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书生闻言,都是勃然变色。
由此也能看出,他们早就讨论过湖边的那件事了。否则,当时不在场的人是如何知晓的?
被邵宁拎起又放下那位气得身子都在发抖:“你……你……郝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明明是你们这些人不知廉耻、蛇鼠一窝,反以污言加于我等,真是岂有此理!”
与他同行一位书生劝慰道:“郝兄休与这些斯文败类计较。在耿某看来,什么‘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说的是他们自己才对。我等出游堂堂正正,有何可指摘的?”
他身旁的另一人冷笑道:“耿兄所言极是。似他们这般偕美同行又男女同车,实在不成体统,简直是放浪形骸。袁某就奇怪了,这人居然还能振振有词,莫非心中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三人一唱一和、相互呼应,俨然结成了一个攻守同盟。不过,他们说得慷慨激昂,萧靖却有点提不起精神来。他望着几人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或激动,有的只是兴味索然。
“你们说完了?”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道:“此次与我等同行的女子都是早已熟识的友人,一起出门游玩有何不可?莫非,诸位没见识过男女同游?上元节、上巳节时,莫说是同车了,便是共乘一马的,萧某也见识过。嘿嘿,那可还是陌生男女呢。
就算不说节庆,平日里,市集中嬉笑追逐的男女难道就少了?同车更是稀松平常,几位不妨去京城各门看看,有不少大车是拉客的。但凡坐满了人,哪个不是男女混杂?难道别人都不知道什么叫廉耻,只有足下知道?
萧某的队伍里,拉人的大车有三辆。三位女子同乘一车,邵公子和夫人在一辆车上,而在下的车上有位稚童需要姐姐照顾,萧某自然也要帮忙。车里共四人,实在谈不上什么‘孤男寡女’。即便按照诸位的逻辑,我等这样坐车也没有半点过错,是也不是?”
看到那位姓耿的书生要开口,萧靖连忙抢白道:“当然,你们寒窗苦读,一心钻研圣贤书,是以很少出门。可是,俗话说得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算你们读遍经典、著作等身,若是不多出门走走,那也难免见识浅陋、招人鄙夷。既然没见识,就应该谨言慎行,可你们呢,偏偏长了一张喜欢说三道四的嘴。那,也只能贻笑大方,在众人面前出丑喽……”
“一派胡言!”郝姓书生大声道:“凭着一张巧嘴,就妄想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么?”
萧靖不急不恼,用平和又充满同情的语气道:“谁颠倒是非了?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事实,是有目共睹的,除非……哎,说穿了吧,你们之所以这么急切的针对在下一行人,还不是因为我们能和才华出众、品貌俱佳的奇女子们一起游山玩水,一起坐而论道?至于诸位嘛……虽然在圣贤书上下了不少工夫,可还是一事无成,学识想来也是平平。
就算上元上巳游人如织,就凭你们这点本领,只怕也找不到什么称心的女伴,演不出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戏码。诸位心中有苦,在下十分体谅,可是萧某与你三人无冤无仇,你们却偏将这私愤泄在萧某身上,是何道理?”
轻轻巧巧的一拨一转,话题就跳到了萧靖的节奏上:不是你们不想撩,是你们没能耐!说到底,你们不就是羡慕嫉妒恨么!
对于报社的妹子们,萧靖是极为自豪的。好不容易有个当众秀优越的机会,又怎能轻易放过?
“谁说我等在泄愤?”耿某人的肺都快气炸了:“读书人有才无才,又岂是你这等不学无术的卑贱之人所能评判的?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萧靖笑了笑正要说话,邵宁却忽然抢上前来。他清了清嗓子又白了萧靖一眼,阴阳怪气地道:“你就别胡说八道了。说他们长相猥琐,一脸拧巴、遍体酸臭,邵某是相信的。可是,若说他们没有学问,邵某万万不信。”
虽然他先说的坏话才说的好话,三位书生还是精神一振。看来这个姓邵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多少还有些见识,算是个识货的!
邵宁笑吟吟地走上两步用手指了指耿姓书生的折扇,微笑道:“要是没点才华,这扇坠又是哪里来的呢?”
姓耿的变了脸色。不过,他还是故作平静地道:“足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耿某不太明白,还请直言。”
邵宁哈哈大笑道:“兄台也是同道中人,何必过谦?若是邵某没眼花,这扇坠应该是莳花馆的媚儿姑娘赠予足下的,没错吧?”
