小小的慢待又算得什么?

  “刘管家,你多担待,我不是故意要怠慢你啊。”裴绍卿又打了个呵欠,解释道,“实在是这几天事多,没有睡好。”

  “昨晚上,我又是一夜操劳。”

  “这会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

  “这样啊。”刘福顿时感觉舒服多了,又说道,“要不然,我改天再来?”

  “这个倒是大可不必。”裴绍卿摆摆手又说道,“反正上午也睡不成了,一会我还得去趟国子监,刘管家,我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好。”刘福点点头道,“裴司丞,我家阿郎已经点头了。”

  “阁老能为普天之下的寒门士子着想,着实让晚辈钦佩。”

  裴绍卿向着崇仁坊刘府方向遥遥一揖,又道:“那么现在,我们就直奔主题吧,这件事于刘阁老,是为了实现理想,但是于我却是为财。”

  刘福笑道:“好教裴司丞知道,刘府开销也是颇大,所以。”

  “我懂的。”裴绍卿微微一笑,又说道,“赚了钱两家平分。”

  “裴司丞仗义。”刘福竖了一下大拇指,又道,“具体如何办?”

  裴绍卿道:“此事还需从国子监以及各个州府的解额开始着手,再具体一点说,就是增加寒门子弟的解额!”

  “增加寒门子弟的解额?”

  刘福皱眉说道,“裴司丞,这怕是没用吧?”

  “各个州府甚至国子监中,寒门子弟的解额比率并不低,就按永徽律疏的规定,寒门子弟的解额比例,不得低于四成。”

  “但没用,根本没那么多寒门子弟考科举。”

  “所以就算将解额比例提高至八成又如何?”

  “刘管家,这只是第一步。”裴绍卿微笑道,“只是贩卖焦虑而已。”

  “贩卖焦虑?”刘福茫然,“什么焦虑?让那些个世家高门焦虑吗?”

  “是的。”裴绍卿道,“寒门子弟的解额增加,世家子弟的解额就会相应减少,世高家门就难免焦虑。”

  “未必。”

  刘福道:“我刚才说了,有能力参加科举的寒门子弟根本没那么多,所以最终,仍旧要从世家子弟中补足解额缺口。”

  “比如这科,世家子弟的解额甚至超过九成。”

  “那是以前。”裴绍卿道,“以后就不一定了。”

  “嗯?”刘福心头一动,忽然之间就想明白了。

  裴绍卿是要侧面迂回啊,加重世家高门的焦虑。

  裴绍卿又道:“刘管家你想,当那些世家高门得知,今年开始,世家子弟的解额进一步减少,然后市面上突然之间出现了物美价廉的经史子集,他们会做何感想?”

  “那还用说。”刘福沉声道,“当然是将之高价抢购,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些经史子集流入寒门子弟之手。”

  “如若不然,”

  “世家子弟的解额就真少了!”

  “说的就是!”裴绍卿击节道,“这就是赚钱的机会!”

  说到这一顿,又道:“只有世家高门变得焦虑起来,才有机会的赚钱!要不然怎么将钱物从他们的口中抠出来?”

  “明白了,我这便回报阿郎。”

  刘福点点头,又道:“那么首批经史子集有多少册?”

  裴绍卿说道:“首批经史子集针对的是长安城的顶级世家,所以数量不用太多,两千册就差不多够用了。”

  “才两千册?”

  刘福皱眉道:“这能有几个钱?”

  “刘管家可不要小看这两千册。”

  裴绍卿说道:“若是作价一千贯,那便是两百万贯!”

  “啥,作价一千贯?”刘福瞠目结舌道,“这又不是传世孤本,怎可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需知那些个世家高门也不是傻子。”

  “那些个世家高门当然不是傻子。”

  裴绍卿道:“正因为他们不是傻子,所以才会高价竞购这两千册经史子集,以免这些书籍落入寒门子弟的手中。”

  刘福又道:“具体该怎么做?”

  裴绍卿道:“你且附耳过来。”

  刘福便真的附耳过来。

  裴绍卿如此这般说了。

  刘福听了,叹服不已。

  ……

  次日上午,政事堂照例议政。

  今天讨论的是科举考试改革。

  武则天已经在努力改革科举,但效果不彰。

  作为武则天的心腹,刘祎之有责任也有义务替她分忧。

  刘祎之道:“太后,今科制举又只有不足十名寒门子弟取中,其中一人还是倭人,此与制科的开科取士之宗旨严重背离。”

  崔知温道:“寒门子弟学业不精,如之奈何?”

  “说的是。”李义琰道,“要说学生数量,国子监中的寒门子弟的数量其实并不少,天下各州府的寒门子弟数量更多。”

  “但是数量多又有何用?”

  “他们的学业实在是不堪。”

  “朝廷总不能为了照顾寒门子弟就降低录取标准吧?”

  “降低录取标准有何不可?”刘祎之道,“太后,臣提议让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分开考试,然后按解额比例分别录取。”

  这话一出,就如一滴水进了油锅,一下就炸开了。

  “刘祎之,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哪有这等道理?”

  “让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分开考,再按解额录取,你是要歧视世家子弟吗?世家子弟何辜,受此对待?”

  “禀太后,此事万万不可。”

  “否则我大唐必然生乱哪!”

  除了刘仁轨没说话,其他宰相都是异口同声反对。

  刘祎之便愤然说道:“就算不分开考试,增加寒门子弟解额比例总可以吧?而且不能虚予应付,必须得是实质的增加!”