耿同学的身子一震,连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
站在他跟前的邵宁恍若未觉地道:“那媚儿姑娘满腹经纶,才高八斗,经常给风流才子们出题,考校他们的才学。只有答对了题目的人才有机会一睹芳容,和她喝个水酒,再看她舞上一曲……而她呢,会赠给每位才子一个特制的扇坠,就是兄台手里这款了。哎,邵某对她是慕名已久,可惜,人家只重才不重财,光有钱不好使!像邵某这种半吊子,吟诗作赋什么的是一窍不通,就算肯使钱,媚儿姑娘也不爱搭理咱。
相比之下,兄台你可幸运多了。可着整个瑞都城,能拿到这个坠子的人都不超过十指之数,邵某可是羡慕得紧啊!你这么有才华的人,他还敢说你没学问,那不是有眼无珠么?要不然,咱打个商量:邵某出点钱,你把这坠子卖给我,怎么样……哎呦!”
话还没说完,邵宁忽然怪叫了一声。很快,他扭过头恶狠狠地瞪视着萧靖,而萧靖则跟没事儿人似的望着天空。
大哥,你越说越起劲,眼看着这张嘴越来越没边没沿,我要是不踢一脚让你清醒清醒,就要出大事了!
别忘了,你太太还在后面的车里听着呢!就算她自己也是青楼出身,对风月场上的姐妹们有些香火之情,可她毕竟是个女人。让一个女人当着众人的面听自己的丈夫滔滔不绝地讲述某处欢场的女子如何如何好,他又如何心向往之,真的没问题么?
邵宁也回过味来了。趁着众人都在看萧靖的工夫,他偷偷回头瞟了一眼自己乘坐的那辆大车,脸上多了几分惧色。
论才色,苏玉弦在瑞都的青楼女子里算是佼佼者;论性情,她是个温和宽厚的性子,很少和夫君为难。既然苏玉弦不是河东狮,那邵宁的畏惧必然是因为怕她生气伤心。这孩子虽然有点色又有点愣,但他和苏姑娘的感情还是非常不错的。
邵宁还在发呆,萧靖忽然冷冷地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我看几位人五人六的,原以为是什么青年秀士、国之栋梁,不曾想,也是……哎,人呢,还是要有些自知之明才好。大瑞朝的法度诸位也是知道的,官员不能狎妓;当然,你们不是官员,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不过,据萧某所知,凡是曾经狎妓的人都不能优先叙用,没错吧?”
他早就备好了一套如刀锋般锐利的说辞。可惜,苏玉弦就在旁边的车里,关于狎妓的部分他必须慎言,以免伤及无辜。
“但凡文人雅士,谁不干这个?”姓袁的书生强辩道:“不过是一些风雅之事,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萧靖哑然失笑道:“你们狎妓就是风雅,别人和相熟的伙伴干干净净地出来玩就是龌龊肮脏,这是什么道理?虽然关于狎妓的律法早已形同虚设,但律法就是律法,你们读了这么多书难道还不清楚什么叫明知故犯?读书人的心思不放在读书上,反而以流连烟花之地为荣……圣人教你的非礼勿视呢,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有的人就是喜欢严以待人、宽以律己。他们说起别人的事来头头是道,拼命地从鸡蛋里往外挑骨头,再正气凛然地显摆一番;一到自己身上,就百般宽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种人也不扪心自问:骂别人,你配么?
自己心中有佛,自然看别人也像佛。自己心中有屎,肯定看别人自然也像坨屎。几位若不是心里堆满腌臜之物,又岂能随随便便就满嘴污言秽语地指摘别人?”
“好一番说教!”姓郝的书生高声道:“不过,你们又是什么东西?若是不去青楼,又怎知道这许多事情?”
萧靖的心里咯噔一下。别给我说什么“你们”,去青楼的是邵宁!夏小姐可还跟后面听着呢!
邵宁嘿嘿一笑道:“萧公子可没去过。邵某是个有钱没功名的闲人,跟几位可不一样。青楼楚馆有什么去不得的?要是我这样的人都不去照顾生意,人家早就关门了!去了就是去了,在下至少胸怀坦**,可别把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拿来跟邵某相比……”
待他说完,萧靖似笑非笑地道:“几位可还有什么说的?没有的话,萧某就少陪了!”