  一众宰相便立刻闭嘴不说了。

  老话说,做人做事不能太绝。

  刘祎之是个老实人,但也不能逼他太甚。

  不然真把他逼急了,以后跟疯狗似的逮着他们咬,也是麻烦。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就算是增加寒门子弟的解额,也没什么。

  解额又不说明什么,就算寒门子弟的解额增加到八成、九成,可最终考取的不还是那一成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拥有更良好的教育。

  对寒门子弟的碾压不是假的。

  武则天便问裴炎道:“裴阁老,你以为呢?”

  “臣可以此议甚好。”裴炎道,“理当如此。”

  武则天轻嗯一声道:“那么增加到几成为好?”

  裴炎沉吟片刻后道:“原先规定寒门子弟的解额比例是四成,不如增加到六成?而且得严禁世家子弟冒名寒门。”

  “好。”武则天说道,“那便如此确定下来吧。”

  话音刚落,刘仁轨忽然从椅子上颤巍巍站起来。

  看到刘仁轨站起身,裴炎便莫名感到心头一跳。

  心说这个老东西已经有好多次朝议一言不发了,搞的自己都认为他已萌生退意,准备拱手将朝政的主导权让出。

  难道这是他的错觉?

  老东西又要亮出獠牙?

  裴炎忽然感到一等不安。

  郭待封、岑长倩和郭正一却是精神一振。

  说实话,因为刘仁轨太低调,拱手将朝政的主导权让给裴炎,搞得他们仨在政事堂上也只能当应声虫,毫无存在感可言。

  但是今天,终于要亮剑了吗?

  “刘阁老。”武则天道,“你有不同意见?”

  “噢没有。”刘仁轨道,“太后,老臣打算乞骸骨,告老还乡。”

  “乞骸骨?”武则天闻言一愣,这个可是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岑长倩等三人也是面面相觑,只有裴炎心头狂喜,老东西这是要彻底退了?退了好,老东西退了之后,他就能大权独揽,朝政就彻底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假以时日,他没准可以成为长孙无忌一般的权相,岂不美哉?

  武则天仿佛是被刘仁轨的这个要求惊到了,好半天没有吱声。

  这个时候,岑长倩、郭待封、郭正一他们三个终于反应过来。

  “刘阁老,此事万万不可哪。”郭待封急道,“您老乃是大唐柱石,朝廷缺了谁都行,唯独不能缺了你!”

  “还请阁老收回成命。”

  岑长倩和郭正一也是长揖到地。

  听到这话,裴炎的脸却黑下来。

  什么屁话?朝堂离了刘仁轨难道就不动转了?

  武则天仿佛也是终于回过神来,说道:“刘阁老,朝堂离不开你哪。”

  刘仁轨诚恳的道:“太后,老臣年事已高,精力早已经是不比从前,还请太后看在老臣为了大唐鞠躬尽瘁多年的份上,放老臣还乡吧。”

  “阁老,你这……”武则天顿时间无言以对。

  这时候,裴炎说道:“太后,按年龄,刘阁老也确实该颐养天年了。”

  “好吧。”武则天叹息一声,又说道,“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刘阁老都八十多了,再让你留在朝堂为大唐做事,的确是不近人情。”

  顿了顿,武则天又道:“不过,刘阁老为大唐兢兢业业多年,劳苦功高,既便致仕也该有一等礼遇,不知刘阁老可有要求?”

  “要求?”刘仁轨道,“老夫并无所求。”

  “这怎么能行。”武则天怫然道,“朝廷若毫无表示,岂非寒了天下人心?”

  刘仁轨想了想,说道:“太后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老臣便抖胆提一个要求吧。”

  说到这里一顿,又道:“裴司丞不是准备刊印秘阁藏书中的经史子集么?老臣想要以个人出资购买一千册,然后免费赠送给国子监中的寒门子弟。”

  “啊?”听到这,不光是裴炎,岑长倩他们也愣在那里。

  刘仁轨又对刘祎之道:“刘祭酒,国子监中有寒门子弟一千余人,老臣购买一千册经史子集,差不多也可以分到人手一册。”

  “不过唯独一样,这一千册经史子集不准带走。”

  “寒门子弟无论考取还是肆业,都不允许带走经史子集。”

  “这一千册经史子集需留给后续考学的寒门子弟,这是老臣赠送给国子监寒门子弟的一份礼物,也算是老臣为大唐尽最后一份心。”

  刘祎之便正了正衣冠,行了个稽首大礼。

  “下官谨代国子监全体寒门学子,谢阁老馈赠!”

  “不必谢。”刘仁轨道,“老夫也是寒门出身,深知寒门之苦,所以不希望国子监的寒门子弟重蹈覆辙。”

  “谢阁老。”

  刘祎之再稽首。

  裴炎忍不住跟崔知温、李义琰交换一下眼神。

  按他们的本意,肯定是不希望刘仁轨这么做。

  国子监两千多男学生,真有一千多寒门子弟。

  这一千多寒门子弟的课业之所以不如世家子弟,就是因为受制于借不到书,几乎没有世家高门愿意借书给他们读。

  既便是借,也只肯借很短的时间。

  因为纸贵,寒门子弟又抄不起书。

  所以寒门子弟想读书,一靠听讲,二就是死记。

  但是这样读书,怎可能读得过有书的世家子弟?

  但如果刘仁轨买一千册经史子集,赠送给他们,结果就不一样了。

  那些寒门子弟都是肯下死力气的,如果有了书,世家子弟根本读不过他们,这样的话等到明年的春闱,寒门子弟的录取比例定会大大提高。

  这样一来,世家子弟考中的概率就大大减低了。

  这怎么行?这不是严重损害了世家高门的利益?

  裴炎下意识的就想反对,但是转念一想却又忍住了。

  因为刘仁轨告老还乡后,他就成了唯一的辅政大臣。

  到时候再改回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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